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文学》2025年第1期|王文:寻隐者如晤
从半岛开车到氹仔,途经友谊大桥时会经历一段爬坡的过程。两边是蓝到发白的大海,就是文天祥老先生写过的伶仃洋,亦称镜海。桥面盘旋直上,严严实实遮住了后面的离岛,每当此时,我都会感觉自己像是在上天堂的路上。行过最高点后眼前豁然跳出一座金刚坛城,接下来则是一段急促的下坡路,很快就能从那一片金刚杵似的建筑中找到我打工的地方。
那是一栋20多层的销金窟,我在G层的自助餐厅做侍应生,以本地人的眼光看工时长,时薪低,没有丝毫吸引力,我的那些同事大部分都来自内地省份,操着一口蹩脚的广东话。这当然不是我起先中意的工作,我原先应聘的是荷官岗,端盘子的工作一干就是三年,待旅游业全面复苏,我本以为能升职,但炳哥始终兜兜转转不肯给个准信。我也多少有些摆烂的意思,踩点到岗,不时借口堵车迟到。炳哥揶揄我说,岛城400年来堵车次数一个指头可以数得清,而我一人遇上了大半。另一衰仔阿泽插话说,他莫非是《惊情四百年》里的魔头德古拉?讥讽如此,我仍不悔改。
那日我也是这样踩点进入大堂,正准备去更衣间换上制服,炳哥突然似笑非笑地拉住我。炳哥平时很少言笑,此时干瘪的脸上出现几道幽深的法令纹,令我倍感不安。我跟着他来到经理室,他拿出一张自愿辞职书扔给我。我说哥你不能随便开人。炳哥说,你私底下干的那些龌龊事还需要我提醒你吗?我立即明白了自己的七寸已被他牢牢掌握。他说的龌龊事其实寻常可见,侍应生工资太低,我们多少都会想方设法挣点外快,平时每人手上都会掌握一些积分套房,无偿赠给大客人,凭房卡可享受免费的自助餐,但不可转让使用。本来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隐藏福利,但没想到在内地小红书上,这套含龙虾三文鱼畅吃的自助餐突然成了性价比极高的爆款,有人嗅到商机开始低价售卖自助餐,实际上就是把房卡借出去,简直是无本万利。这些手法我也是刚刚学会不久,行事极为低调。
仍想蒙混过关的我跟柄哥辩称,我没有违反公司任何规定,问心无愧。炳哥拉着我去看监控,大约是五天前周末的录像,尚未被自动覆盖。视频是在御宴堂门口的镜头拍的,远远看到我从红毯尽头的电梯走下来,途中警觉地四处张望,最后来到餐厅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晃了晃。接下来发生什么就不用看了,我把卡塞到了盆景的土里,接着用手机拍下一张留影,通过wechat发送给我的客户。几分钟后,这位客人就会根据我发的示意图找到藏宝地,取出我留下的房卡,进门享用今天的自助餐。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极为隐蔽,几乎不可能被当场发现。很显然有人向炳哥告密了,甚至连时间地点都和盘托出。
也怪我粗枝大叶,没有意识到餐厅门口的监控镜头,因这一路尽是监控,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损坏已久的银样枪头,令我放松警惕。
不多久,我就不情愿地签署了自愿离职书,这意味着我即刻失业,没有任何经济补偿,反而要偿还所有非法所得。好消息是公司放弃告官,让我免于牢狱之灾——不过他们并非出于善意,只是不想自扬家丑而已,
失业的我回到北区的公房,和早已再婚的母亲一起住,生活多少有些不便,但谋职暂未有思路。几日后,开鱼栏的伯父问我是否愿意搞运输,他手上有渠道。此前我考过大车牌照,开车经验也算丰富,便一口答应下来。
鱼栏的海货生意讲究新鲜,意味着我凌晨4点多就要起床,开着破旧的冷冻货运车去临近关闸的批发市场。伯父花半小时挑好鱼,拖着提篮慢悠悠出来,我帮忙装车,码放那些刚登陆不久的深海鱼类,一番操作下来,浑身腰酸背痛。我很快发觉身体吃不消,习惯晚睡的我经常在开车时哈欠连连,如果不马上抽烟提神,很可能酿成与成百上千条三文鱼马哈鱼一同翻车落海的惨剧。
伯父看不下去,介绍我转投一家旅游公司。疫情过去后,高端定制游逐渐恢复,需要更多经验丰富的司机,且要求相貌够靓,普通话流利,最好能说点英文,这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我报名后很快收到录用消息。
