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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江南》《山花》《福建文学》《湖南文学》《长江文艺》: 认识到现实的重力后依然选择“推石上山”
来源:文艺报 | 周琪  2025年05月12日16:06

尽管科技文明飞速发展,云存储、元宇宙和人形机器人等技术使赛博飞升的科幻想象成为可能,西西弗斯的古老神话依旧牵动着作家们的神思,并在2025年春季的文学图景中摹画出现实强大的重力场域。《钟山》《江南》《山花》《福建文学》《湖南文学》《长江文艺》等文学刊物不约而同地将镜头对准生存的现场,暂时卸下科学神话的滤镜,为我们展现出现实本真而浑厚的重力,在绵绵不绝的千钧重负下书写抵抗的诗学。

时间常常被视为现实推动物质衰变、事物消解的帮凶,在与时间漫长的博弈中,人类试图用精密的规划楔入未来的时间,以驯服混沌的现实。拍摄电影是现代社会里一项需要周密规划并严格执行的系统工程,海桀的《诡步探戈》(《钟山》第1期)却为我们展现了在投资方、演员和拍摄地群众的多方撕扯下,一部本该精雕细琢、获取大奖的艺术佳作如何脱离原有的精密计划,最后因为烟火师的意外爆炸而走向难产。与其形成镜像对照的,是王芸《瓷火》(《长江文艺》第3期)里的人像瓷画——一种精致而易碎的瓷器艺术品,因为一个承诺而穿越抗日的烽火和岁月的烟云,为当初预定瓷画的飞行员烈士保留至今。也许机械的规划并不能抵御外力的侵蚀,只有人心的坚守才能使它们在时间的长河中光亮如新。然而相比保存一件物品,保存一门手艺需要几代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王威《白色鸟群》(《长江文艺》第3期)的时代背景设置在当下,传统的子承父业的陈规与长辈们一厢情愿的期许并不能约束风筝世家冯家的子女,他们投身于自己热爱的其他行业,但这也意味着制作龙头风筝的手艺将坠入失传的断崖。孤儿赵了了在与冯家的接触过程中,受到冯家长辈的感染,燃起了学做风筝的热情,重新拉紧了龙头风筝的传承之线。能够穿越时间的传承,从来不是靠陈腐顽固的规约,而是用旧的火种去点燃新生的火焰,薪火相传。

相比现实里物品、手艺的存亡之思,人类在直面生命消亡的终局时,更能激发哲学的思辨力量——死亡不仅意味着生命的终结,同时也是对生存价值的盘诘。《湖南文学》《山花》的一组小说聚焦弥留之际的场景,带我们亲临一个个告别的现场。郑小琼《净身》(《湖南文学》第3期)中的谭乾良是早期的进城打工者,发迹以后携带城市赋予的财富反哺农村、修路架桥,一同带回来的,还有都市里染上的不可言说的恶疾。守村人彭五爹为谭乾良腐烂的身体净身入殓时的沉痛哀悼,也正是一曲无声挽歌。袁凌的《丧事》(《山花》第3期)里,专横强硬一生的岳母中风偏瘫后依旧性格倔强,在病榻之上继续与岳父角力,争执不断。岳父因为“意外”把点燃的蚊香插在棉被上引发火灾,一截蚊香灼烧出父女信任的危机。同样描写卧床病人处境的还有许玲的《七日谈》(《湖南文学》第3期)作品以日记体的形式,记录了母亲在ICU的最后七天。天价的手术费无意中为生命标注了不菲的价格,治疗被放置于经济支出与亲情伦理的天平之上,哈姆雷特式的生死之问时时叩击着子女们的心弦。

如果说现实像重力一般裹挟着命运的沙漏不停地向下流逝,那么,如同西西弗斯以肉身对抗重力,无数平凡的人也凭借自己的意志在艰难的现实境遇中执着前行。尽管这些行为无法真正实现重力的反转,但也使沙砾的坠落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飞翔。小昌的《西风浪》(《钟山》第1期)里的“我”是一个“方鸿渐”式的人物,性格懦弱,教学本领稀松平常。“我”一次意外惹怒了钟副校长,对方运用权势、煽动师生甚至社会力量层层施压。在权力蛛网中不堪重负的“我”最终毅然决然反抗,而获得了此后的安宁。与愤怒对抗潜规则相对应,另一对年轻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重阳的《与朱元思书》(《江南》第2期)讲述了千禧年之际,乡村教师吴钧在旅途中意外结识县图书馆员朱元思,自此书信往来半生的故事。作者记录了两个男性青年在经历恋爱、婚姻和工作职位晋升时的不同抉择,形成一种对照关系:精于钻研的朱元思平步青云半生,暮年终究怅然隐退,而一身赤诚的吴钧安然穿过名利场,最后归隐桐庐山水洗濯本心。在时代的沧浪横流中,有人怒吼,有人濯缨,有人濯足,为自己的生存境遇做出选择;还有人中流击水,奋力争渡,替万千黎民考虑,留下一朵绚丽的浪花。黄宁的《第三声枪响》(《福建文学》第3期)把笔尖聚焦到艰难的抗战年代,许多人难忍现实的黑暗,匍匐求生。但总有一些民族的脊梁,暗中谋划,成功刺杀日本情报长官泽重信后,事了拂衣去,悄然隐入人民群众的洪流之中。即使身处日军刺刀和铁蹄蹂躏的漫漫黑夜,他们也用自己的意志与信仰熔铸出一副铁的背脊,顶住战争年代血与火的重压,在与现实重力的顽强对抗中迸发出不屈的精神火花。

当我们仰视这宿命般的巨石时应该意识到,生命的价值不仅在于努力实现超越消亡、寻求永生的科学想象,更在于平凡的生命认识到现实的重力后依然选择“推石上山”的倔强姿态。这些作品为我们展现了无数西西弗斯与现实的重力对抗时,所折射出的生命弧光。与其将现实视为禁锢生命的铅坠,不如视其为爆发生命张力的引力场,在巨石沉坠的压力下选择奋发向上,重新建构起生命意义的坐标。

(作者系厦门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