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的蛋壳黑陶
蛋壳黑陶(资料图片)
日照市其实不是很大,倚海而兴。沙滩是金黄色的,海水是湛蓝的。从高空俯瞰,两条一黄一蓝的丝带簇拥着这座年轻的城市。很多远方的游客,每每打量这座清新的城市,还都以为它是没有历史底蕴的。可实则不然,早在宋代,这里就设了“日照镇”。据考证,日照是因“日出初光先照”获得其名的,如此看来“日照”地名是先于“日照镇”了。
顺着历史的纹理得知,这方土地在夏商时期属东夷,乃是龙山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山东龙山文化自今上溯有4000余年,是诞生于黄河中下游一带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在日照市博物馆,陈列着一件蛋壳黑陶高柄杯,是龙山文化桂冠上的一颗明珠。1936年,梁启超之子、考古专家梁思永带领考古队,在日照两城镇遗址挖掘出了一批陶器,以黑陶为多。梁思永喜出望外,他肯定地说:这里将会有重大发现。古陶器有万年的历史,随着各地域的文化不同,陶器的形状和色彩也不一。比如河姆渡文化中的稻穗纹陶钵、仰韶文化的船形彩陶壶、红山文化的彩陶罐、大汶口文化的立鸟异形陶器、龙山文化的黑陶器。蛋壳黑陶应属龙山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梁思永本打算将来再赴日照深度挖掘,可因战乱最后没能成行。
1973年,考古专家又在日照东海峪遗址挖掘了数件陶器,其中两件为蛋壳黑陶高柄杯,且完好无损。该杯由底座、器柄、杯部、盘口四部分构成。高为26厘米,口径9.4厘米,重仅93克。杯身上下漆黑闪亮,光彩照人。镂空的器柄里,内置一陶球,轻摇杯身,声声有应,令人叹为观止。考证下来,这件高柄杯应来自新石器时代晚期。从4000多年前走来,带着如此神韵,不能不令人怦然心动。更让人惊奇的是,陶杯竟比鸡蛋壳还薄。蛋壳的厚度大都为0.3到0.5毫米,而陶杯最薄的口沿处仅仅0.2毫米,最厚的地方只有0.35毫米,比1毫米厚度的一分钱硬币还薄了许多。如此小巧玲珑,又如此轻薄,上面竟还密布镂空,不禁令人心生只可远观,不敢有丝毫触碰之感。其实非也,该杯放在手中虽飘忽若无,可表如铁质,试着拿捏,又如硬瓷,敲打几下,声音铮铮。不得不感叹,远古的先辈是什么样的智慧和巧手,才有了如此“神来之作”呢?!
山东省有超过500万件可移动文物,文物专家在遴选山东文物标识实物原型的时候,把目光落在了蛋壳黑陶高柄杯上,最终高柄杯成了凸显山东古文化底色的“齐鲁封面”。就在2024年秋季新学期,无数学子在全国统编七年级上册(初中)《中国历史》上,一睹蛋壳黑陶高柄杯的芳容。同学们对史前“黑科技”无不击节叫好,也无不为中华民族的瑰宝所折服。考古学教授栾丰实对蛋壳黑陶高柄杯颇有研究,他说,蛋壳黑陶高柄杯在考古学界被认为是代表了中国乃至世界陶器制造史上的巅峰状态,制作过程非常严格。第一,它的陶土要经过多次沉淀和过滤,一点杂质、沙子都没有;第二,拉坯过程要稳定,这需要经验特别丰富的陶工来做;第三,器物柄部雕刻的花纹特别复杂;第四,烧制过程中火候要特别均匀。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蛋壳黑陶高柄杯当年是非富即贵的奢物,可现在不仅被一个又一个非遗传承人创新性复活,还摆到了寻常百姓的家里。在日照,有一个外号叫“黑陶邢”的人,他原名邢葆东,自幼就对民间工艺情有独钟,后拜黑陶大师寇维军等人为师。黑陶邢早在而立之年,就摸索出了一套“高温渗碳”的技法。把陶胎拉到0.2到0.35毫米的厚度可不是易事。黑陶邢说4000多年前的祖宗做到了,现代人更应该做到。他在选土、采土、晒土、舂土等步骤上精之又精,不敢有丝毫差池。拉坯时他先预设在数毫米上,由厚及薄,反反复复。陶泥在他那双粗壮的大手里,好似有了生命。他们相互依偎又相互推动,人泥合一,你来我往,张弛有度。一日日下来,接近了目标,一天天过去,又达到了目标,直至超越了目标,最终复制成功被中外考古专家视为“巅峰之作”的蛋壳黑陶高柄杯。
1974年至1975年,在离日照不远的胶州三里河遗址,考古专家又发掘出土了68件黑陶,大小不一。其中一件蛋壳黑陶高柄杯,重仅39克,高不足20厘米,最薄处0.2至0.3毫米,现收藏在国家博物馆。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地灵总有人杰。胶州有一位叫刘锦波的人,当年他看到高柄杯一刹间,浑身簌簌而动,如触电一般,回到家里还念念有词,似梦幻一般。黑陶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自此以后他和黑陶如影相随,就好似《红楼梦》里贾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刘锦波一步步成了黑陶非遗传承人,得了一个外号“蛋壳刘”。蛋壳刘个子不高,胖胖的身材,胖胖的脸。见到他的人总有些疑问,他那双胖胖的手,能把陶胎拉得比蛋壳还薄?可不服不行,他以三里河出土的蛋壳黑陶高柄杯为标本,按1:1比例最终复制的高柄杯,最薄处仅有0.1毫米,重量仅32克,比原物少了7克,其厚度比日照、胶州出土的也更薄了。
在传承上,黑陶邢、蛋壳刘等人不仅做到了,还发扬光大了。古人善藏礼于器,黑陶邢举一反三,把书法、美术、历史人物融到了黑陶上。蛋壳刘则在装饰雕刻上下功夫,使黑陶面目更为赏心悦目。史前熄灭了多少年的炉火,又被黑陶邢、蛋壳刘等众多民间大师点燃了。各类大大小小风格迥异的黑陶器物,带着各自的神韵、迷人的风采,从红彤彤的炉火中走了出来,好似从历史的深处穿越到眼前一般。
在中国,那些少则上百年,多则数千年的各类文化瑰宝,之所以没有失传,是因为有着众多的非遗传承人。他们在接续着历史,也在接续着文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