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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文艺》2024年第4期|李治本:白墙青瓦
来源:《湘江文艺》2024年第4期 | 李治本  2024年11月25日07:03

李治本,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全国首个生态作家协会创办人,倡导打造浙闽赣皖边际15个县市区生态文学联盟。作品散见于《清明》《北方文学》《草原》《福建文学》《雨花》《散文海外版》等。出版个人作品集《欲寻青山去》《雪域之光》《浮光律动》《记忆中的暖阳》。

墙壁呈粉白色,土瓦则青黑相间,散发着一种淡泊脱俗的韵味,充满古典美感。这个深山幽居的古镇,历经古代的战争,却历久弥新地矗立在群峰之间。任外面的世界烦嚣多变,她始终默默守候,独特的建筑风格、幽幽曲径、吸引人眼球的黑白对比、时光流转中幻变的光影和色彩,无不激荡起人们心中的波澜。它们在时光中展现出不同的姿态、长度、厚度和浓淡。

春雨交加,古镇变得更加光彩照人,粉墙愈加雪白,黛瓦愈加深邃。黑白的对比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古镇流光的延伸与黑白的无限张力和厚度,吸引着各地的旅人走进这里,感受这白墙青瓦的无穷魅力。

初来古镇是出于对它的美丽和风景的向往。走进长长的浔里街,我看到它从仙霞古道翩然而至我的面前,身后带来一束柔和而熟悉的光线。这束光似乎能投射出整个镇子的影像,悄然温柔地映射在我的心中。在古镇里,我了解到,黄巢起义军的伤残和退伍士官在这里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部落,被称为廿八都。到了清代,仙霞古道逐渐成为商旅的要道,而廿八都则成为这条道路上的一个重要集镇,是过往货物中转的第一站,因而成了三省边境最繁华的商埠。

古街两旁是密集排列的砖木结构楼房,它们大多是内向布局的四合院,有的是五开间三个天井,有的是五开间一个大天井,还有的是三开间一个天井;有的是独立的一幢,有的是连续数进,它们的檐口排到一米开外,留下一条狭窄的弄堂。街面由条石铺就,街道两侧是河卵石,青砖墙体,黛瓦盖顶,展示了江南传统村镇的特点。这里的建筑是灵秀山水的滋养,是独特文化的浸润,也是千年古镇的遗风。

廿八都有36幢典型的民居和11幢公共建筑,它们集南北方风格于一体,融合了浙江、徽州、赣州和闽南的建筑风格,这些建筑有精美的雕梁画栋,有飞阁流丹,保持着19世纪的风貌。中国建筑科学院的一位院长曾评价说:“作为民居,这样集中而完整的在全国很少见,廿八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处特殊的地方。”

沿街道的铁匠铺、豆腐坊、理发店、剪纸坊、中药铺等老店面吸引了我的注意。街上的老人们告诉我,在清同治年间,古镇达到了鼎盛期,有50多家酒店和饭馆,40多家南北杂货批发商,其繁华程度几乎与当时的江山县城不相上下。

这些建筑的形体厚重而深邃,它散发出的气场内敛而深沉,那些心思敏感的人们很快便会沉浸于其中,仿若回到过去,它如同一缕柔和的光线,勾起了人们的期待和好奇。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幽僻的角落,欣赏着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扇门、每一条小巷。我静静地观察着被光线拉扯出来的不断变化的投影,有时长,有时短,有时明亮,有时昏暗。无论进入哪家古老的住宅,围绕着天井和上堂的牛腿、垂莲、窗棂、雀替、横梁、斜撑、樘门,无一不是精心雕刻或透雕的艺术品。大门上的木雕、砖雕和石雕都非常精致,很少有相似的作品。

古镇中有一段深长狭窄的回音壁,它立体地呈现在两座徽派建筑之间。这段回音壁有一米多宽,长达八十余米,高约十几米。巷子只够两个人行走,高墙会把大声说话的声音反弹回来。如果一个人站在南墙下面朝着东墙轻声说话,另一个人靠近墙体听,便能清楚地听到远处的声音,这种回音会持续很长时间。人们在回音壁前聚集,影子在粉墙和黛瓦间交错,头顶上的光线投映出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长长短短的、形形色色的。他们在这里居住繁衍,从千年的历史中散发出生命的脉动。

清晨,晶莹的露珠散落在古老的庭院中,斑驳的木门、厚重的桌椅、古老的书籍,街巷中洋溢着自然的气息,展现出宽广而深邃的世界。细微之处,透过这些物件,我们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无限可能。

