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吃株健脚笋
知堂《儿童杂事诗·立夏》:“新装扛秤好秤人,却喜今年重几斤。吃过一株健脚笋,更加蹦跳有精神。”原注:“立夏日秤人,以防蛀夏。是日以淡笋纳柴火中烧熟,去壳食尽一株,名曰健脚笋。”这是清末民初浙江绍兴一带立夏的风俗。
我喜知堂《儿童杂事诗》,购有多种版本,一读再读。近日读这首《立夏》却使我心中不能平静起来。立夏这天称体重、食鲜笋,在我家乡鲁南没有这种风俗;按现今“乡愁”说,这应是他乡诸君的几多“愁”,我何以被此“愁”感染了呢?究其原因,当是那株“健脚笋”起了作用。
我老家处于滕西平原,多产粮食,少有竹子,早年偶然在谁家看到一片竹子,也是棵矮枝细,没听说过竹芽可吃。后来在城里饭店吃到玉兰片,始知竹子不但可以做竹器,其拱出地皮的嫩芽还是名菜。再往后,书看得多了,知道竹笋美食的事也多了,只是当地无此物,以不能一尝鲜笋为憾。
改革开放十多年后,家乡市场上开始见到南方运来的冬笋、春笋。鲜笋来也!我当然要吃它一吃,丝、片、块,炒、炖、煮都曾吃过,却并没有感到它的味道像书上说的那么美。古今美食家皆言其好,我岂敢自以为是说它是平常?还是在自家做法上查找问题吧。而今,网络视频免费教人的厨师不少,多看几个竹乡人的亲手操作,也能取到一点真经。买来鲜笋如法试做,做的次数多了,经验和教训都有;边做边总结,“治笋”果然有长进。去年春天煮大块鲜笋,与友人作野餐之会,被不止一次地称赞。吃鲜笋二三十年,才真正吃出它的美味,今读《立夏》吃笋诗也就动了感情。虽然知堂先生写的是其家乡风俗,又是儿童之事,鲁南后生何妨移来此风用之,也要吃株“健脚笋”,借此长长精神,为立夏日增添点乐趣呢?
知堂说“健脚笋”是“淡笋”。家乡市场所见外来鲜笋有毛笋和雷笋两种,淡笋是何种竹笋?翻看钟叔河《儿童杂事诗笺释》:“淡笋为淡竹之笋。”淡竹又是何竹?查阅工具书。《辞海》(第七版)解释淡竹“秆圆柱形,高可达12米……产于中国黄河流域以南各地,以江苏、山东、河南为多,组成大片竹林……笋味鲜美”。黄河南、苏鲁豫,原来我乡就有淡竹!是的,现在距我住处不远的山区就有它,只是无大片竹林,当地人也多不知其学名。在鲁南,我还真见过大片成林的淡竹。那是2016年蹬车秋游,于临沂市兰陵县金城村看到的,竹林森森,使我一惊,曾为之拍照,并记入日记。
我注意观察过,家乡的淡竹出笋是在春夏之交,状如雷笋。由于当地此竹不多,市场上无人摆摊出售淡笋。自被《立夏》诗打动,就想着今年立夏要吃“健脚笋”。几天前,我已与山村有淡竹的人家约定,到立夏那天来买几株竹芽子。嗨,这次能吃上真正的鲜笋了!知堂《闲话毛竹》说:“毛笋切大块,用盐或酱油煮熟,吃时有一种新鲜甜美的味道,这是山人田夫所能享受之美味,不是口厌刍豢的人所能了解的。毛笋之外还有淡笋,乃是淡竹的笋,似乎是淡薄一点。”淡笋在立夏前后是家乡时鲜,“淡薄一点”也无妨!知堂言“健脚笋”要“纳柴火中烧熟”,想来,正如我少年时与伙伴秋天在田野烧芋头(地瓜)一般,是半吃半玩之事。现今白头翁已不可学此法,还是于家带壳用淡盐煮熟,剥而食之最佳。
孔子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我无吹弹乐器之术,且以立夏吃株“健脚笋”为乐。此乐可及口腹、精神,二者相比,当以精神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