我分到一辆阿尔法,每天去公司报到,领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在岛上参观游览。因为是定制游,所以不乏许多小众景点,连我一个本地人都很少去。还是会经常过友谊大桥,路过那一片金光闪闪的娱乐场,但现在的我只是过客,心中丝毫不起波澜,就和这镜海一般。
工作渐入正轨时,老板告诉我准备把一个英国客户交给我,工作时长是三日,早九晚六,客户尚未确定行程,可能得当面沟通。这差事本来是要交给从澳大利亚辍学回来的肥仔坤,但他家中有事请假,就落在我头上。我说我英文自毕业后就未用过,怕是和英国人说不清楚。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南华早报》,让我念上面的新闻,我磕磕绊绊读出一段,大概是讲日本福岛核污水排海的新闻,老板打住我说差不多可以了,日常沟通没有问题。
我心怀忐忑,提前查看那位英国客户的资料,Claire,女,29岁,独自来澳门,旅行目的一栏划掉了leisure(休闲)、sightseeing(观光)、culture(文化),勾选了else(其他),但并未详细说明。
到了国际机场接到真人,我才发现担心是多余的。我在出口举着一块印着Claire名字的纸板,对着人群摇晃,像是疯狂追星的狗仔。航班降落后,游客蜂拥而出,没有人多瞧我一眼,直到一位比我年轻几岁的华人女孩拖着行李箱出现,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走过来。她穿着宽松T恤牛仔裤,看起来态度和蔼,主动伸手过来,说她是Claire Ng,可以叫她克莱尔,然后用英文问我身份和其他信息,见我答得不甚流利,就切到广东话,我顿时如打通任督二脉般精神起来。在我帮克莱尔搬行李时,我瞥见她悄悄躲到一边拍了车牌号,可能还有我的九分裤入镜。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送克莱尔去酒店,路上她几乎不说话,侧身望向外面的风景。我忍不住问她,好像这一趟旅行行程还没有定,小姐明天想去哪里玩呢?
克莱尔漫不经心地说,我今晚把地点发给你。
我继续问,你一个人来澳门散心吗?
克莱尔不置可否,指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建筑说,这里原来是回力球场。
我说,是哦,小姐你以前来过,那就是故地重游咯。心里盘算那应该是20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应该还是小姑娘。
克莱尔问我,你听说过George Chinnery吗?
我嘴上说唔该,不认识,是你亲戚吗?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心想澳门有那么多人,平时上街遇到都不会打照面,我怎么可能认识你说的这位。
克莱尔说,不,他是个画家,已经死了200多年了。
众所周知,澳门机场离市区任何景点都不超过十分钟车程,我们对话因抵达目的地匆匆结束了。克莱尔的酒店位于老城边缘,非常普通的旅馆,从穿着打扮看她应该也并非有钱人家,更令我好奇她为什么要花钱雇我开车导游,通常一个人来旅行散心都是自由行,内地甚至有个词叫特种兵旅游。
回家以后,我上网搜索了一下,发现这个画家很有名,我似乎听过他的中文译名,也许以前上学时听老师讲过,但我从未放在心上。百科上说,乔治·钱纳利是长期居住在澳门的英国画家,生于伦敦。曾追随雷诺兹学画,18岁进入皇家美术学院习画。28岁离开英国到东方,在印度住了23年,继而在澳门居住27年。他擅长街头速写,又好又快,也替不少达官贵人作人像画。钱纳利描画的各地风貌亦为后世历史研究留下不少的贡献,如刚开埠的香港的模样,以及昔日澳门小城各历史建筑的面貌等。清咸丰二年(1852)钱纳利在澳门鹅眉街8号寓所逝世,遗体安葬在白鸽巢公园旁的基督教坟场。我不知道克莱尔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难道是要针对他做什么研究?克莱尔看上去还有点学生气,也许在念什么艺术学位,外国人30岁读硕士也很正常。