青石铺就的街巷、木柱支撑的楼阁、精细雕刻的窗棂,这些被摄取的影像成为一幅幅黑白画面,在中国首届古镇高峰论坛上展现了高贵的气质。黑白是所有颜色的尽头,如同生命的本质向我们发出最初、最真实的呼唤。我们走遍世界,却在廿八都停下来驻足。

廿八都是一处拥有深山古镇之美的地方。其中最宏伟精致的建筑是文昌宫,整座建筑少有破损,340幅精细工笔彩绘历经数百年后仍呈显鲜明自然的色彩,默默地讲述着一个个丰富寓意的古老故事,如“悬梁苦读”“卧冰求鱼,孝敬父母”。文昌宫始建于清宣统元年(1909),占地面积约1570平方米,是保佑学子魁星高照、文运亨通而供奉文昌帝君和魁星的地方。曾经只有年满16岁读过书的男子才有资格进出,不识字的男人、妇女、小孩则不允许入内。与类似建筑相比较,文昌宫每层除四角有4个翘角外,正面另加2个翘角,每层6个翘角,共18个飞檐翘角,甚为罕见。

而东岳宫虽比文昌宫规模小,但早于文昌宫300多年,有东岳殿、血池殿、三清殿、财神殿及功德司、速报司、注生娘娘殿等八大殿,坐东北向西南,二进一大天井四小天井七开间。当地人称东岳宫为大王庙,用于供奉东岳大帝和哼哈二将、四大金刚等。大王庙是廿八都绅商富裕之后建成,以了却谒拜神佛,渴望子孙读书做官、封妻荫子的心愿。

在古镇中还有许多靠近东岳宫和文昌宫的小巷,静谧幽美。文昌宫门前的丹桂树透着一股文秀之气,它日日听闻过去学子们的琅琅书声。在阳光下,时间在古镇中蔓延,人影绰绰,构成了古镇独特的氛围。

在我创作廿八都摄影专集的过程中,经常穿梭于文昌宫之中。每每在某个瞬间,我会俯首看着那缕缕柔光在黑白之间交织。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而那黑白的图像却一直在我的心中变换着形态。这些年来,它逐渐增强,变得更加浓厚,愈发清晰。

这片古镇美丽与宏伟的建筑、丰富的历史故事与当地人对文化自尊的珍视密不可分。文昌宫和东岳宫作为廿八都古镇的文化象征,展示了这里的繁荣与地位。无论是文昌宫还是东岳宫,它们都代表着当地人对学问和知识的崇尚,而这种崇尚也体现在整个古镇的氛围中。静谧的巷弄中,我能感受到岁月的流转,历史的积淀,以及文化的传承。

这里的建筑不仅仅外表瑰丽,更重要的是它们承载着人们对智慧和精神追求的渴望。每一个飞檐翘角、每一处精细彩绘,都是对过去智者和学子们的致敬,也是文化价值的传承。

当阳光洒在古镇的每一个角落时,它们都变得温暖起来。时间在这里静静流淌,伴随着古镇人的脚步声和微笑。这些声音与阳光一同交织,生长成了古镇特有的脉动。

在廿八都的每一个角落,时光与光影都编织着独特的故事。这片土地承载着过去的记忆,见证着现在的美丽,也期待着未来的可能。廿八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让人心生向往之地,它的美丽和自然的色彩散发着独特的魅力,让人沉醉其中。

廿八都是一个拥有深山古镇之美的地方,如今它以它的历史和文化闪耀着独特的光芒,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旅人。无论是历史的记忆,还是现代的活力,廿八都都展现出了自己特有的魅力。

古镇建筑以文昌宫为中心布局,注重对称、统一、天人合一、环境和谐,符合中国传统的位理学理论,这足以证明先人的卓越智慧。不同于一般江南古镇的是,廿八都既有山又有水。仙霞山是其山,枫溪水是其水。枫溪这个具有诗意的名字,如一条玉带在古建筑之间飘荡。它环绕着古镇,隐匿于仙霞山的深处。正是有了枫溪,古镇的水韵才生生不息。枫溪一直传递着人与山水相互依存的关系,留下了千年的美丽仙境。

