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2024年第12期|王祥夫:随笔五章
平民小吃
鄙人的朋友刘杼友新编《释名志》里解释“平民”一词,可谓言简意赅:“平民,平常之民也。”
由平民说到平民之食品。所谓的平民食品,是指平民经常在吃,或者是平民经常吃得起的食品。这种说法如果落实到北京的炒肝儿和卤煮火烧上,我认为最合适。炒肝儿对于我,是经常吃而经常还想吃的小吃,不吃还想得慌。“炒肝儿”在念的时候尾音必须儿化,你绝不能念“炒肝”,因为这么念太生硬,不是北京人的念法——“炒肝儿”。而鄙人第二故乡大同的方言中却很少儿化音,大同话会叫“肝子”——猪肝子、牛肝子、羊肝子,这三种肝子里我比较喜欢吃牛肝,其味道有浑厚之气,白水煮熟放凉了吃,撒微量盐,挺好。牛肝、牛肚还有羊头、羊蹄都宜白煮,白水煮羊头是北京的一道名菜,就用白水煮,要的就是那个味儿。前不久妻子买回酱牛肚,我就觉得不如白煮而蘸盐的牛肚香,尤其是牛肚梁,切片蘸微量盐以之下酒,真好。羊肚也是这样,洗净白水煮,什么都不放,凉吃热吃都好,煮完羊肚的汤,撒上一把切碎的香菜来喝,真香。
因为好久没去北京,前几天去了北京,绕着我那个小区走,走到西门就看到了“护国寺小吃”的牌子,一时也是想吃炒肝儿想昏了头,进去便问有没有炒肝儿。女服务员算是客气,说我们是清真饭店。一时觉得自己十分好笑,在清真饭店里莽莽撞撞问炒肝儿可谓找骂。
炒肝儿说是炒肝儿,里边却大多是猪肠子。北京人喝面糊是转着碗喝,而我会转着碗吃炒肝儿。转着碗吃炒肝儿,碰到一小段、一小片的肠子便用嘴嘬一下。吃炒肝儿宜多放蒜末儿,一大勺不够,再来一大勺,也许还不够。用勺子吃炒肝儿,吃到后来炒肝儿会澥掉,“稀汤洸水”很不好。炒肝儿好吃,就是要吃猪大肠那个味儿,那是什么味儿,你最好自己去试试。炒猪大肠我也喜欢,用很辣的尖椒炒。我还特别向往的一道菜是“生炒猪大肠”,但至今没有吃过,我甚至怀疑这只是一个传说——我怎么都想不出来应该怎么生炒,炒出来应该是什么味儿?熘肥肠和炒肝儿里边的猪肠应该都是十分软烂的那种,生的下进去怎么可以?北京各个饭店里差不多都有熘肥肠——当然清真馆子除外——而我认为最数丰泽园的“九转肥肠”做得好,得“软烂”二字,味道虽经九转还是很冲,吃肥肠就是要吃那个味儿。
我去北京,喜欢吃的平民食品主要是炒肝儿、卤煮火烧和炸灌肠。有时候我会坐在小饭店里,只要两盘炸灌肠,让它略微凉凉,然后一片一片地蘸着蒜泥下酒,是越嚼越香。此刻要是再上一两盘别的菜,就会破坏了那种简单的口感。炸灌肠没一点肉,全是淀粉之类,但就是好吃,宜下酒。
因为前天吃炒肝儿的事儿,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图片,有一位女友在微信上问:“炒肝儿是甜的吗?”
“炒肝儿没有甜的。”我马上告诉她。无端的,我或许还有那么点儿不高兴或生气,我觉得这真是对炒肝儿不礼貌,怎么可以这样。这简直就像汪曾褀先生说他某年和人们在四川吃汤圆的事。
某女一进小店就说:来碗汤圆,别放辣椒。
乖乖!
黑衣清瘦
马上好!
