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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仙承露盘寻访记
来源:北京日报 | 朱航满  2024年09月12日08:56

几年前,我读学者巫鸿的《豹迹》,对一篇谈北京记忆的散文印象很深。在这篇《发现北京》中,巫鸿回忆少年时代,他家与北海公园很近,初二初三的暑假选择了“晨出暮归到外边去读书或画画”。他尝试了景山的凉亭以及山前山后的坡地,还有故宫筒子河畔等可以栖坐的地方,但都因为不能独处而放弃。后来,他终于在北海找到三处游人寥寥的地方,其一是濠濮间,其二是琼岛的承露铜人的高台,其三是北海西岸的钓鱼区。对于琼岛上的铜人,巫鸿的记忆最特别,文中写道:“我的另一重大发现是在北海中心的琼岛,岛的名字隐含它是浮在海上的仙山。山顶是著名的白塔,塔体坐北朝南,塔后的北坡被几道高墙分隔,形成难以接近的不规则空间。沿墙寻找到暗藏小门,进入之后就能看到高树间的假山和山洞。突然间它在那里——一个双手高举过头、托着圆盘的铜人,肃穆地直立在高达数丈的一根汉白玉圆柱顶上。”

巫鸿还提供了一张铜人的背影照片,铜人高耸半山,俯瞰北海,承迎天雨,极有古意。作为美术史学者,巫鸿写道:“他面对着广阔的湖面,脚下的石柱雕满蟠龙并以石栏环绕。这个地方成了我的秘密属地,承露铜人——这是他的正式名号——下边的高台为我提供了理想的读书之处。我也在那里多次给他画像,即使站在高柱上的他从不显示出清晰面目。”

我此前去过北海,却从未见过此物。巫鸿的介绍令我对这个承露铜人倍感兴趣,想再去看看北海的白塔,顺便也寻访一下承露铜人。其实,北海的白塔太有名了,已是北京城的标志之一。此前对于白塔,也只是远观罢了。北海之妙,其实还在于它已经成为一种公共景观,每次从文津街的金鳌玉蝀桥经过,便可以看到北海和白塔,虽然总是惊鸿一瞥,却美妙极了。为了寻访顺利,我特地带了北京出版社的一册小书《北海》,又在北海南门的售货亭买了一张公园手绘地图。进门后,很快看到了正面的白塔,在琼华岛的小山上,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着,显示着非同一般的华贵。

北海作为历史名园,园内寺院林立,但我对皇家寺庙兴趣不浓,白塔之外,主要想看看巫鸿笔下的铜仙承露盘以及快雪堂,后者曾是松坡图书馆的所在地。进了永安寺,便一直往上爬,到了小山的顶上,就是白塔。站在塔下看塔,其实并无可观,于是决定寻访铜仙承露盘。再看介绍,太湖叠石之上,有方形台基,又竖汉白玉蟠龙柱,柱上立铜人,双手托盘,面北朝西,作承接天露之状。此物源自汉武帝幻想长生而造铜仙人的典故,亦是琼岛的重要点缀,想来并不难寻。

从白塔后方的小路蜿蜒而下,转了半个小山,并未发现此物,也没有发现任何标识介绍。到了北侧的游廊,进了漪澜堂,转了一圈,又到了阅古楼,还是没见到铜仙承露盘。于是又沿着西侧的小路再爬上去,在白塔下转来转去,均无果。回到白塔下,问一位工作人员,她说就在这附近,但不能近观,你去探索吧。这倒更激发了我的兴趣。于是又看了地图,位置在白塔西北侧,但此处树木杂生,高墙林立,山石嶙峋,转了好几个来回,也未能看到。最后在西北侧的半山间,有关于烟云尽态亭和亩鉴室的介绍,告知此区域作生态涵养,目前封闭,游客可驻足观看。但因树木遮挡,其实什么也看不到。由此估算铜人的所处位置,于是再往东走,在院子的墙边向上瞭望,才终于看到了,却只能欣赏铜人承露的背面,与巫鸿提供的照片基本一致。随后下山,走到亩鉴室西侧的院墙拐角处,向刚才方位瞭望,可以看到台基和华表,铜人则又被树枝遮挡了。于是折回到漪澜堂,询问工作人员,其回答,道宁斋处可以看到,于是立即再进漪澜堂。到了道宁斋门口,从对面的屋顶上方望去,终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铜仙承露盘,真是喜出望外。

不过,在道宁斋这个方向看过去,也不能看到这个文物的整体,只能看到铜人,下面的基石和华表被房屋挡住了。但铜人的正面总算能清晰看到了。就在我尽情欣赏的时刻,旁边有位老太太非常兴奋地对我说,她也在找这个文物,刚才听我和工作人员对话,便跟了过来。又对我说,大约二十多年前,她来过北海,可以到这个铜人的附近,但路不很好走。现在站立的地方,过去是仿膳,属于高级饭店,也少有机会能来。老人激动之余还分享了一个游园的秘密,她说画舫斋有棵古槐,已经一千多年了,现在正槐花盛开,很值得一看。不过,每天只有上午九点到十点才开放。她看了看时间,发现已过,又说那个古槐的大半个身躯是伸展在外面的,可以在画舫斋的东北侧看到。出了漪澜堂,我还是决定先买票坐船到对岸,这样可以从湖中央欣赏白塔,然后再去参拜古槐。坐在船尾,遥看白塔,也感受着它在视野中的变化。白塔之美,在于它的造型典雅,还在于它高耸山顶,又临水而建。而在这时,令我惊讶的是,在北海的湖水之中,我竟然看到了那个铜仙承露盘,那个汉代的人物,他正高高举着承接天露的盘子,俯视着北海,也俯瞰着芸芸众生。我被这个发现惊呆了。

上了北海北岸,坐在岸边的椅子上,听着湖水荡漾的声音,看着对面山顶上的白塔,忽然有了特别的精神满足。略作休息后,我去了快雪堂和静心斋,这里假山叠石,曲廊环绕,小亭耸立,游鱼嬉水,极尽江南园林之美。对于静心斋,巫鸿亦谈及其别致:“静心斋的叠石好像是道士幻出的障身法术,进入之后只感到自己的存在。我惊讶地发现此地是清朝皇太子的书斋,自然是最好的读书之处。”从静心斋出来,沿着东岸,一直走到了画舫斋和濠濮间,这两处园林曲径通幽,也是分外别致。在画舫斋,按照老太太的提示,欣赏了那棵一千余年的古槐,如去参见一位修道的高僧。对于濠濮间,巫鸿极为称赞,以为此处最令他心仪,也是他多年前读书的好去处。此处意境亦极佳,正如《世说新语》所言,“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