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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文学》2024年第11期|朱盈旭:采绿
来源:《胶东文学》2024年第11期 | 朱盈旭  2025年01月16日08:39

大野里种着庄稼,也长着茜草、荩草、蓝草、紫草。草们可制成染料,染红,染黄,染蓝,染紫。《诗经》有言:“终朝采绿,不盈一匊。予发曲局,薄言归沐。”三千年前的大野上,一个眉目忧伤的小妇人,心不在焉地采摘,神思恍惚地采摘,因为心里有思念的人儿呀,采摘荩草一早晨,采得一捧还不满。采摘蓝草一早晨,撩起衣襟兜不满。家里的葛布等着染,可这相思扰人,制衣的染料何时能盈满圆箩呢?

清晨,万物在列。挂满露珠的大野上,思妇在《诗经》里咏唱,反复揉搓自己的小幽怨,简直要把思怨揉搓出荩草的汁液来,把年轻的自己染成一件黄衣裳,让风寄给那说归不归的远人去。彼时,霞光,是红日给大野的加冕。庄稼鲜艳,天地酡红。野桃枝条披垂,花朵撒满草地,仿佛正举行婚礼。呀!美好的《采绿》,甜蜜了一本《诗经》。

读《诗经》中的《采绿》,我尚未及笄,哪里懂什么闺中思怨?只提着竹篮,和一群女孩子,大呼小叫地跑到大野里去,采野草呀。清晨的大野,草木清新,仿佛昨夜刚刚栽种下的。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嫩得像荩草,像蓝草,像《诗经》里的小露珠。她们不懂《诗经》,真不懂,只有小书虫懂。手捧或怀抱一本“老秀才”敬章爷爷的书页泛黄的《诗经》,如饥似渴。娘说我爱书如衣,视书为身上一件心爱的松绿小衫,死活不愿意脱换。

我们在大野上撒欢。草们佩戴着露珠,摇晃着。采绿,采绿。我让她们都风雅地说这个词,不许说挖野草。她们不服气,根本不听我指挥。我心里也怯,在赤红脸蛋们的眼里,我矮小细瘦,凭啥听我的?只好拿出撒手锏,摆出“色厉内荏”的小气势来要挟:想不想听我“讲古”了?哼!佘老太君今晚就派穆桂英出征洪州……

“采绿,采绿……”她们果然放弃抵抗,异口同声,张张小红嘴吐着蒜气。

“再吃蒸野菜,不许放蒜汁。记得不!”我扇乎着小手,皱起眉毛。她们又不服,嚷嚷着说我犯规,说了“野菜”二字。作为惩罚,要多讲一段“古”。她们叽叽喳喳,小雀仔似的吵得人脑仁疼。远处的一群野鸟飞起飞落,对闯入领地的小疯子们抗议无效,选择缄默。

我们采春,采夏,采秋,也采冬。大野里有啥采啥。大野是亲人,对面黄肌瘦的小孩子们,敞开瘦瘠的胸脯,长庄稼,也长药草,更长野菜。

种庄稼是大人们的事。采绿是小孩子们的事。种庄稼是大事,扛着农人四季的温饱呢。采绿,看似是小事,实则和粮仓平分秋色。野菜掺在粮食里,染料草能取汁染布,制作花衣。

采绿,一半印染,一半野菜。《诗经》里的《采绿》是首小情歌,扛着三分小清新。奶奶的采绿,却背负着七分小尘烟。

奶奶采绿,多因喜染。

一架老掉牙的织布机木纹暗沉,泛着光阴的釉,像它的老主人太奶一样持重、温润。我没见过太奶。奶奶口里,那个老妇人,面容白净,眼神慈和,菩萨一样悲悯,似乎是天下最美的农妇。织布机摆放在东屋的木窗下。老杏树的花影斑驳投在机子上,斜斜地种着花团,铺着月光,落着蛙鸣。奶奶秀气又粗糙的手灵活地穿着梭子,有条不紊。每一条纹络间,织满阳光,织满勤谨。布匹在韵律十足的机杼交替声中不断延长,我眼前的奶奶宛如织女。心灵手巧的奶奶,对自己的婆婆,始终怀着虔诚,怀着敬仰。老屋当庭,两张旧几,擦拭如新,一张供着观音菩萨,一张供着太奶牌位。每月初一和十五,奶奶念念叨叨,上香磕头,一颗诚心,两份恭敬。

听娘说,太奶脾气温和,说起话来细声软语,可奶奶却对她怕得要命,那是因为她自卑得紧。太奶读过书,女红也好,会染布。奶奶是实打实的庄稼妞儿。奶奶跟着太奶学染布,小学徒似的,谦卑好学,跟在身后,不错眼珠地盯着,将所见狠狠记心里。太奶是九十六岁走的,寿终正寝。那日,老藤椅上的她躺在一团杏树的暗影里,穿着月白的斜襟布衫、毛蓝的肥腿裤,手上戴着银顶针,握着小团扇,白发灼灼,两颊晕红,嘴角泊一缕恬和的笑意。半眯的眼睛,好似平日里慈和地偷看重孙子们淘气。奶奶站在太奶面前,垂手躬身,细声细语,生怕惊醒了她似的,喃喃道:“娃娃,你们都别说话,太奶这是去天上赴宴去了,各路神仙都被下了帖子呢!”