我现在正在道观里避雨,一边用手机和你说话。现在的人们有手机就是好,因此几乎废掉了书信,甚至据说有00后的小年轻请教别人什么是信封。这倒并不让人心里觉得可笑,只是让人觉得这样下去我们是否会变成各种“盲”——不独是“手机盲”和“电脑盲”。想想这些真是让人觉得可怕。我并不希望眼下用熟了的东西变化太快,或者说是进步太快,我喜欢慢一点的生活,比如登山,坐上缆车嗖的一下就到达了山顶,终究没什么乐趣。登山和谈恋爱一个道理,如果不谈恋爱,直接奔了性而去,也没什么乐趣。今年的某一天我去银行办事,那里摆着两台自助服务机,说是可以自己去操作,但结果是我照样做不来。好在银行有专门的人在那里负责帮顾客操作,可见不独是我,而是许多人都不会。所以,我以为科学发展到够用就行,不必天天在那里变化,这个可并不好玩儿。生活在这样瞬息万变的时代里,我以为最好的以良善之心对待人的方法,就是尽量少变来变去。
我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应该是道教的第×洞天,这个你可以去手机上查一查,就会明白天下道家的第×洞天在哪里。因为下着英国式的细雨,雨和雾交缠在一起,特别潮,而且冷。所以有人说这是英国式的雨。
因为这雨的缘故,我还想跟你多说一会儿话。我一边跟你说话,一边看着旁边的那个很胖的道士,不知怎么忽然就从心里生出对他的不满来。我很奇怪,他怎么会把自己吃到这样胖?这样子绝对很难去飞檐走壁,哪怕是只有一米来高的那种檐或壁。而且,他刚才带领着几个看上去懵懵懂懂的人去睡觉也被我看到了,当然我知道那些人睡觉是为了做梦,他们睡觉的地方我也去看了看,就在洞天东边突出的一大块石崖下,那下边已经有一些人在睡着,但不知道他们睡得着睡不着。我在旁边听到他们说,要交多少钱多少钱才可以在那里睡觉。那石崖下原来是个碑廊,好几个人就斜靠着那些石碑在睡。我看了一下那些石碑,大多是清代的东西,但确实有些字写得很好,起码要比现在许多书法协会会员写的字好得多。有一通碑让我想起了邓石如。
我和你用手机说话的时候,那个胖道士已经注意到了我,他倒是很礼貌,只是小声提醒我声音小一些,别影响了那些人睡觉。这个道士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岁数不大,二十多岁吧,这样小的年纪就出家当道士,这样小的年纪就吃到这样硕胖,这让我突然想起我喜欢的一个作家,他叫沈从文,是湘西汉子。他在一篇文章里写有这样一句话,他说他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很胖的妇人,心里忽然感到很难过。我当年读他的这段文字时还不能解其意,而我现在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难过,只不过他看到的是一个胖妇人,我看到的是一个道士。那么,为什么会在心里难过?这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好的文章便是如此。沈从文先生的《湘西散记》真是一本好书。我计划明年去凤凰古城,一定要带上这本书一点一点仔细读,当然到时候最好能找到一条船,坐在船上读读看看,再下一点雨,当然最好是这种英国式的雨。我要把他在《湘西散记》里写过的地方都一一对应一下。当然,我想现在的那些水手们,可能不再会把脏话骂得那样精彩,因为我们的生活已不复那般精彩动人。
比如,我看着现在依旧站在离我不远处看手机的那个年纪轻轻的胖道士,他有许多不合我意处,我喜欢的道士要偏瘦——仙风道骨的人都要偏瘦,而且要身穿黑衣。我刚才就奇怪一个道士怎么会穿灰色的衣服。我的理想观念若放在道家身上,我以为他们应该是:黑衣且清瘦。
下一站,我还要去另外一个洞天,我希望在那里遇到一个黑衣清瘦的道士,倒不在于他年轻不年轻,只要他是黑衣的、清瘦的。