溪水如细丝一般,在光线的折射中呈现出回环式的波纹,映照着天地间的景象,诉说着自己的身世。游鱼在水面快速穿梭,张大嘴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有时,调皮的鱼儿从水中跃出来,翻个身,又回到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古街的店门前,有一条小沟渠,溪水源源不断地流淌着。它有时急、有时缓。不管水流速度如何,河卵石都清晰可见,乳白色或褐色的河卵石沉淀在底部。经常有旅人俯下身子,用手与溪水嬉戏,夏日里也偶有调皮的孩子趁大人不留意便跳进去玩耍。澄透的水带着一丝凉意,湿润着烦躁不安的心灵。水从枫溪而来,穿过古街,再回到枫溪,带着古镇的气息。

枫溪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河卵石小路在溪边依次盛开的花草之间蜿蜒穿行。不言不语地形成了枫溪游览的线路。但是我发现大多数旅人只在古街上品味,而很少有人来到溪边寻找幽静的角落。枫溪就像一面玻璃,古镇的样貌倒映其间,别有一番景象。因此,廿八都还被称为“枫溪锁钥”。

枫溪穿过古镇,与福建浦城的深坑溪汇合,形成了盘亭溪,继而流入江西。三条溪流在一起的地方叫作“三江口”。如果下起暴雨,山洪暴发,双溪之水倾泻而下,盘亭溪河道狭窄,不易排放洪水,水位便迅速上升。水流方向逆转,朝着枫溪和深坑溪回流形成了奇妙的“双溪回澜”景象。相传,黄巢途经廿八都去福建时,刚到三江口就遇到了“双溪回澜”。由此,有一首古老的民谣广传开来:“三江口,黄巢到此水倒流。”

各地的旅行者来到廿八都,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坐上皮划艇,顺着枫溪漂流到三江口。河道水流湍急,落差数十米,曲折蜿蜒,充满惊险刺激的乐趣。尖叫声欢快地回荡在古镇中,唤醒了沉睡的氛围。就在这欢笑中,一路漂流越过了三个省份。

枫溪为古镇注入了生机。溪水引领着外来的旅人来到廿八都,也将清澈的溪水送给下游的居民,共同享用这一股清泉。溪水包裹着宁静持续地流淌,偶尔溅起浪花,外动内静,清澈怡人。一片片花瓣飘落在水面上,轻轻荡漾着,与漂浮的树叶相互缠绵,如同枫溪与古镇的自然融合。枫溪将古镇的历史承载在水系中,流传了一千多年,而古镇璀璨的文化也被悠悠的溪水漂洗得更加远离尘嚣。

枫溪由北向南,自上而下,蔚蓝波浪荡漾。自古以来,沿溪而建许多桥梁。据我所知,有珠坡桥、东升桥、古景桥、枫溪桥和水安桥依次排列。每座桥都有独特的风采,见证着历风历雨的廿八都。桥梁承载着脚步的重量,脚印留在这古老、典雅的桥面上。

枫溪北岸是浔里街,以住宅区为主;南岸是枫溪街,以商业活动为主,桥梁连接着上下游,是人们生活和经商的必由之路。

珠坡桥静静地耸立在古镇的入口处,走入古镇,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它。这座古朴的廊桥横跨在低声吟唱的枫溪上,传说古时有一位王子在此避难,后来被暴君发现,派兵来捉拿王子。王子逃亡时,将母猪作为坐骑,逃到猪坡岭被追兵追上,王子和母猪一同被杀,血顺着岭流淌下来,后来的人流传下来,称之为“猪婆岭”。由于当地人认为这个名字不够雅致,将其改名为“珠坡岭”,从而有了珠坡桥。

在珠坡桥上,廿八都的人们热衷唱山歌,一人唱,众人和。歌声跌宕起伏,声音在风中盘旋,这个地方也因此成为“珠坡樵唱”。雨后的珠坡桥像歌声一样迷人,朦胧的雾气围绕着桥梁上升。桥洞中的溪水从石缝中慢慢地渗出,流淌不息。神秘而幽远的桥梁,蕴含着无尽的柔情,让人们的脚步在千年中不知疲倦地走过。

桥梁之间的通道代表着古镇的距离,古镇的延伸就在桥与桥之间。穿过东门路,走上东升桥,我清晰地看到,一方碧波荡漾的池塘。岸边磨得光滑的石头,长长的垂柳轻轻拂动,宛如劳累的母亲用粗糙的手掌轻抚儿女。皓月明,风停寂,柳叶遮窗棂。溪边人家冒起炊烟,屋顶缝隙中长出的小草,向着天空舒展,河水边洗涤的人越来越多,不时地发出欢声笑语,新的一天在古镇开始。