过了12点,我拿着手机在床上睡着了。手机突然震动一声,把我惊醒,是克莱尔发来的,一连串陌生的葡文地名,就像某个遥远的欧洲城市。我上网检索了这些词汇,翻成中文,分别是南湾、历史城区、妈阁庙、玫瑰圣母堂、西望洋山、东望洋山、澳门艺术博物馆,这些地方对我而言都无比熟悉。
我到酒店去接克莱尔,计划一个上午逛一遍老城世遗建筑。克莱尔戴了一顶遮阳帽,显然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我犹豫了一下问,你确定这趟不去娱乐场看看吗?如果你担心被骗,我可以带你去。
克莱尔摇头说,太乱了,还有人抽烟,乌七八糟。事后我才想起来,克莱尔所描述的场景说明她曾经去过,但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的娱乐场明确禁烟,人高马大的保安四处巡逻,根本就不可能乱起来。但她执意不肯,也许是过去的印象实在太差。
中午克莱尔请人吃饭,在我曾经工作过的那家酒店,我送她到餐厅入口,看到昔日同事正在桌席间忙碌,不好意思再往前走。我同克莱尔道别,没走多远看到一位着正装的老者跟克莱尔打招呼,两人握手后一并往里走。
在过道伫立一会儿,不料撞到了炳哥,他突然叫住我说,你怎么回来了?听说你小子最近在跑运输。我说送一个客人过来吃饭,刚好路过。炳哥冷笑道,能自食其力就好,另外,记得还钱啊,截止期限是下个月1日。我点头说,我记得,现在手上没钱,到时候一定会还的。炳哥说,那样最好,不然我们去起诉你也是很麻烦的。他重重拍了下我的肩,像是一个警告,然后转身一头扎入餐厅,对讲机传来嘈杂的声响。
不一会儿,老同事阿泽发简讯给我,还是那嬉皮笑脸的语调:看你气色红润,别忘了照顾我生意,老规矩,客户带到贵宾厅里,返点我们对半分。我没有理会他,他总是雁过拔毛,抽成很不合理。
我返回车上,把空调打开,准备扳平后座躺下睡个午觉,却意外发现克莱尔的挎包落在车上,是意大利名牌,但看上去表面已失去光泽,底部还有些许掉漆,应该用了很久或是中古货。我戴上司机专用白手套,拉开拉链,里面是杂乱无章的物品,仔细检视,有防晒霜、各种化妆品小样,护照夹、钱夹、瑞士军刀,疑似防狼喷雾,甚至还有一张叠成小块的澳门地图。我打开钱夹,里面散放着几张葡币和欧元,没有信用卡,应该是随身带着。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护照身份页上写的名字是CLAIRE WILLIAM,同她自称的姓氏不同。我猜应该是她冠了夫姓,离婚不久还没改过来。
午后,昏昏沉沉时有人拍窗,是克莱尔回来了。她进来以后先四处察看,看到皮包完好放在后座沙发上,惊喜道,还以为把包丢了,刚才慌里慌张找了好久。
我说,现在天气很热,建议不要在室外待太久,可以去威尼斯人购物中心看看。克莱尔摇头,把手机递给我并询问是否知道这里,我看到照片里是一幅油画,海湾马路以月牙形延伸,水面平静,岸边系着几条渔船,岸上欧式建筑排列整齐,露出后面一角山顶。我问,这是在澳门吗?克莱尔说,这是200年前钱纳利在澳门画的。
又是钱纳利。我说虽然我见过此景,想来应该是在南湾,但这200年变化极大,确切地点已不可考。
上次来艺术博物馆是在澳门回归之前,那时它刚刚建成开馆,我爸带我穿过拥挤的人群,挤到最前面,看总督和长官们发表听不懂的葡文讲话,主持剪彩仪式,彩带和金纸屑落了一地。几个月后他们就永久离开了这里。
博物馆的冷气一直开得很足,克莱尔穿着一件雪纺连衣裙,感觉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她不时跺脚,像是要驱散凉意。我说车上有一张干净的毛毯,可以当披肩用。她点头说好。我赶紧跑出去。等回到大堂四处寻觅,没见到她的踪影。
沿着盘旋而上的悬空步梯爬升,可以看到大堂中庭垂下的巨幅海报,一个着维多利亚时代服装的鬼佬,以及他身后的画架,这应该就是正在展出的名为“妈港印象”的钱纳利特展了。我来到海报上标识特展所在的三楼,克莱尔站在一幅描绘白裙小女孩的油画前,弯下腰似乎在查看裙摆上细微的笔触。
