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人》2024年第12期|李郁葱:八月将尽
牛背上的白鹭
静止般的画面令我驻足,
古老而复杂的情感:在这混沌的
夏日,这沉默的牛
和姿态悠闲的鸟,一个符号?
咀嚼起大把青草的牛,寻觅
食物的白鹭:晨曦时的饥饿,隐藏于
它青山般起伏的羽毛下
那里,真实的血和肉,生命的地图
如果绿色咆哮,炎热
指示我们寻找遗忘之地
鸟逸去时,牛会如释重负吗?
当缓慢的起身如我
一个沉闷而迟钝的远雷
并不相干的事物排列在这样的郊外
白鹭踱步,钉子一样穿透了风
我知道,需要耐心,更多的耐心
够了
我经常听到,并且看见
在这平常的生活中
那些挣扎出来的尘埃般的事物
一个影子返回了它们——
但够了,不要再刻意
去改变,或者去学着燕子筑巢
在高大的房梁下那么轻的
居住之地:有一些贪婪的眼睛
找到让它们动心的言辞
那些,在生活中磨损了的
被欲望所修复。而最初的
早晨,一条蛇游荡在梦境的循环里
城市一角
曾经是露天电影的角落,早已
没有往日的痕迹:连同那时的人和物
我从陈旧的地图上摸索到
记忆的皱纹。它们已经翻不起涟漪
被抛弃的青春,还是被青春
抛弃的人,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这些矗立的高楼和重新栽种的行道树
麻雀或者白头翁雀跃于枝头
甚至都不能认出它到底是哪个品种
就像这地方忘记一个瘦弱的孩子
如同朝圣一般进入那道门槛:
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人生,时间
被无限拉长又缩小,而夜空沉默
在光影的斑驳里,他沿着月光
游泳。仅仅是一元钱,兜售着
稍纵即逝的命运,那些奇怪的事物
总是在夜晚来到大街之上
当窗户和河水都沉默的时候,它们
反复出现,变成你不再认得的模样
八月将尽
于是风有了让人沉溺的舒适
正如晨光延续着暮色,昨天还在抱怨:
“仿佛夏日不会过去”,但
八月将尽,等待一个消息的秋日
不会更加狂热,如果水手的激情
已经在漫长的航行中被月光所折磨
我坚持跑步的动力来自于
一种习惯。失眠的焦虑,为不同寻常的
看见,但我所看见的他们也都看见
只是沉默或者视而不见
无法完全融合于夜色的人
惩罚他承受空气里流动着的蔚蓝
谁能够抱紧那种枯竭
而不被灼伤?我,观天之井
小就是大,或者说一就是辽阔
八月将尽,无限事,无限风来
如我所看见的
每一天都很相似。即使月亮
在努力改变它自己:一个循环
我的爱或欲望的看见
一只翠鸟从水面上掠过
它的饥饿已经平复?
所以它能栖身于某段枝条
像是风本身,它就是风
过去后毫无痕迹
那些波动和浑浊都在水面以下
我不再说出,在我看见的地方
能被看见就是祝福和赐予
如你所愿,夏日就要过去了
村庄之上
秋天堆积在群山之上
此刻的光线暗哑,夏季尚未
走远:在连绵的梯田间
稻穗因为饱满而弯曲向大地
一种自我的指认?土地的天赋
正如峡谷间流水潺潺
干涸之年的翠鸟扩大了我们的视野
白露之后,一些果实加速着成熟
这村庄也是,离开的人
在这一年归来。如果是白云
误解了蓝天,乡音里,一个身影
始终站立:挖出他的童年,挖出他的开始
那些隐藏在光线里的事物
过去和未来时间的
到来,当月有圆缺,像一道门
我们对坐在白色的风中
运河曲
我一直生活在河边,那么
多年过去,以为自己
已经理解这平静之水的流淌
它从北向南,用桥梁沟通东西
在南端看见北京,从拱宸桥
看见扬州……从白居易的眼睛里看见
从苏东坡的凝眸中看见
从那些杯盏和舟船间看见
时间和空间,雨水和光线的抵达
如果飘零的落叶堆积成鹤
什么样的少年会骑上它?
这蜿蜒之水,如果我俯瞰时
挽留了这写在水上的面容
——他被弄皱,被涟漪,被破碎
但又在月光下恢复如初
像一阵从身体隐秘处发出的喊叫
从一只白鹭的嘴角发出,从
一只夜鹭高飞的翅膀间听见
从水面之下,潜游之鱼的循环里
这水之坚硬和柔软,一遍遍洗着我
死亡的看见
死的诗意,绝不!我宁愿没有诗
没有悲悯,让我如一枚顽石
钻不出那顽猴,它有千钧棒
我只是看见,只有身体里的废墟
在万里月光中激不起半点波澜
因为死,它有共同的重
黑暗的重,让我们无法举起的重
它又轻如鸿毛,轻如一口气
它是一枚火柴和一把青菜的
距离,却有一模一样的陡峭!
在这轻和重之间,有人是盲聋的
有人叹息,但轻飘飘
和我一样,夏日的叹气
甚至没有轮廓:蝉鸣盛大
在虚无中赞美吧,或者赞美虚无吧
如果死亡之后的荒芜
能够让人看见,视而不见的
是早已消失的。
【李郁葱,出生于余姚,现居杭州。文字散见于各刊,出版诗集、散文集《此一时 彼一时》《浮世绘》《沙与树》《山水相对论》《盆景和花的幻术》《重返明天》等多部。曾获李杜诗歌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