籍籍无名的东升桥因为特种邮票的发行而名声渐渐传开。中国古镇系列的第三组邮票里有四枚邮票,其中一张是以东升桥为主题制作的,面值为1.2元。邮票采用雕刻布线和淡彩的表现形式,描绘了廿八都的民居、水景、植被和人物,营造了唯美和烟火气息的意境。

许多明清时期的建筑沿着枫溪桥的两岸依次延伸。这座在清道光年间建造的单孔石拱桥呈半月形,远远望去宛如一轮明月,是典型的石拱桥建筑,不同于珠坡桥的木质廊桥。桥上铺设的青石板路由于行人的脚步而变得圆润光滑。桥下长满了古藤,悬垂在水面上,斑驳的灰影静静地躺在河两岸,聆听着潺潺的溪水声。神秘而幽远的桥廊包裹着无尽的柔情,让人们在千年中轻快地穿行。

每到夜晚,桥梁上的光线逐渐变弱,变成了柔和的光环,半圆形桥洞的倒影和倒影之间组成了一个圆环,水波荡漾,桥洞和溪流相互映衬,行人们停下脚步,欣赏这美景。他们守望着月亮,这就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枫桥望月”。

枫溪桥建造时采用青石砌筑,桥台、桥栏和上下台阶都用青石板铺设,桥面护栏上还雕刻着精细的图案,拱顶南北两面都雕刻着各种传统图案和神话故事,彰显了当时的工艺美术水准。桥面两边都有石牌楼,南面一侧铸有金色楷书“枫溪桥”三个大字,北面一侧铸有“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千古名句。

从枫溪桥向南走,经过古景桥,这是一座连接着古镇和旧水库的桥梁。桥身采用拼合的木梁和青石板铺设,中间部分高出水面,便于行人和船只通行。桥边的景色很美,翠竹茂盛,流水潺潺,小河之上老桥倚翠,古井中清水望月,景色宜人,游人驻足不愿离去。

古景桥南面的岸边是一条环绕着古镇的小河流,清澈见底。古景桥东南侧是一片桑林,当地人饲养着桑蚕,桑林里时不时传来蚕儿的“嗡嗡”声,这时,除了鸟儿在唱歌,就只有桑蚕在发声,为古镇平添了一股好奇和新鲜的气息。

往南不远处就是水安桥,像一艘停泊于尘世的帆船,古色古香,拂去喧嚣与浮躁,带来美丽与遐想。微微晨光勾勒出水安桥的剪影,各种镂刻的图案似梵文的音符,从黑白相间的廊桥中划出道道光痕,一种无法言说的变幻刹那间蔓延四周。石柱上结满了墨绿的青苔,细细的露珠散落之上,印证了水安桥的年代久远。

青石板的桥面没了棱角,岩石的锋利已荡然无存,显然是当年浩浩荡荡的十万挑夫用脚踩出来的,串串脚印似乎依稀可见。他们在廊亭歇一歇肩,吹一吹风,喝碗茶,抖落一路风尘,然后又顶着风雨继续前行,由浙入闽。

望着一路流淌的枫溪水,看着青山碧绿间的空潆山色,我仿佛身陷一个悠长的古梦之中。在廿八都被慢慢遗忘的时光里,廊亭依然静静地守着水安桥,那么安详。

水安桥就像是一条连接时空的隧道,始终与外界保持联系,它是古镇的象征。我忽然发现,水安桥与我在云南侗族山中见到的风雨桥同根同源。为什么云南侗族山民的特色建筑也在会廿八都出现呢?百姓古镇、方言王国的廿八都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古镇承载着历史文化,拥有独特的民俗风情,想要为它增添魅力真的很困难。在我心中,古镇就像是一个梦,一个被遗落在深山中的梦境。在物欲横流的喧嚣中,如何才能实现廿八都这个梦呢?那黑白相间的粉墙黛瓦,难道不就是告别现实羁绊、回归本真的象征吗?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陪同影视演员孙茜来到廿八都。在一家店铺里,她对挂在墙上的小蓑衣充满了兴趣,说要把它带回北京挂在自己的卧室里,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廿八都。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喜爱这个古镇。蓑衣象征着勤劳,它代表着乡愁。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来的不仅仅是对蓑衣的钟爱,更是对这个隐匿在深山中的古镇的喜爱。当我望向她时,阳光正好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美丽和纯朴,被那缕光勾勒得愈发深刻。