讲解员正介绍这幅画的背景,他说《白裙那边海》是钱纳利的英国皇家美院华丽画风的最好诠释。小女孩若有所思地坐在一片树林前,日光穿过树叶,照在她身上,将其吹弹可破的肌肤、柔若无骨的手臂以及衣服和金属桶的质地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观者。
克莱尔转身对我说,她小时候也有同款白色蕾丝裙子,妈妈从欧洲出差时带回来的,她还记得那种贴着皮肤的冰凉质感,就跟地中海的海水一样。
克莱尔找到馆方借阅一本早已绝版的钱纳利画册,坐在椅子上翻阅,并插入几张书签做标记。她抬头对我说,如果那幅画是真的,应该是画于1832年,那一年他画了好几幅类似的画,可能是希望找到一个最好的角度,或是有不同客人定制了南湾风景画,他稍事修改就分别交差了。
在克莱尔央求下,我载她去南湾。车只能就近停在新马路的停车场,步行到堤岸上。说实话,我看她脸上变成绯红,真担心她会中暑。到路边便利店去买冰镇可乐,克莱尔说她现在戒糖不肯要,买了几罐啤酒装在背包里。
沿路皆为高楼,布满海风侵蚀的霉斑,人行道尽头是一座湖,而不是画面中的海湾。这也并不奇怪,20世纪初澳门的陆地面积仅有11.6平方公里,100年的时间,土地面积就翻了3倍,无非是人定胜天。南湾一带也在20世纪90年代经历了大规模填海,变成了一个内湖,如今风景跟钱纳利时代当然大有不同。
克莱尔拿出手机,反复查看那张油画,从远景的起伏山势看确实有几分相似,但马路边建筑已完全不同,无法确定钱纳利当年是否在此描摹的风景。
克莱尔转过身注视湖面上的鸭子船,若有所思。我坐在路边石凳上擦汗,往燃烧的喉咙里灌进可乐。岸边有点微风,把克莱尔的发丝吹起来,纷纷扬扬落在我肩上。有点痒,我差点笑出声来。
因为暑气蒸腾,我眼中的葡式波浪纹瓷砖已经开始变形,好像真的涌起海浪,一点点涨过堤岸,漫过克莱尔的脚踝,把填海造陆的南湾淹没,恢复成百年前的样子。
克莱尔突然对我说,我们去划船吧。她解释道,从钱纳利那幅画的构图和角度看,应该是从海湾一侧望向堤岸,画家极有可能坐在出海的船上。
于是为了尽可能考证画面景物,我和克莱尔上了一艘鸭子船。
船体狭窄,我们面对面坐着。我低头用力踩转轮,把船送向湖心。克莱尔望向岸上,举起右手比了一个取景框的姿势,似乎要将风景定格。她问岸上那座红色建筑是什么,我说那是政府总部,以前的总督府。她说,那就是了,钱纳利那幅画中也有这栋建筑,真的就它没有变过。
好像是为了庆祝这一发现,克莱尔打开了易拉罐,白色的啤酒泡沫溢出来,洒在她的裙子上,她猛地站起来,小船因重力不稳开始向一侧倾翻,我赶紧往另一侧倒。摇摇晃晃中,克莱尔差点摔倒,最后抓住我的肩膀才保持住平衡。我感到一阵刺痛。
船越开越远,我们喝掉了三罐啤酒,明明没有多少,却有一些微醺,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酒精在体内剧烈蒸发。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那个困扰已久的疑问,这幅钱纳利的画是你收藏的吗?克莱尔吃惊地说,怎么可能,那得是大富豪才买得起。前年香港苏富比拍卖行钱纳利的画可是卖出了300万美元,这一幅更是精品。
克莱尔向我介绍此行的背景。她在英国一家博物馆亚洲部工作,他们部门在清理仓库时发现了一幅压箱底的作品,画上签名是钱纳利,但不知道画作来历,可能是很久以前一位华人富豪去世时捐赠的,但不辨真伪,而且那时他们对钱纳利了解甚少,所以就一直锁在地下室。现在他们头头决定搞清楚这幅画的真伪,考虑到克莱尔出生于香港,就派她过来调查这幅画作。
我问,那你现在调查清楚了吗?
克莱尔说此前在饭店宴请的老者就是艺术界专门研究钱纳利的权威,他鉴定后说这幅画此前从未出现过,确实符合钱纳利的风格,跟他另外几幅南湾风景写生很像,但角度不同,可能诞生于同一时期。
我说,所以他也没办法给出结论?
克莱尔说,他说需要原件,详细考察笔触,再结合纸张情况进行分析,但我身上只有影印件。
我问,那还有其他办法去证实吗?
克莱尔不置可否地说,我准备把钱纳利待过的地方都走一走,也许会有些灵感。
我不知道克莱尔所说的灵感到底是什么,难道走完钱纳利曾走过的路,就能具备他的视野?
