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届“贵州大曲杯·记忆里的味道”征文作品—— 丁威:瓜子中的年味
第七届“贵州大曲杯·记忆里的味道”征文大赛于2024年4月19日正式启动,在规定投稿时间(2024年4月20日—2024年10月7日)内,主办方共收到有效投稿作品9206篇(首)。经过初评、终评两个阶段的严格评审,选出特等奖2名、一等奖3名、二等奖10名、三等奖30名,共计45名。
征文作品择优在中国作家网刊发,以飨读者。
——编者
瓜子中的年味
丁威
小时候,每逢到过年才有机会大吃一回瓜子,瓜子和花生以及糖果都是零嘴年货,瓜子当排在这些零嘴的年货第一位。若在平时,来了客人,一杯粗茶,几根香烟,就能说一肚子的话,话说到了饭点,留住客人,就能喝几杯,饭后,照例是一杯粗茶,几根香烟,这时候,瓜子是上不了谈话的桌面上的。
而逢到了年节,各家就都要几斤、十几斤地买了生瓜子,塑料的口袋扎紧了,吃的时候,炒一锅,吃完再炒一锅,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把年气完完全全地送走了,人们才抿抿嘴巴,松动松动嗑瓜子嗑到麻木的舌头。年气走了,一大袋子瓜子也基本上就到了底了。
除夕的晚上,一大家子围坐在一处,吃一顿丰盛又热闹的团圆饭,当然要喝几杯酒,大冬天里的,假如下了雪,假如也正好黑到了透,你吃着热气的饭菜,喝一些暖胃的酒,再说一些红光满面的话,这个年里的味道就出来了。
吃完饭,桌子收净,瓜子、花生、糖果,就上了席面,一碟子一碟子的,堆起来小小的一个峰。一人手里一把瓜子,喝酒喝到了微醺,嘴皮子活泛起来,一句话连着一句话,话与话的间隙里,一个瓜子在舌头间嗑开,仁子留下来,瓜子皮在舌尖上灵巧地分开去,再借着舌头软软的力道,吐出去,一个瓜子就嗑好了,紧接着又一个,一把不少的瓜子数,只不多的功夫,就完了,便又起身再去抓一把,把脑子里的话,在思维里顿一顿,又能说开去,这样一个除夕夜,瓜子成了年味里重要的一个部分。
嗑瓜子是不需要教,不需要学的,每个人天生的,有了牙齿,你给他一把瓜子,他就能无师自通地嗑开了。但嗑瓜子一样是分好与不好的,有的人,嘴皮子尤其活泛,一大把瓜子,只几句话的功夫,就见了底,这样的人,女人居多,这样的女人,又以碎嘴、闲话的女人居多。
年节里,你去亲戚朋友家拜年,一定少不了瓜子,如若没有,简直可以算作是不尊重。瓜子的好处在于,不耽误说话,又能融洽气氛。假如去别人家拜年,多半是许久不见,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头是好,这时候,嗑瓜子便是最好的开场白。一人手里抓一把,没有话,就把瓜子一个一个地嗑,想起来了,嗑瓜子的嘴巴也不用停,话就能说出来,以致到,瓜子在地面上窝了一层了,话也早已经在瓜子里说开了,一碟子的瓜子尽了,一年里埋着的话,也差不多说到最好处,可以是无话不谈的了。
瓜子炒到刚好,极香,极有味,但这香和有味又不像花生,花生的香和它的滋味一样,太过大又太过腻,吃多了,再去尝别的东西,仿佛都不再是香。而瓜子不同,瓜子的香的好处在于,它的小,一个瓜子炒到刚好,就满嘴的香,但这香也是极小的,一会儿工夫,就淡下去,就由着另一个瓜子把香味续接下去,像是嘴巴里的一场烟火,一个接着一个地开放。