古镇的历史文化深深地激发了孙茜的灵感,她表示想来这里拍摄电影,让世人了解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古镇。一边走一边和我聊天时她说:“这个地方真是太棒了!”孙茜出生在西北地区,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南方古镇充满好奇。沿着街道走着,她总是兴奋不已,时而抬头,时而欢声笑语,用她独特的观察角度不断审视着古镇。孙茜对于廿八都的4000人口中使用的十多种方言和百余种姓氏感到惊讶。南北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经过上千年的演变和融合,形成了独特的方言和姓氏文化。镇上的居民至今仍保留着对山歌、跑旱船、踩高跷、跳民舞、闹花灯、牵木偶、滑石头、剪花纸等民间艺术的热爱。深厚的文化底蕴在时代变迁中得到展现和保护。

古街书屋摆放着一本《浮光律动》,这是我花了10年时间记录古镇黑白影像的作品集。一下子让我想起在廿八都与著名作家汪浙成先生的交往。多年过去了,我们并没有再次相见,但我从未忘记过那段经历。

2012年初冬的一天,我陪同汪先生来到廿八都,他以一篇优美深情的散文《遗落深山的文化飞地》揭开了古镇尘封的记忆:“我不知道江南古镇里,还有哪个地方像廿八都那样成片成群,整条街整条胡同,保存着如此完好的明清古建筑。没有比廿八都更让人捉摸不透的古镇了。她像个谜,存在于蛮荒苍茫的大山里。”

那天晚上我们共进晚餐,汪先生特地点了铜锣糕,这是廿八都最具特色的传统糕点,有着千年的历史。铜锣糕在过去只有重要贵客或是在特殊节日才会端上桌。在晚宴上,大家请汪先生在古镇的著作上签名,我递上了我的黑白作品集,没想到他接过书后连同他的签名笔一起递还给我,说:“给我签个名吧。”他的举动让我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在我黑白作品集的扉页上,汪先生给我题写了一段话,我从未忘记其中的每一个字:“101幅摄影用光与影述说着建筑是凝固的音乐,立体的画,无言的诗;101幅摄影让我懂得艺术源于执着、智慧和对美的敏感……”他还特意在下面备注了“2012年12月6日夜宿廿八都,室内无椅桌,跪于床前书”这句话,让我深深感动。在他眼中,古镇也是黑白的,就像我的作品集一样,与他深情的文字一起展现着古镇的美好。每次翻开《浮光律动》,他谦和的笑容总能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这不仅是对我关注廿八都的肯定和鼓励,也是对古镇的一种情感寄托。而每每回想起汪先生,我总能感受到那道光线牢牢地将我们联系在一起。

色彩的奥秘源自黑白的极致,充斥着廿八都的情感表现,也是廿八都历史文化的深度阐释,它始终在粉墙青瓦的氛围中流淌,始终保持,且不会变。“黑白,作为极致的色彩,是最具特色的色彩语言之一,表现了简约的永恒,古老的神秘,对立的和谐,以及表达大气的融合。”已故剧作家、词人阎肃先生在《浮光掠影》中如是表达。

廿八都是一座兼具刚韧和柔美的江南小镇,拥有江南水乡的温柔,同时又展现了壮美的风范。古镇中保存良好的建筑主要为清朝风格,同时也有少数明朝和民国初期的风格存在,呈现出徽派建筑的特色。马头墙,翠绿的屋瓦,结合了石雕、木雕和砖雕的装饰,黑白的色调仿佛吞噬了流逝的时光,熔铸了许多历史的变迁。用我内心的微光,揭开它神秘的面纱,用黑白影像的形式刻画它,这就是我对古镇的理解和诠释。

宏伟的建筑,静谧的长廊,细流涓涓的小溪和远处的青山,或苦涩、或哀伤、或期待、或展望,自然地融入了粉墙青瓦之间,用纯粹的黑白色彩诉说着自己的变换,既有阳春白雪的清雅,又有下里巴人的平和。时间的痕迹可能已经模糊了古镇的记忆,但我们依然能从中感受到那份温情。古镇的自然安宁,光顾着我们的内心,影响着我们的思考。

廿八都位于浙闽赣交界处,东有安民关,南有枫岭关,西有六石关,北有仙霞关,四方关隘联立,地势独特。无论以何种方式接近它,它都会毫无保留地接受,用它的特有的文化滋养我们的心灵,以它的深厚智慧拓宽我们的视野。

每次步入古镇,从最初的神秘感到后来的清透感,我们一次次去理解它、感受它、链接它,仿佛在时间、光影、黑白之间一次次重返岁月,回归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