船靠岸后,我们跳到岸上。克莱尔快步超过我往前带路,她说刚才在海上她突然想起来,这条路她曾经走过,当年她跟父亲是从海上坐船到内港,所以她对澳门的第一印象就是这片海湾和山头。
于是我跟在克莱尔身后,沿一条狭窄的山路上了西望洋山。山顶的圣母堂前一对新人正在拍摄婚纱照,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各种甜蜜的姿势,笑容都僵硬了,像隔夜的奶油蛋糕。在钱纳利生活的那个时代,摄影术尚未发明,人们依靠画家之手定格瞬间,他一定来过这里,描绘过此处的光影。
克莱尔站在平台边缘,请我拍一幅照片,那是她此行难得一次留影。
我举起手机,不断调整镜头,尽可能将连接澳氹的三座大桥收入取景框,克莱尔犹豫了一下举起手比起剪刀姿势,正好把嘉乐庇总督大桥拦腰剪断。我迅速按下快门,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被钱纳利的幽灵附体。
晚上回家我脑海中始终浮现着克莱尔的身影,倒不一定是心生爱慕,只是非常好奇这个女人的一切。我心血来潮上网搜索克莱尔的信息,登录各大社交网站输入她的名字,但几乎一无所获,查到的账户都不是她的。后来,我灵机一动,转而搜索关于钱纳利的动态,只有寥寥几条,大部分是近几年在全球各地举办钱纳利画展的消息。我逐一查看,在其中一则动态底下发现前不久有人询问如何查到钱纳利流传在世的全部画作,主办方工作人员回复说可以买前些年出的画册,但可能有遗漏,还可以联系收藏钱纳利画作最多的美术机构,位于澳门,或者咨询钱纳利研究专家,也住在澳门。
我点开那个名为“shan shan Ng”的账号主页,订阅者很少,但动态发得很勤,大多是琐碎的生活感悟,类似于树洞,大致能确定博主的职业是银行家,和一个白人男子结过婚,婚后逐渐发现丈夫有暴力倾向,且和多位同事存在暧昧关系。他们没有孩子,没有共同房贷,女人在考虑要不要离婚,但未给出结论。配图基本上是风景,没有正面照。我翻阅很久,终于找到一张在体育馆健身的侧面照,从眼神和脸部弧线一眼确定她就是克莱尔。显然,克莱尔对我虚构了很多事实,但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我们只是短暂相处三日的过客。
在确认完这一点之后我感到如释重负,终于放下发烫的手机去洗澡。等擦完头发出来,发现手机接到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克莱尔。我赶紧回拨,那头传来克莱尔充满恐惧的声音,像是在浑身颤抖,她说现在有犯罪团伙在酒店房间外面蹲点,可能要绑架她。我说,你先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让他们上楼看一眼,可能是有什么误解。克莱尔说,酒店保安上来看了,什么都没发现,那群罪犯隐蔽得很好,仍然在周围活动。
我穿上衣服立刻出门赶过去。那是一家位于旅游区的老式酒店,周围环境有点乱,出没人士鱼龙混杂,有很多东南亚裔外劳在树下纳凉。但我不太相信会有犯罪团伙到酒店门口盯梢绑人,千禧年后,澳门的治安得到根本性改善,原先经常遇到的帮派火并、劫财越货、悍匪绑票之类的恶性事件都鲜有听闻。
我来到四楼,走廊里有浓浓的烟味,年代久远的红地毯褪色,接近于大量血液凝固的暗红色,但没看到人影。往深处走,能听到每间房里传出微弱的电视声响、水流声、呻吟声。到了克莱尔住的那间,则变得非常安静。我敲门,并报出名字,过了会儿听到拖鞋窸窣的声响,带着一丝犹疑,然后是金属保险栓滑动的脆响,最后门锁咔嗒一声弹开。
推门进去,克莱尔披着一袭丝绸睡袍,神色紧张,但已经平静下来。她说,两小时之前突然有人敲门,动静很大,她问是谁却迟迟没有回复,之后屋外就有人持续徘徊,步子很轻,不像是在等人。她从猫眼往外看,是一个戴鸭舌帽的黑衣人,样貌看不清楚,过了会儿又消失了,但她还是能听见那走动声响,好像是等她出门,或是等她睡着以后闯进来。
我请克莱尔出门在过道上来回走一遍,没有任何异常,确实找到有人躲在皮草间里抽烟,不过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被我们吓了一跳。克莱尔坚持说那个罪犯可能就潜伏在什么地方。我忍住没挑明,我看不出罪犯有什么动机,克莱尔显然不是那种令罪犯垂涎的有钱人,也许称得上漂亮,但绝非那种惊艳的美人,更何况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在房间里陪克莱尔待到两点,四周的声响都渐次消失,太安静了,盥洗池里的水滴声像是落在我的太阳穴上,让我心跳加速。我决定告辞,克莱尔没有挽留,她说她会用茶几和椅子把门抵住,并准备天一亮就搬走。
