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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与自己的节奏
来源:长江日报 | 王晓莉  2025年01月03日09:43

旧年换作新年的这段时日,总是有点乱。是方寸不乱节奏乱的那种乱。要开的会,朋友间要约的饭,家人要见的面,频次明显比前十一个月要密集。餐馆、服饰店、理发屋这些地方的经营者更不必说,他们于店堂内奔走的脚步,也加快许多。人们不停翻日历,看手表,有时一天之内去的地方、见的人不知不觉竟增加了好几个。与人交谈时,不仅说出的句子数量、长度比平日都要大,就连寒暄时的语气,都要热情更多。一切的节奏都或隐或显地提速了。

就譬如我自己,一年将近,永远都有种各方面“今年又来不及了”的惆怅与焦虑,于是难免手忙脚乱想做各种小补救。举最小一例:这一年几乎未进电影院,到年末,突意识到此事,竟马不停蹄连续去影院追看了四场电影,国产片、港片,甚至还有一个印度片,“饕餮”了电影一回。这种报复性观影,意欲集中酬劳一年来疏忽影院,内心却又热爱影院时光的自己,岁末节奏当然为之一乱,却乱得愉悦,乱得充实。简直乱有乱的好。

不仅是外在节奏比前十一个月要快,就是内心节奏,似也更丰富更乱了——当然也是种有章法的“乱”。关于过往与将来,在岁末这截时间里,人总比平日要思虑更多。谁不是一边遗憾叹息“来不及了”一边又惯性又昂扬地想着“还有来年”呵。所以,“总结”与“展望”,说起来是两个大词,真正具体起来落实起来,竟是铺展到方方面面,竟是令我们想了又要想的。要是可开清单,也怕是几张纸根本打不住的。

所以,岁末节奏如此快乱、密集,真是正常。如一直乘坐公交车或步行的人,间歇换乘高铁或飞机时,会有的兴奋与新奇。在节奏突如其来的改变里,他紧张、愉悦,酣睡变成失眠,注意事项一二三在心里再三默念。他有了新的“升级版”体验。

但我不免又觉得神奇的一点是,只有在节奏被打乱的那些时候,比如目前这样俗称“跨年”的时间段,我们才能意识到自己平时几乎一切都是有“节奏”的。事实上我们总是按节奏工作、看顾家人、吃饭,甚至连与友人聊天也是有时废话不尽,有时则只想简练到以单音字回复。其内在的那种节奏,虽然我们不会去追究,实际是一直存在一直遵循的。即使流浪汉,也在按他自己的节奏浪游四方,冬天往南,夏天可以沿铁路线走得更北一点。他并不是胡乱转。并且又只有在有点过于忙忙乱乱、事情千头万绪待处理的这时,我们才有点念起日常费心费力建立起的“节奏”的好处,那种高效、稳定,颇像学生操场奔跑十分钟后回到课堂的四十五分钟学习,在节奏的调控下,才能张弛有度,才是高效率法门。

生活要建立起节奏真是不易。要不停地调整、磨合与修复,根据日升月落,根据周围变幻不定的各种状况,甚至要根据疾病与情绪。要不停地说服自己,视自己的性格与天性如一块粗糙之石,雕琢着,期望里面藏了一块小小的玉。但是一旦节奏建立,也真是厉害。像军人的步伐,是千锤百炼之后的齐整与高度统一,是人的自律与整体向好要求的结合。此种状态下,无论集体或个人做事,几乎都可达最好效果。

但是偶尔打乱节奏,也是必要。节奏太紧张,或太松散,人都不能快乐。如握拳或松掌,不宜一个姿势过久。像孩子闯祸,像我家猫在为要引起我注意时将纸巾扒拉至地上。那是微小的反抗、微小的控诉,其实也是微小的创造。所以,有节奏时,一个人是一支军队;打乱节奏时,一个人是哪吒,是齐天大圣,我的地盘我做主。若只有节奏,若生活不能不停获得新的平衡,恐过于呆滞过于机器人。是不应该期望的。

万物皆有自己的节奏。我去到天天要去的湖边散步时,这样想。道旁樱花树皆落光叶片,冷峻如燃尽之后的火灰,但是明年三月她就会唱一支“我最美丽”的歌;我总觉得她是把自己的节奏暗藏于刷至齐腰的石灰线之下了。湖边水远天阔,几个白鹤、灰鹤家族先后来到,忽静如处子忽动如飞鱼的鹤鸟,令寂寥的冬季湖面平添动感与生机。另有个老人常年在这里打网球,对着墙,一下一下。网球撞墙声硬而稳,传达秩序之美。网球练完他尚要跑步数十圈。他常年一个人日复一日做这些运动,几乎没有间断。我窝在厚厚的羽绒服里,默默佩服樱树、白鹤与老人——也许我真正佩服的,是他们在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行与生存,不勉强、不被迫,尊重自然与自己。外部世界的纷乱,我的走近与接近,根本影响不了他们的节奏。

而且,在他们这里,节奏与信念相连。樱花怀有拼全力明春要绽放、白鹤怀有即使天寒地冻也要生存、老人怀有即使老迈年高也要让身体保持强健的信念,才创造出、保持住眼前这样看似单调、枯漠,以及重复的节奏。信念,赋予他们的节奏以意义以持续的动力。

所以,说一个人行事做人有自己的节奏,实际上是说他尊重着自己。所以,即使是在这个新旧年互换之际,即使我们不免要被外部世界的节奏或多或少裹挟,那由自己的信念所催生的自己的节奏,仍要珍惜,仍要执行,仍要供奉在内心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