瓜子的好处还在于闲。你实在无事可做,时间成了白开水,你怎么办,顶好的,就是手里有一把瓜子,慢慢地嗑,不慌不忙,一袋子瓜子嗑完了,一个闲散的下午也就过去了。嗑瓜子不费功夫,人坐在那里,脑子完全可以神游,此前此后的事,尽可以在嗑瓜子的时候,去想一个透。舌头到了麻木的地步,人也就从神游里归来,像是醒在一场梦里,更或者,你就完全放空,只嘴巴上一个接着一个地嗑,时间就在瓜子仁和瓜子皮分离的过程中漫过去了,瓜子嗑完了,一地的皮,连同时间,一起扫扫,就能倒掉了。
瓜子的口味现在是越来越多了,以前过年,大多是白瓜子,炒一炒,就很香,现在各家大多也懒得去费这一份炒的功夫,都去买来现成的。口味多,选择也多,有咸味的,有五香味的,有奶油味的,有酸梅子味的……
到了亲戚家拜年,我会捡着咸味的多在口袋里放几把,说着话,到处闲转,就一把一把从口袋里掏着嗑,但是这样的也不能嗑多,舌尖嗑破了皮,瓜子上盐味一渍,就有些疼,所以,就又换一把白瓜子来嗑,这样交替着,就把嘴巴里的味道调节出来了,瓜子味道的丰富性,也就在这交换里,体现出来了。
我在许多书里读到嗑瓜子的,毕飞宇的《玉米》里,开头,便是玉米的娘,生了儿子后,倚着门,手里擎着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配合上站的姿势,与眼睛里的神色,瓜子就不同了,嗑出来的倒不是瓜子了,是生了儿子后的那一份傲气。
许多书里妩媚又浪荡的女子,顶好的衬托就是手里的一把瓜子,倚着门,或者倚着树,更好到有一树繁花,花影照在人的脸面上,忽明忽暗,辉映着,人就有了桃花色,一掐细瘦起伏的腰肢,眼神里顾盼的流水,嘴皮子里那不紧不慢地一下又一下吞吐,将一把瓜子嗑的仪态万方,风情万种,瓜子到了这里,就成了女人的一部分了,又别致,又典雅,又骚情。
还有的大家闺秀,顶好的度时间的物什,就是一碟子瓜子,一碟子梅子,一碗清茶。拿指头一粒一粒地拈着来嗑,不吐到地上,一手拈瓜子,另一只手就用来盛瓜子皮,再小心地收到另一个盘子里,一碟子瓜子嗑完了,梅子也交替着吃了几颗,而一碗茶也已换上几次水了,地上却未见一块瓜子皮。这样嗑起来,当然费功夫,但是时间多到一眼望不到尽头,不拿来消耗,又能做什么用场呢,这里面的嗑瓜子,就也不再是瓜子了,成了深墙院落,昏暗窗前的,一段又一段悠长的寂寞。
瓜子有这诸多好处,我却不大爱嗑瓜子,看书的时间,喝一杯茶,不耽误时间,如若让我去一边看书,一边一把一把地嗑瓜子,我是不愿意的,一来影响了看书的思路,二来觉得麻烦,最后便两样事情都做不好。与朋友聊天的时候,倒是好的,一边喝茶,一边剥着瓜子,屋檐前的雨,在地面上砸出一朵朵水花,这样的时刻,只让人觉得幸福。
妈妈在院子里栽了一株南瓜,长势很好,结了满架的南瓜,晚上炖了南瓜汤,拌一点白糖,喝的甜而糯,再就着几张油煎的饼子,一盘子凉调黄瓜,一盘子清炒苦瓜,一盘子辣椒雪菜,就是顶好的一顿晚饭。
这几天雨水很多,南瓜掏出来的籽子,有了点霉气,等着天晴的日子,一篮子的南瓜子铺在日头里,抽去了霉气,翻炒了,一家子人,就能坐下来,喝几杯茶,说一院子的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