翌日清晨,我去酒店房间接克莱尔,再度进入昨晚待过的房间。日光从落地窗射进来,能看清楚光柱里飞舞的灰尘。床单是整齐铺好的,没有动过,枕头和毛毯倒是散落在沙发上,想必克莱尔大概是凑合着躺了一晚。角落里保险柜打开了,旁边桌子上放着钱纳利那幅画的影印件,似乎是刚取出来。
克莱尔好像开始对我有些放心,无意间透露出她的过往经历。在车上她总是沉默,或是有所节制地谈话。而在老城散步时,她会放下戒备,不时陷入回忆中。
那天下午我们从妈阁庙旁边穿过来,把车停在海事博物馆附近,步行走到内港。风里有股挥之不散的柴油和海腥味,我指着码头上那艘宫廷式的多层宝船说,这就是澳门皇宫,我们本地人叫它“贼船”,因为去过的人都戒不了瘾。克莱尔犹豫了一下说,她曾经去过。我有点惊讶,因为作为本地人我从未上过甲板,只是远远看过,那对我来说就是一掷千金的地方。
走到14号码头,通往“贼船”的入口紧紧封闭。克莱尔向我描述记忆中的景象——船上层楼叠榭,连甍接栋,一入夜就亮起红色灯笼,地毯也是大红色的,像新娘的头巾一般,笔直地通向人声喧哗的大厅。内饰则是明亮的金黄色,门把手都如同金子一般发亮,但仔细看无非是黄铜或塑料。她经常目送父亲上楼,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吃冰激凌。
我说,我老豆以前喜欢玩回力球,也是蛮好笑,因为他明明不喜欢任何体育运动。那时我非常期待他每周带我去球场,因为如果赢了,他会请我吃炸鸡,就是输了也会给我塞几块钱的封口费。
克莱尔突然问我,那你会恨他吗?
我问,虽然我老豆欠了很多债,但他对我很好。我觉得我过成现在这样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克莱尔说,有时我会想,如果我父亲不是赌徒,那我会不会拥有不一样的童年,现在会不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我说,你知道钱纳利也是赌徒吗?当年他是为了逃债而离开英国,一辈子都没回去过。
克莱尔惊诧地看着我,仿佛我突然从一个司机变成了艺术史老师。其实这些话是我昨晚刚从网上看到的材料。
克莱尔突然说,你上次跟我说过的娱乐场,我想去看一下,不换筹码,就进去逛逛。
这时,阿泽给我发了一条新消息,你把客人带过来,我们按四六开分提成,你拿大头。
我没有回复,把手机装进口袋说,等明天逛完所有景点再说吧,你给我的路线图还有两个地方没去。
我继续在网上跟踪克莱尔的动态,发现她开始上传澳门之行的记录,包括在西望洋山上拍的游客照,但她用一个狗头马赛克盖住了自己的脸。文字说明依然是她的感悟,她像呓语般写道,回到这里究竟对不对?这些年我除了搞砸自己的生活以外一事无成,我必须去试一试,也许它是个赝品,但我必须亲眼见到真相。
搬到新酒店那晚,克莱尔又给我发消息说,那个犯罪团伙仍然在跟踪她,已经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等待机会下手。此时我已经上床准备睡觉,初夏开了一整天的车,我感到格外疲倦,简单回复道,建议报警。克莱尔又发来消息说,那些人隐蔽得很好,警察肯定找不到,不肯相信我。我说,那就请酒店经理调监控,一定能发现可疑人士。克莱尔没有再发出请求,很快我昏昏睡去,陷入一段被人追杀的梦魇中。
等我半夜醒来,发现屋里灯没关,自己还握着手机。低头扫一眼,克莱尔的主页更新了动态,大意是在酒店遭遇绑匪盯梢,报警后警察迟迟未赶到,没能抓住坏人,反而怪她妄想,酒店经理也拒不配合调查,更不肯提供安全保证,看来这地方已经不能住了。请问这个点世界上哪里最安全?几分钟后又更新一条,寥寥几个字:估计这里最安全。地点显示在大三巴附近。
我去卫生间猛扑冷水,然后套上T恤出发。在大三巴附近开不了车,我跑过空无一人的手信街,被光溜溜的石子磕得脚心痛,窄路尽头是一轮明月。
月下大三巴显得格外高大巍峨,像一道时空之门,背后的高层住宅楼属于未来,而我们则困在过去的阴影中。我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台阶上,是克莱尔,她也看到我,站起身向我挥手。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地,难道要把我偷偷关注克莱尔媒体账号的事交代清楚?好在克莱尔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可能她的心早已被莫名的恐惧占据。
我跟克莱尔并排坐在大三巴的台阶上,她突然告诉我,她身边的行李箱里放着钱纳利的画。
我说,我知道,那个影印件。