太奶走了,给奶奶留下了织布机和染布的手艺。

奶奶除了忙地里的庄稼,还忙着织布与染布。过去,她依仗风风火火的脚板,收着田里的庄稼和飘飘荡荡、红红蓝蓝的染布,养活了朱家一代子女,如一棵植株,开枝散叶,葳蕤蓬勃,拥有了自己的一片森林。奶奶的儿女健壮、拙朴,像她采来的茜草、荩草和蓝草一样。

小小年纪的我曾一度对印染痴迷,走火入魔,跟在奶奶屁股后头,小尾巴般甩来甩去。莲姐又在娘跟前叨叨咕咕:“娘,你就惯着罢!小六那孩子又魔怔了!天天采草,弄染,都快把自己染成一块花布了。”她说我魔怔,令我想起《红楼梦》里那个被黛玉唤作“呆雁”的宝玉。怡红院的富贵公子,就时常犯魔怔。而我不是呃!一个柴门竹篱的孩子,只是找些书来填,采些绿来填,拿染布来明媚一下篱笆院黑白的调子,而已。

娘最宠爱我,读过几年书的娘说细瘦的我,书香劲儿像太奶,勤谨劲儿像奶奶,却不说我像她哪里。逼紧了,才说一句:“我生的女儿当然像我,臭美。”一回头,娘已撂下话,摇摇地走了,身上穿一件奶奶染的蓝花布小衫,莲蓬髻上插一朵鲜露的萱草。白稠的阳光下,团团的花影里,像从《诗经》中走出的印染女子。

奶奶染布,不像黑白电影里那样,大片大片的土布浩浩荡荡地挂满场院。她只在庭院里架几根青竹竿,高高晾上几段染布,篱笆院里就飘荡起红与蓝湿漉漉的颜色。我看着穿粗布大襟衫的奶奶,从掺了染料的缸里,捞出一块块布,手上的皮肤被岁月揉皱了,生着深深浅浅的斑,点染了红红蓝蓝的颜料,简直像两块最原始的印染帕子。奶奶只能染出绛红和毛蓝两种颜色。在大野里找到茜草、荩草、蓝草、紫草、野栀子,但却染不出明黄、深紫与草白来。她挑出竹篮里的茜草与蓝草,在大石臼里舂出汁液,倒进缸里。她把白粗布染色,晒干,再拿到塘边洗。洗时叠得方方正正,一块厚胭脂似的摁在捶衣石上,捶,洗掉浮色,重新晾晒。染成的蓝花布、红花布,给家里的姑娘媳妇做衫子,做门帘,或是拿到集市上卖。走亲戚时带上两段,是很体面的礼物。那时候,七大姑八大姨都等着奶奶的染布,欢喜不尽,宝贝似的。

染布制成那天,东篱西篱的妇人们都来看。四姑姑在小庭院里摆了小木桌,桌上放几碗茶水和几碟茶点,招待妇人和孩子们。茶水是后园子里收取的玫瑰冲泡的,茶点是前园子里收割的葵花籽炒熟的。妇人们和奶奶慢吞吞扯闲话,粗糙的手指捻着粗糙的花布。我在边上紧盯着皮猴子似的孩子们,他们上蹿下跳,没片刻安宁,且令人防不胜防、心惊肉跳:染缸里捞一把,把自己染成红眼绿鼻子,扮山妖;蹿高高,冷不丁朝着妇人们手上的染布拍几把,印一个个红鸡爪子、蓝狗蹄子,还沾沾自喜,真当自己是写意小画家。我的绛红小布衫上还背着二栓子前年拍印的蓝爪子,瞧着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为此,二栓我是见一次啐一次,他是见我一次坏笑一次。有了前车之鉴,我必得看紧些。趁他们的娘瞅不见,就亮出身后小镰刀,假装横眉立目、咬牙切齿,不出声恐吓他们要老老实实。待他们的娘一回头,我麻利藏起兵器,挂上笑脸,殷勤招呼:“吃呀,吃呀,新炒的葵花籽,不要香掉了小牙呃!”