我喜欢黑衣清瘦之美。
一泼水
民生,听说你最近在家里盖房子,我突然觉得你是幸福的。
现在居住在城里的人,自己建房自己住的很少了,或者可以说几乎没有了。这不像在农村,自己的房子可以亲自去盖,从砖到瓦,再从房梁到房顶上的椽柱,缺一不可。盖的时候需要请的匠人,从泥瓦匠到木匠等等,也是缺一不可。上梁这一天,照例还要放炮仗、贴大红对联,并且要请客。房梁上照例还要贴一张三指宽、一尺长的红纸,上边写着“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的话。过去有句话是:“忙一天请客,忙一年盖房,忙一辈子娶小老婆。”信是经验之谈。依此可见盖房最少也得用上一年时间,我想,你今年可能都要忙盖房了。
在农村,盖房很少是只盖一间,一盖就是数间,而且还要在院子的西南角把厕所盖上。一般来说,厕所在西南角,院子的大门便开在东南角。进了院门便是一个照壁,照壁后面是东房,而一进院门的左手必定是南房。在我们那地方,南房一般不住人,是家里堆放各种杂物的地方,但鲁迅先生在北京阜外的“老虎尾巴”的南房,却曾经用以接待客人。山西籍的高长虹在后来的回忆文章里还专门谈及此事。
鲁迅在北京阜外的这所故居,厕所是开在院子的西北角,我某次去,还专门去了一下位于西北角的这个厕所,但我并没有考察的意思,确实是需要去小解一下。当时留下的记忆是,有几棵小枣树从厕所的地面钻了出来,而当年鲁迅先生在他的《野草》里写过的“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的两株枣树,据说刚刚死掉了一株,新近补缺种下的一株不大,正在努力地生长。
鲁迅阜外故居的“老虎尾巴”,因为是从北房后边接出来的一间房,所以不可能大,而房顶也是一面高一面低,用我父亲的话说,就是“一泼水”。我的父亲是学电气的,而我那一点点关于建筑的知识,居然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房子的顶部,因结构不同而有各种专门的建筑术语,比如“一泼水”“两泼水”“四泼水”,而民间的住房一般都是“一泼水”和“两泼水”。到了我们那里的乡下,“一泼水”的房子尤其多,碰到下雪多的年份,一面高、一面低的“一泼水”房顶因为积雪太厚,雪有时候会整块地“突鲁”下来。整个房顶上的雪一下子雪崩似的“突鲁”下来,多少有点吓人。“突鲁”这两个字是不是这么写我不知道,山西北边有许多语言是外来的,蒙古语、鲜卑语或许还有契丹语,加在一起真够复杂的。山西北边把“滑坡”也叫作“突鲁”,“雨下得太大了,半座山都突鲁下来了。”——人们会这么说。一个人从雪坡上一屁股摔倒、滑下来也叫“突鲁”。“大下雪的,出去做什么,这下可好,一下突鲁到沟里去了。”——人们还会这么说。
乡下的“一泼水”房子现在还很多,这种结构的房子一是省料,二是整个房顶都能晒到太阳,好处多得很。但在城里,盖这种房的就不很多。可不可以说,世界上论结构最简单的房子,大概就数这种“一泼水”。至于“四泼水”,除了公园里边的凉亭或某些特别的建筑,无论城里的居民还是乡下的乡民,都没见过别的“四泼水”,当然更不会住过。再说一句,乡下的“一泼水”房子上,到了秋天晒满了金黄的玉米棒子,可真好看。满房顶上都是金黄的玉米,衬着秋天瓦蓝瓦蓝的天。
再说到“一泼水”的房子,即如鲁迅先生北京阜外的“老虎尾巴”,这种房子的好处在于,可以依附于主体建筑,就那么随随便便盖起来,不过往往是盖在主体建筑的北墙之外,到了冬天,一开门,大约有喝不完的西北风。但据我所知,很少有人会在“老虎尾巴”的北面墙上再开一个门。北京阜外鲁迅故居的“老虎尾巴”,北墙上就没开门,鲁迅休息用的那张两条木凳架一块床板的木板床,就放在北墙之下。这种房子一般也都没人愿意去住。