克莱尔认真地说,是真的,至少我认为是真的。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其实我也想过为什么她会如此珍视这幅画,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个女人会随身携带价值几百万美元的艺术品跑到地球另一端。
接下来克莱尔跟我说了一个离奇的故事,她用的是第三人称,主人公叫辉仔。20多年前,有位香港外贸公司白领阿辉在妻子去世后精神恍惚,为了寻求刺激,开始频繁坐船到澳门。当然,每次都会带上他唯一的女儿。阿辉主打23点,他认为这是技术活,不像其他那样纯靠运气。他很聪明,手气也非常不错,下的筹码越来越大,从大厅被请进贵宾包厢,成了众人瞩目的角色,从辉仔变成了辉哥,就像港片中周润发演的那个潇洒角色。他赢了很多老客,把对方最后的筹码收入自己囊中,也见证了许多家破人亡的惨剧,心变得越来越冷。有天,他遇到一位穷困潦倒的混血老头,应该是拿出自己所剩无几的一点积蓄上了桌台,他本有意放过,但那老头向他挑衅,他便狠下心来跟他对垒,只花了一小会儿就赢光了他的筹码。事后他上卫生间,老头始终跟着他,请求拿一样东西把筹码交换回去,那个交换物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画作。辉哥本来对此毫无兴趣,但老头给辉哥看了那幅画,据说是英国画家钱纳利的作品,祖上传下来的,他不辨真假,但觉得确实很漂亮,一半出于怜悯,一半出于眼缘,他接受了老头的提议。老头拿回筹码,很快在另一张桌台再次输得精光,而辉哥拿到画以后把玩一番就束之高阁,未放在心上。不久后辉哥似乎耗尽了自己的好运,逐渐走上下坡路,原先好不容易赢来的钱逐一散尽,速度甚至比来时更快。辉哥输光以后开始挪用公司的公款,执着于捞回本,当然也很快贴了进去。在走投无路时,他决定把女儿送到英国投靠姑妈,而他本人留在香港寻求东山再起的机会。临走前父亲想起那幅画,放进了女儿背包里,他说这比黄金更贵重。从此以后,女孩就失去了和父亲的联系。父亲失踪了,后来被人从海里捞出来,警方对外公布的结论是自杀。
我说,从逻辑上推断,其实不管那位老者还是父亲,都不确定这幅画的真假,否则他们一定会把它卖出高价,当作翻身的资本。
克莱尔说,我起初也不确定,这幅画在我姑妈家阁楼里放了很多年,直到去年我去逛美术馆的远东印象特展,里面有好几幅钱纳利的真迹,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完全一样的手法,直觉告诉我它一定是真的。我把那幅画拿到美术馆去,问了很多人都没有明确的答案,他们告诉我要去澳门看看。
我说,其实你可以拿给香港的拍卖行,他们应该能做出权威的鉴定。
克莱尔未置可否。她说我实在太困了。
我说,你要是放心的话,跟我回家吧。
克莱尔把手交给我,我们绕过时空之门,告别属于过去的哪吒庙,来到满是现代涂鸦的恋人巷。
我说,我以为你不会对我这么放心。
克莱尔说,你们老板说你跟张国荣一样,不近女色,不追女仔,这是当时我选你的原因。
我说我刚分手,那个人刚刚结婚了,永远不会幸福。
克莱尔说,我刚离婚了。你看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我在沙发上躺了一晚,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阳台上晾晒的宝蓝色连衣裙被风吹得飘荡不定。过了会儿,克莱尔从卧室走出来,睡眼惺忪,穿着我妹留下来的衬衫,有点大,在身上松松垮垮。我给她做了一个咸蛋吐司,再泡了杯白咖啡。
克莱尔狼吞虎咽吃下早餐,我问她今天有什么打算,她说她经过反复思考,这幅画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但她还是想去看一眼钱纳利曾经住过的地方。
克莱尔是今晚11点多起飞的红眼航班,如此推算,至迟下午6点前应该坐大巴到香港国际机场。时间还很充裕。
我们出发去鹅眉街寻找钱纳利住过的宅子,资料上记载了当时的门牌号,200年过去了,那里肯定早已不复原貌,但兴许还能找到点痕迹。
按照地图导航,我们先是抵达路口的风顺堂。明黄色的葡式建筑,砖块有点像刚出炉的蛋挞。我告诉克莱尔这里是大航海时代葡国水手们出发前的第一站,他们在这里祈祷旅途一路顺风,钱纳利肯定来过很多次,现在我们所走的路应该就是他回家必经的路。
沿教堂台阶下来,就是一个大转盘,右转是峨眉街。正对面则是一家麦当劳,这家店开了很久,我隐约记得父亲曾带我来过,看完回力球出来,如果赢了他会给我点双层牛肉堡套餐配咸柠七,我会把里面的肉快速吃光,剩下的面包蘸汽水吃,嘴里一股浓郁的青柠味道。