读初中前,我无功课压力,手里有大把时间,留给读书。课本以外的好书,都来自敬章爷爷陈旧的大书橱。老人曾捻着颌下三绺白须,笑眯眯对我爹娘说:“小六是小书虫,把我一柜子的好书都啃遍了。这细瘦的小女子,那么多书,都装哪儿去了?了不得呃!像当年的我。”老人三缕白髯挂七分喜爱。

爹爹不以为然。一肚子学问的爹爹,除了做过几天教书先生,一辈子都和庄稼打交道。他有书生的孤高,却忍受稼穑艰难。因此,他不喜欢我读书,特别是那些“闲书”。他看我痴迷于书,便常常无奈叹息,好像我小小年纪中了这些书的蛊一般,从他怜悯的眼神中,我读出四个字:无可救药。

娘和爹不一样,我是她眼中心上的小秀才,将来能写书做学问的。她揽下了闲言碎语与柴烟琐事,一心一意供我读书。

奶奶染布,采绿的任务渐渐移到我瘦小稚嫩的肩上来。等我再大点儿,干脆悉数交给我。我成了奶奶染布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老太太能不喜欢?

采绿,使我爱上了草们。所有能制染料的草,都是我心尖尖上的各种繁盛。我时常想:若生在汉唐,或者明清,我和奶奶一定是善于印染的玲珑女子。其时,我们头包兰帕,身穿蓝衣,斜斜戴一朵兰草、萱草,或是红蜀葵,在明净高远的蓝天下,在竹影摇曳的庭院里,在芙蓉、红蓼、白菊的一篱欢喜陪伴下,我和奶奶,一老一小,两个爱印染的女子,染呀,染呀,染得时光都漫溢清香与斑斓,染得阳光也软了腰身,扑簌簌跳进染缸里,想把自己也染成喜欢的颜色。阳光一辈子只拥有金色,即便华贵,也未免单调啊。染,可以染布,可以染灵魂。一颗灵魂,无论庄严伟大,还是卑微低怯,都可以染一把,孟浪一回,自我一回,何必拘谨!

若是在汉唐明清,不只是跟着奶奶染红染蓝,我还要染草白、莲红、松绿、明黄、水红、桃红、银红、天青、蟹青……染我喜欢的繁多颜色。

我曾在书里读到唐朝有一位女诗人,名字叫薛涛,她制作的小笺纸被称为“薛涛笺”,又名“浣花笺”“松花笺”“红笺”,相传是薛涛居住于浣花溪畔时,用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作而成的。

于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采绿的我,痴痴盯上了木芙蓉。

我在篱笆院的一角栽下了一蓬木芙蓉。幻想有一天,摘下绸缎似的花瓣,剥下青褐色的枝皮,也染出一片片深红如血的笺纸,弥漫着淡淡花香,送给同学,送给老师。想想就很美。可惜,我没有浣花溪水,只有井水。可是,当我的木芙蓉结满花蕾时,爹爹翻盖牛棚,嫌木芙蓉碍事,一锄头刨到粪坑里去了。我的“浣花笺”香消玉殒。

但采绿带给我的“染梦”,依然绿意葳蕤。转头,我去《红楼梦》里“采绿”“看染”。

《红楼梦》里提到的软烟罗有四种颜色,分别是雨过天青、秋香色、松绿色、银红色。贾母说:“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银红是朱砂所染,松绿稍微麻烦一点儿,是土靛先染,再用红色套染,蓝与绿的度要把握好,否则就不蓝不绿了。秋香色,白加黄,一点点绿,一丝丝香,亦不是浅黄、淡黄、黄绿,终究是一种不可言喻的色彩。这一种奇妙的颜色,我想,只有曹雪芹才能说得清道得明罢。“雨过天青”色,雨后初晴,清新与宁静的颜色,书上是这样定义的。我就脑补,诠释,想象:青是底色,清脆不张扬,伶伶俐俐,再添上一抹雨洗过的天色,呀!雨过天青,美得让一部《红楼梦》都成水做的骨肉了。

心里揣着《红楼梦》里软烟罗的四种清贵颜色,耳畔回响贾母老太太的笑语,再转头看一看汗珠子打湿了半截布襟子的奶奶,心上不免一疼。贾母是享受染的,奶奶是打拼染的。一个坐在奢华里,一个躬身清贫,贩卖染布,独对庭院方寸尘烟。她来人间一趟,虽被生活随便抛给一件白粗布衣,却不生怨艾,感恩接受,欢喜染色,勤谨染出大俗大艳却又拙朴至极的绛红与毛蓝来。