至于“三泼水”的建筑,好像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也从没听人说过。
“洋火”帖
前不久我的老朋友李群说要送我一件古董,我以为是瓦罐胡瓶之属,过了两天他把古董果然拿了来,原来是一包六七十年前的白头火柴。人们习惯把火柴叫作“洋火柴”,再往后“洋火柴”少了一个字,人们只叫它“洋火”,至今叫“洋火”的人还不在少数。在没出现火柴这东西之前,人们是用火煤子取火。火煤子是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但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怎么做?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是条状的东西,像一根绳,里边有火,看上去已经灭了,没火了,但吹一吹,火又会被吹出来,这种东西土货店里有的卖。抽旱烟的人大多手边有一根火煤子供抽烟之用,民间把火煤子叫“取灯”。这个名字起得很有意思。灯自然是用来照明的,而光明是望空取不来的,只能靠火煤子来取,若无此物,灯就不会被点着。在这里,不好说“取灯”这个词是名词还是动词,这个词在汉语里很特殊,仔细想想,即使我这个做过语文老师的人也说不清。再仔细想想,还是让人说不清。到了后来,乡下的人们把洋火柴也叫“取灯”,而且叫“洋取灯”,以示与以前绳状的老火煤子有区别。但你现在若是对00后的年轻人说这个词,他们一准儿会懵。
李群拿来的那包火柴,看包装就古,盒上糊了一层蓝紫色的纸,好像那时候火柴盒上糊的都是这种纸。我对这种颜色的纸很不喜欢,因为它让我想到纸扎店里的那些纸扎。我是很怕看给死人们做的那种纸扎的,若纸扎的人跟真人一样大小,就更让人看了不舒服。不过纸扎店现在与时俱进,扎出来的小汽车跟真的一样,还有冰箱和彩电,也跟真的一样。当然还有扎美女的,扎的也不能说不漂亮,但站在那里就是有点瘆人。
李群把火柴拿来,我不免打开取出一盒来,果然是老东西,火柴盒上摩擦火柴头的那一面,是一层比较粗粝的石英砂,这样粗粝的石英砂,在现在的火柴盒上早已不见踪迹。这真是一包“古董火柴”,因为它是白头——现在哪还能有这种东西?这就不免让人想到许多小时候的事。白头火柴盛行于六七十年前,这样的火柴,其实不用火柴盒也可以一下子就划着,比如在裤子上随便一划,比如在衣服袖子上随便一划,它都会着。再比如,怕把衣服划坏,你就把它在指甲盖上划那么一划,它也会着——是虽方便又危险,虽危险却又方便。
记得那年,我跟随家父坐绿皮火车回东北老家,对面座位上的一个老先生,正在龇牙咧嘴地用一根白头火柴掏耳朵。老先生忽然小声叫起来,原来那根白头火柴在他的耳朵里划着了,只见小火一闪,小烟一冒。我父亲其时正在埋头看一本小说,连头也没抬。父亲看的小说左右不离福尔摩斯,父亲之所以连头也没抬,是因为这种事在那时候司空见惯。
在过去的理发店——时间大约是在六七十年前吧,理发师除了理发,还要负责给顾客清理鼻毛和耳朵里的毛。清理耳朵里的毛,其一是用剃刀,这得好技术,现在有这种技术的理发师不多了。他们用剃头刀的刀尖给顾客清理耳朵里的毛,还可以给顾客清理眼睛上的那层白膜——这就简直是眼科手术了,简直有点吓人。其二就是用这种白头“洋火”燎耳毛。取两根白头火柴,往顾客的耳朵眼里一插一抽、一插一抽,或用手指一拈一转、一拈一转,小火苗一闪,小烟儿一冒,最后再对着顾客的耳朵“咈咈”吹两口,便大功告成。就这么个画面,现在再也看不到。不知怎么回事,每每想到这些往事,我总是会想到印度,不知道印度是不是也这么做,但我总是想到印度。印度那边,好像什么奇怪的事都会发生。
我的朋友卫鸦在印度待过很长时间,我想问问他印度那边现在还有没有白头“洋火”?
