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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南方集市
来源:达州晚报 | 刘国欣  2024年12月03日09:21

这里的集市日子是“一”和“六”,农历带“一”和“六”的日子都开市。

从八月到现在,每个有集的日子我都争取去。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串玩三条街,东西很便宜,感觉自己很富足。两条街是日常生活需要的各种吃食衣物和日常用品;另一条是家具街,卖室内装修用品,各种床柜子桌子,以及空调等电器。

如果不亮灯,那里都是一些光线昏暗的小店铺。很明显,老街需要整顿,都在等待拆迁。一些店铺卖中药,一些人家做理疗,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更多挂了一些手艺家传的牌子,要价不高,三四十元钱就可以拔一次罐。集市上与别处不同的地方,是除了一些本地吃食外,还有烤烟和药酒。好几个人蹲在街道的坡上,不聊天,互相也不看对方,只蹲着望向前方,每人脚前还放了几捆烤烟,许是卖掉之后,他们就收摊回家。卖药酒的摊子前站满了人,这个涂在腿上试功效,那个抹在脖子上试功效,还有人问摊主,对失眠和头疼有没有用。卖药酒的男子头戴一顶黑色绣花四方帽,坐着给这个揉揉那个捶捶,说他家的酒可喝可涂,闻着也清心明目有益身心。

最引人注意的,是街上有不少算命先生。有人设摊摆桌子,桌子上放一本《万世百宝箱》;有人原地坐着,身前摆着笔墨纸砚,手执一把扇子;有人虽然没桌子,但阵势看起来很大,支一个可以手提的白色广告牌,上面写着:不准不收钱。每次我都忍不住在这些摊前驻留,得出的结论是:男的多问生意、请财神;女的几乎都是问姻缘和子女;老人问疾病……世间事,生老病死,贫富贵贱,吉凶祸福,不过如此。我有时想替你问一问,又觉得人不可询天命。

我从街上走过,听着各种声音,只觉得亲切。比如一些小孩子摇着铃铛;一些人推着自行车,为了让人躲开,也摇一下车铃铛;一些是手机铃声;一些是东西碰撞发出的声音;一些是叫卖的声音;一些是店铺传出的音乐;一些是讨价还价的声音……凡此种种,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让人觉得小富即安。毕竟,这里的东西寻常人家皆可选皆可买。每当这时,内心就有一种久病之后的康复感,仿佛重新获得一种我以前就很确定的熟悉生活,让我感觉自己并不是异乡人,在赶集中回家,我总想着买些什么带回去。

临时的摊子,有水果,有肉,有服饰,都是随意摊开桌子,支在街道旁的空地上,铺了一层棉布或塑料布摆着。大多数人在这里既平凡又文雅,既随便又安详。人们不急不慌,卖家虽然吆喝着,说什么开摊生意关门生意肯定便宜的话,但明显看起来是不急的。

我刚来这座城时是夏末,集市上没有这么多丰盛的东西。九月以来,日渐丰盛,天气虽然越来越冷,但人们脸上却越来越有一种满足和自得之态。也许是穿多了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集市的东西多了,人们的心就宽了。

因为是来这里出差,两三个月都没做过饭,我好像远离了日常的生活。但每次光临这新蒲老街的集市,都感觉我在过一种离我很近的烟火生活,随时都可以将街上的东西带回房间,让一街的好声色变成我的生活。我仿佛回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房间,看着什么都高兴,看见什么都想摸一摸。上次这样赶集,还是二十五六年前我读初中,在一个叫作清水乡的镇子时。那时候,我们学校建在一个山坡上,集市在山坡下的一个洼地处。那里有一个高大的戏台,人们卖东西都是围着戏台设摊。

如今每次赶集,我都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不过,我不再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初中生。我快四十岁了,但面容看起来还不太老,总是穿着牛仔裤,背着双肩包,脚蹬一双老爹鞋。人们总把我认作是附近大学城的大学生,我也就装作是大学生的样子,问问这个,摸摸那个,满足我对逛南方集市的好奇。

除了鸟叫,我初来这座城市时那不绝如缕的蝉鸣已经听不到了,此刻深秋明朗的天空下,还能闻见桂花香,也许仅需一夜秋雨,桂花香就要撤走。属于大地的东西大都如此,银杏叶子已经黄成了明信片,凉风有信,诚不欺我。

你说你喜欢早起,是不是在早晨,更有一种处处散发着蓬勃的健康之气,一次次重新获得一种真正重启生活的感觉?因为你,我也喜欢上了早晨,喜欢上了去早晨的集市,一路逛,逛到中午或下午才返回。只是,没有你消息的时光,我会担心你的病情是否加剧,也会想到童年秋冬陕北山洞里逐渐在下半夜暗下去的炉火,母鸡在院子东南一角鸡棚里挪动身子磕磕绊绊的声响,还有祖母养的猫从窗玻璃钻回来跳在被褥上摸着一身雪的寒意,以及我家土狗在院子里做了寒梦的哀吟……这些东西仿佛永远都是老样子。祖母会在天明时分,出门搂些柴禾弄些炭,重新点燃窑洞的炉子……

在你不联系我的时光,我一次次想,如果我继续走在这条街上,采撷这条街上的声响和气味,给你看,给你听,给你闻。你终将在沉睡的时光里醒来,如我一样,欢喜雀跃地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