我为奶奶殷勤采绿。

她只能染红染蓝,我从大野上采集草木时,还是将茜草、野栀子、荩草、蓝草、紫草,一并采来。回来让奶奶挑挑拣拣,取汁染衣。采绿,采绿,采绿的时光美好得没法言说。大野上,和小姐妹一起,或大呼小叫,惊起野鸟;或窃窃私语,娇羞推搡;更多的时候,我大声教她们背《诗经》:“终朝采绿,不盈一匊。予发曲局,薄言归沐。终朝采蓝,不盈一襜。五日为期,六日不詹……”她们不懂,只欢喜跟唱,音错而声甜。怎么会采得一捧还不满呢?怎么会撩起衣襟兜不满呢?看呀,我们大大小小的竹筐都装得冒尖儿呀!当然,嫩嫩的女孩儿,情窦还紧紧攥着,像枝头握着拳头的绿蕾,尚未开呢。自然也没有相思的忧伤乱了手脚。我们和《诗经》里的女子唯一相似的是头发都乱蓬蓬的,回家一定要洗净的。有那爱美的小女孩儿,还会重新梳好辫子,偷偷搽一点儿娘或姐的胭脂呢。

采绿归来,走过蜿蜒田埂,一双双小雨靴,被露水洗得莹莹发亮,上面又粘了许多的落花,黄的是蒲公英,紫的是云英,还有婆婆纳的细碎小蓝花。背着绿草颤颤的竹篓,摇着一枝野桃花或萱草,一路迤逦而行,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鸟。走过绿意婆娑的竹林,惊起一群野鸟。我又大声背诵:“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哪儿有浣女,哪有渔舟,探身看一眼,一口肥胖的大池塘,塘水又绿又满。野塘里有碎白的小菱角花,浮在水面上。菱角秧光亮的浅紫嫩叶,像是用丝线绣在绿缎子上。几只无主的小小采菱船,早被柔美的菱秧牢牢缠缚,甘心沦陷温柔乡,不知朝夕。

时光真美。采绿的时光更美。堪比《诗经》的年代,更甚汉唐明清。我满袖花香草香,满心甜蜜幸福。十二岁的小姑娘,那么地热爱贫穷的小村庄。

跳进篱笆院,交付染草。看奶奶取汁染衣。看她把长长短短的粗布衣裳按进去一起煮,或者投进染缸里浸染。看她一件一件地晾。空气里都是水的湿气和蓝草茜草的清香。恍恍惚惚中,半空中的蓝布红布,荡呀荡,似乎把我荡回到明朝,还是汉唐,还是直接甩进《诗经》里去了呢?一颗稚嫩的心,愈发贴近草木时光了。

我一直不满足奶奶的蓝花布,幻想着有一天能染出其他喜欢的颜色来。好长一段时间里痴迷于《红楼梦》里太太小姐们身上绫罗的颜色,连一、二、三等丫鬟裙子上的缤纷颜色,也羡慕。还有大观园里的小戏子芳官、龄官她们的裙裳,颜色也好看呀。只有妙玉穿的黑白菱格的水田衣,不喜欢,人儿冷冷的,衣袍也萧寂,把一个妙龄少女的青春气都压下去了。还有来投亲的邢岫烟,衣衫不仅寒酸,且颜色不明不暗,水葱似的妙人儿都包裹成秋叶子了。我若学会印染,要先送一匹鲜艳的布给那女孩儿去,什么颜色好呢?我觉得莲红和桃红最适合性子甜甜的邢姑娘呢。虽然书里她最终有了好去处,嫁了良人,福泽深厚,过绫罗绸缎的富贵人生去了,但她那一段青春的小困窘,真需要一匹鲜艳的颜色来救济。

采绿,染布,做各种美丽颜色的梦。十二岁的我觉得,梦想的甜蜜和美好,一半在篱笆院,一半在《诗经》里。我要勤谨采绿,我要学会染布,给自己染草白,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给娘染天青的长裙,染水红的上襦,这样愈发衬得娘面容白净,眼神清宁,人儿温婉雅静,像从《诗经》里走出的女人。采绿,从三千年前的《诗经》里传来绵延不绝的唱咏,平平仄仄,像檐雨扯不断的水声,把我的想象力喂养得特别蓬勃粗壮。

奶奶四季都采绿。织布机不停,采绿不止。因为有衣要穿,有礼要往,有粮要籴。哪怕胖雪装了小村,她也身负竹篓在大野上摇晃,深深浅浅,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冰凌下的染料草株来。其时,天地制造出一种单调的浩瀚的白。茫茫雪地上,奶奶像一只黑鸟,瘦小,孤立,却倔强而坚韧地在黑白世界里对抗,一分为二,绝不屈服。采绿时,奶奶可以这样空灵,这样孤独,也这样盛大,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如一只黑鸟,与自己孤独成双。我裹着蓝花布的头巾,穿着红花布的棉袄,像一只臃肿的虫子,在雪野上滚动,向奶奶一点一点靠近。人世间,我是奶奶最好的同道者吗?春天一到,祖孙俩就要春水滔滔地忙碌起来了,采绿,染布,慢慢点亮篱笆院的日子。朴拙的时光,将在奶奶一块块飘荡的蓝花布、红花布里,明艳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