我和克莱尔一路小跑过去,数着每家每户的门牌号,奇怪的是恰好没有8号,反复检查依然如此。我抓住一个从旁边公寓出来的大叔询问,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唔知。没有人关心钱纳利曾经住在哪,一无所获的我们又掉头折回路口,坐在风顺堂的台阶上,抬头就是鹅眉街1号的麦当劳。克莱尔说有点口渴,我说去喝杯咸柠七吧,于是我们推门进入餐厅,门把手上的铃铛响了一声,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下午。
我照旧点了双层牛肉堡套餐配咸柠七。克莱尔的手机突然在桌上振动起来,她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是前天见过的艺术史教授,往下滑,眼里变得明亮起来。克莱尔说教授刚发现了一些欧洲商人进口钱纳利画作的记录表格。其中包括一幅南湾写真画,跟克莱尔之前出示的那幅有点像,希望克莱尔赶紧带着画去他家里。我说,我们吃完就去吧,这应该是难得的机会。克莱尔点头,突然指着窗外对我说,那里写的是千年利街。我知道千年利街,一条同鹅眉街交叉的下行小路,100多米长。我顺着克莱尔的手势看过去,Rua de George Chinnery。从前我看路牌总会自动忽略下方的葡文,这次我完完整整地看着这张路牌,恍然大悟,广东话里的千年利就是白话里的钱纳利,也就是洋文里的Chinnery。搜索地名,这里果然是钱纳利故居所在的地方,当局为了纪念他而命名了这条街,但老房子已经拆除了。
克莱尔站在倾斜的街角,伸手去摸路牌瓷砖,漆黑的长发像一种热带植物攀附在墙上。我说这样很好看,拿起手机抓拍了一张。
好了,钱纳利老师一直埋伏在路口,等待我们出现,下面就是去见证奇迹的时刻。
我开车赶往教授在路环海边的家,途经路氹城的金光大道,两边是金碧辉煌的大型综合体。克莱尔突然说,我想下车,麻烦停一下。我以为她想去购物中心买点纪念品,便转入附近的停车场。我想时间很充裕,足够在这边转一会儿。没想到克莱尔下车后直奔娱乐场,我试图拦住她,克莱尔红着眼说,刚开始不是你说来都来了,还是要体验一下这里的特色吗?我说,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堕落的吗?克莱尔说,我就体验一把,反正没多长时间。娱乐场门口的保安死死盯着我,我让开路,跟着克莱尔一起跨入大厅。
克莱尔手气实在太好,连赢了几轮,停不下来,但都是微不足道的,收入并不可观。她突然望向我,说她要梭哈一把,请我务必借钱给她。我冷笑道,我自己都欠了一屁股债,哪里去找钱。克莱尔拿出她的背包扔给我,她说这幅钱纳利的画抵押给你,另外今天的收入给你10个点的提成。
看着克莱尔志在必得的眼神,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默不作声地接过背包,检查里面的画作没有问题。我去最近的ATM机取了卡里的余额,把沉甸甸的港币现金交到克莱尔手上。克莱尔说她会还我钱,赎回那幅画,请我务必跟在身边。我点头说,还有10个点的提成,你也一并给我。克莱尔说,谢谢你,我这趟旅程最大的收获就是遇到了你。
克莱尔去服务窗口兑换筹码,排队的人很多,几乎望不到头。我说去上一下卫生间,克莱尔叮嘱我管好背包,我连连点头,把背包反挂在胸前,就像那些胆小的游客。
在卫生间门口我停了一下,但没有进去,依旧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并加快了速度,我的身体在帮我下定决心,坚定地坐电梯下到停车场。
已经把车发动起来,我从后视镜看到后座上的塑料袋,宝蓝色连衣裙的肩带湿漉漉地垂下来,它是因为没有干透暂时收纳于此,就像是在水里游了很久才上岸的人。我忽然想起克莱尔说过的话,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起来,不断放大——我这趟旅程最大的收获就是遇到了你……遇到了你。
我下车,快步走回去,小跑起来,不断加速。
排队的队伍还是那么长,原先克莱尔前面的人正站在柜台前换筹码。我放眼望去,克莱尔不在此处。穿过队伍,检查所有角落,每一张面孔,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身影。我一边走一边拨打克莱尔的电话,长久无人接听,最后直接提示已关机。精疲力竭的我坐下来,背包拉链不知何时敞开,露出油画的一角,是200年前南湾的海水,层层叠叠向岸上涌动。那件宝蓝色连衣裙也从包中掉出来,皱巴巴的,不成形,此刻我们的每个毛孔和纤维都吸满了水,一同下沉,缓慢而无可挽回地坠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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