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散步
十月中下旬到十一月初这段时间,是北京秋色最美的季节,但大概也是体感最冷的季节,因为暖气还没开供,早晚又已经很冷,白天坐在屋子里怎么都觉得冷,裹着羊毛披肩也冷,晚上得盖最厚的被子。这种时候,我的御寒方式是出去到处走。
十月中旬,北京进入红叶时节,在城市待久了,总想去山里走走。有时只想听听水流声和鸟啼,于是去了香山,因为香山是离市区最近的山。东门勤政殿前的招牌元宝槭还没到最佳观叶期,但落叶已经很多,落在小池子里,红鲤鱼群从密集的落叶下游过。今年有的树怕是还没来得及变色,叶子就极速凋落。静翠湖后面的小山涧里也落满美丽的彩叶,最先变色的是地锦(爬山虎)的叶子,山涧边的树木上缠绕着不少地锦,因此溪涧里常常出现地锦的彩叶。南方水多,小溪是一条一条看的,北方的小山涧要一寸一寸地去看,水中这里几个银杏落果,那里积聚几片彩叶,汇聚着秋天的精华。这时银杏发出的气味还没转臭,暂时有股香气。水流细细的小山涧离喧嚣的主干道不过几十米,却十分幽静,这一小段涧边生长着足有十几种植物,某种蓼、成片牛膝菊、成片的甘菊、蔊菜等,还有摸了手会痛的蝎子草,阳光一照,水和野花都在发光,展现出最自然的美。有时什么落果从山坡滚落下来,扑通掉进水里。水让一切变得有趣。
上山走到“看云起”亭,前年在这里的杉林见过一群黄腹山雀,但去年和今年都没见着。常走的清静小山路上几乎没有人。沿着山道走两三公里,从山腰横切过去,山林茂密,有各种细碎的小鸟声落下来,而山林外人声喧闹。山上有个人不断发出喊叫声,那声音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我走远听不见。也有人发出显得他很心旷神怡的喊叫。路旁山花尽是野甘菊、牛膝菊,偶尔有一丛三脉紫菀从山边垂下。还有成片牵牛花。山色斑斓,绿、红、黄、紫,是松树、小黄栌、大而姿态好看的黄栌、扁担杆等各种灌木,大的元宝槭、栾树……上空偶尔有猛禽掠过。走过古老的长而笔直的针叶树群(侧柏),树干被雨水打湿,有潮湿的森林气息。
从香山古道下山,路途中有间小小的山神庙,台阶上放着贡品,有人留下鲜枣和饼干,我也合掌拜了拜,祈求山神好好守护山林与鸟儿。拜完走几步,听见树冠传来细密的鸟鸣声,抬头看见一只黄色的身影,是黄腹山雀的雄鸟。
不知道不观察自然的世人是如何打发都市休闲时间的,我觉得,艺术、书本、运动、购物等等是无法代替自然的。都市离自然有时很远,有时候也很近,比如某天早晨散步时,我发现街边的一棵元宝槭上有黄腹山雀的叫声,仔细寻找,发现树上有好几只黄腹山雀的雄鸟和一只雌鸟在吃元宝槭的翅果,雌鸟我是第一次见,比起雄鸟,羽色更加柔和美丽,看起来像某种柳莺。那一刻,那些小鸟把我带到了山中,让我像是去山里走了一趟。小鸟就有这种魔力。这算是都市日常的一种续命时刻吧。
十月下旬,秋渐深,抓紧时间去树林里散步,有时候一天能走十五六公里,这对身体各方面都是有益的。植物园南园有各种漂亮的树,红槲栎,名字听起来像红狐狸,它的叶子变得最早,红、橙、黄、绿混杂的阔大树叶间不时有银喉长尾山雀虫子般的低鸣。栎树属的树木叶子大多宽阔漂亮,夏栎、蒙古栎都是最优美的秋树。南园这时候有几棵突出的树,每年秋天都引人来此散步,细裂槭、茶条槭、紫椴、黄连木等。尤其是黄连木,蓝天下,一树的红色果实宛如烟花绽放。
有时去奥森散步,湿地的人工溪流宛如南方的小溪,水边种着紫藤,夕阳西下时,溪流被映照成金色,有儿童在那金色中玩水。湖面有鸿雁和鸬鹚飞翔。十一月初,工人们开始耙落叶,接着把落叶埋在土里堆肥。还没有开始割芦苇,为了冬天防火他们每年都会割,但会留几片芦苇好让小鸟过冬。芦苇丛中有几只震旦鸦雀和很多棕头鸦雀,悉悉索索地在吃芦苇杆中的虫子。五六只金翅雀在树顶滴滴滴叫着。鹪鹩褐色的影子从眼前掠过,但很快钻进芦苇丛不见了。我对它出现的地方有些眷恋,因为我对第一次发现某种小鸟的地方总是有些留恋,似乎那里还残留着小鸟的气息。
立冬日又去了一次山里。香山脚下的小街依旧热闹,旅游团的老年人们一排排坐在路边,看上去带着旅愁,炒栗子和烤红薯的店飘来香味,卖臭豆腐的用喇叭叫着:“湖南臭豆腐,吃正宗的湖南臭豆腐不用去湖南。”“俄货精选”店广播在放歌曲《喀秋莎》,驴打滚店在叫:“北京驴打滚,现做的热乎的驴打滚。”香山饭店的后花园有两棵巨大的古银杏,阳光下,那一树银杏叶像无数碎金箔在闪耀。
山的颜色随着秋深到了最成熟的时候,景色与人们都多了一种浪漫的感觉。有一个女宝宝左手拿一朵牵牛花,右手举着牛膝菊,被爸爸抱着走下山。来秋游的中学生列队走过,充满活力。小山涧边也多了不少人,在水边自拍的,在洗水果吃的,我还是在看水中的小东西,各种落叶、落花、落果。一路看到至少两个阿姨在洗银杏果,并给它们去皮,“臭得很,手不能沾上,有毒的,沾上很痒的。这个对肺好。”一个阿姨说。往上走一段,另一个阿姨则说,“这东西不能多吃,偶尔吃几个,对心脏好!”“这就是中药白果呀!”只在一旁看着的大爷说。我想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生活,可爱起来真是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