西红柿帖
西红柿是红的,但黄的西红柿也叫西红柿。
西红柿的叶片有种古怪的味道,闻不惯觉得很不好闻,如果闻惯了便会觉得不难闻。西红柿又叫西番柿,或者叫番茄,我经常吃的老梅林牌“茄汁黄豆罐头”,又只叫它“茄汁”。这种罐头说不上好吃,但我几乎天天在吃,和茴子白丝搅拌在一起,如果有酸奶就再放些酸奶,还不错。黄色的西红柿和红色的西红柿在味道上有区别,好像是黄色的西红柿更好吃一点,所以在菜市场见有黄色的西红柿,我就不会买红的。但近些年西红柿的味道大变,不好吃了,一是硬,二是没味道,三是几乎没有那种半红半绿的西红柿,是全红,像是被人为催熟了的,不好吃。我喜欢那种半红半绿的,放在窗台上让它慢慢变红,这种西红柿一般都很好吃。全红的西红柿好看但不好吃,没有西红柿的味道。所以现在很想念那种自然成熟的不上任何化肥的西红柿。
我小时候最早认识的西红柿,是那种名叫“满天星”的小西红柿。我家西边的邻居沿着院子篱笆种了不少,邻居早上起来摘西红柿的时候会给我几个,味道真是好。这种西红柿的小型品种,不知为什么后来被叫作“圣女果”,也许是嫌“西红柿”的名字太一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在我个人的印象中,新疆的西红柿很好,又沙又甜。但西红柿的好吃,似乎又不在于它的甜,而在于它的那种特殊的味道,而它的味道到底怎么个特殊法,又让你说不出来。
新疆的水果好像都有胜过别家之处。葡萄和哈密瓜不必说,新疆的伊拉克枣也很好。伊拉克枣在内地的北方不能种植,在内地的南方好像也不行,伊拉克枣耐得住干旱,而雨水太足了反而不行,这是我的认知。比如你要把伊拉克枣种到多雨的四川或江浙一带试试看,好像还真不行。伊拉克枣学名叫“椰枣”,它们喜欢生长在比较热而又干旱的地方,比如伊朗。伊朗的椰枣最好,颜色发黑,蜜甜蜜甜的,新疆的椰枣没法跟人家比。喝红茶的时候来两颗椰枣不错,喝咖啡的时候也可以。
西红柿的原产地是南美的秘鲁和墨西哥,那里的西红柿可以长到两米多高,在中国,西红柿可没这么高的。西红柿十六世纪才进入中国,一开始是种着当花看。西红柿的花太小,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就那样。西红柿是被传教士带入中国的,我想它应该首先出现在教堂,而且它叶子的味道当年会给去教堂的人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西红柿(西番柿)的出现,在当时算是新鲜事物。而同样来自西番的西番莲纹饰当时已经十分流行。我家有一对硬木太师椅,椅背上就雕有西番莲的花纹。但西番莲是西番莲,西红柿是西红柿,虽然它们都姓西番,如果植物们有这个姓的话。雕在椅背上的花纹分别是柿子、葫芦、如意、西番莲,加起来是“事事如意,万代福禄”的意思,我喜欢。这两把太师椅坐上去很舒服,真是宽大结实。这两把椅子很重,力气小的人想搬动它会感觉有点吃力。我在这两把太师椅上读书的时候可以盘腿,在别的椅子上就不行。我写字画画的纸放在家里的柜顶上,取纸的时候,我必须蹬着椅子才够得着,有时候我就蹬着这两把椅子的扶手上去取,就是蹬椅背,也稳稳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如果蹬别的椅子的扶手或椅背就不行。这两把太师椅真好,好木头不上漆,这两把椅子就没上漆。我常想,这么好的两把椅子以后谁来坐它?
为了方便我很舒服地坐在上边看书,这两把太师椅现在放在我的小书房里。两把椅子之间是原配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备前烧的花瓶,插各种花;放着一个剔红漆盒,里边装着一些中药的公丁香,有时候取一粒放在嘴里含着,很舒服;还放着一个日本的很大的粉引盘,盘子里平时放水果,有什么就放什么,苹果、橘子、樱桃、颜色绝美的小水萝卜或一两个颜色金黄、马上就要开裂的苦瓜,现在放的是一个很大的木瓜。当然有时候我还会用它放西红柿,半红半绿的西红柿,也很好看。看书的时候,有时候我会找一个红透了的西红柿,把它慢慢吃掉。
西红柿传入本土比较晚,好像西番莲纹样的出现要早于它,它们应该不是同一种植物,但它们都来自西番。
【作者简介:王祥夫,以小说、散文创作为主。作品见于《当代》《十月》《人民文学》《收获》《北京文学》《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山西文学》《黄河》《新华文摘》《芙蓉》《江南》等刊物。文学作品曾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上海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赵树理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杰出作家奖”等。出版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和散文随笔集四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