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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追光
来源:《解放军文艺》2024年第7期 | 徐青  2024年07月03日15:00

表彰晚会结束时,天已麻麻黑了。夜幕下,骊山上下的束束激光灯柱点亮了夜空。艾布拉江和古丽走进了一家火锅店。

“分享一束光∕一种生活∕用一种嗓音说话∕向日葵把整个夜晚∕照亮。”一位诗人这样描述现在的艾布拉江。

时为暮冬。是夜,光影婆娑,山河万里。

骊山在西安市临潼区东南,艾布拉江来自西出阳关再向西两千五百公里的帕米尔高原,过山过水来这里涮一顿火锅,是古丽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找家火锅店,坐下来、吃一顿,是为了还账。这个账艾布拉江欠了七年。

七年前他们还在北京上学,艾布拉江在北京交通大学,古丽在首都师范大学,离得不远,坐公交车也就几站地,但公交车走大路,逢站停,所以去见古丽的时候艾布拉江一般都骑共享单车,穿街巷、抄近道,一路风驰电掣。那个时候,正是“鸟儿欢、蜂儿恋,依依忘归巢”的日子,古丽是圆心,艾布拉江用尽心思围着人家转,让他向东不向西、指使撵狗不吆鸡,把校园生活过成了诗、过成了画,他们的爱情之花绽放在北京城。阳光明媚,花好月圆。

从恋爱逻辑来说,这个时候的古丽要颗星星,艾布拉江会摘来一片星河,外加一个月亮。但火锅这个账,艾布拉江还是欠下了。因为当时正在做毕业设计,争分夺秒的,随后,征兵工作开始了,报名参军后,学校的、武装部的、聘用单位的、家里的事情接踵而至,让艾布拉江分身乏术,所以账就从北京欠到了新疆,婚前欠到了婚后,一直欠到了他们的爱情有了结晶。

严格来说,这账是艾布拉江自己找上门的。七年前的那个冬天,北京气温大幅跳水,冻得古丽即使贴紧了艾布拉江,依然双手冰凉、鼻尖发红。一次,艾布拉江带古丽又吃了一碗牛肉面,古丽说下次再吃牛肉面就不出来了。一副被怠慢的样子。

“天冷吃火锅。”

“嗯?!”

“嘎嘎的(容易的意思)事情嘛!”

艾布拉江承诺得信誓旦旦,好像牵着古丽已坐上火锅桌大快朵颐似的。

为啥是火锅?古丽面有愠色加之天冷是主要原因,也因为在外求学的他们想念白云朵朵般撒落在戈壁绿洲间的羊群,那“吃中草药、喝矿泉水、走金光大道”的肥羊啊,古丽给他提起过。

谁知后来在库尔勒办完婚礼艾布拉江就回帕米尔了,过后只有女儿出生回去过一次,这顿火锅就一直没顾上。此前一个在军营,一个在地方,古丽去了军营三次,也没吃成,所以,古丽说艾布拉江:男人的嘴河里的水,流过了就流过了。

七年后,天时来了、地利来了,账还了,连本带利还的。“本”是火锅,“利”是慢慢揭盖子、抖“包袱”,让古丽惊喜连连。

艾布拉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兵者,诡道也。”军人嘛,讲究个排兵布阵、出奇制胜。为了这个不算事的事儿,在机会突然出现的时候,艾布拉江很动了一番脑筋,目的就是要在花样变化中让古丽收获更大的惊喜。

第一变,突袭。从帕米尔回库尔勒,突然出现在古丽面前,再不由分说地拉着她飞往西安。这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坐飞机,让古丽攥着他的手体会那种失重眩晕。

第二变,荣光。在隆重正式场合、在广大官兵面前,让古丽第一次以军嫂的身份给他颁奖,让荣誉的光芒映红她的笑脸。这“两变”是借台唱戏,是借助组织的安排献给古丽的礼物,动身前艾布拉江云淡风轻地透露了那么一点儿。古丽虽然猜到了一些,但飞机起飞时还是惊叫连连,艾布拉江的“胳膊都快被她拽下来了”。她被幸福包裹,也有些紧张,颁奖晚会上依然这样。

第三变,还账。对于这第三变,动身前艾布拉江似有似无地点了一句“到时候就知道了”,再下来“打死也不说”,逗引得古丽那个想啊!

一切都在计划中。飞机上眩晕过了、颁奖晚会上紧张过了,返回新疆前,艾布拉江推出了“第三变”。在毗邻古城西安的临潼,这个“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地方,他以看夜景为借口牵着古丽不显山不露水地走过了一街又一巷,转过街角走进了华清池街面的一家火锅店。这些,他早已做足了功课。位置在哪里、路线怎么走?手机上查过、私下里问过,为的就是再给古丽一个没想到。现在成了!七年前的“账”还得山欢水笑、莺歌燕语。

知道艾布拉江欠账清零的事,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我在北京打电话问古丽:“幸不幸福?激不激动?”她回答我:“激动呀!真是感谢组织,要不然哪有这个机会……他追着光走,我跟着他走,幸福着呢!”古丽说的“追光”,既指艾布拉江名字的含义,也指艾布拉江在军营一直追着“光”走,追得痴心不改、成绩斐然,上上下下都认可。他能“嘎嘎”地兑现七年前的承诺,机会也正是源自这里。

知道艾布拉江这个人是前几年的事。他所在的基地首长曾多次给我介绍过他,说他是党的理论武装起来的第三代。过去,爷爷、父亲学习宣传毛泽东思想;现在,他学习宣传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代人都追着“光”走,走得朴实笃定。故而我知道了,在祖国西部多民族地区、在某基地驻帕米尔某站,有一个向阳生长的维吾尔族专业军士叫艾布拉江。他从“梨城”库尔勒考进北京交通大学,又从学校报名参军,在强军兴军征程上追“光”前行,与官兵“分享那束光”,把自己也变成了一束光。于是,我与他以及他的家人也就有了断断续续的接触。

帕米尔高原古称“葱岭”,地处天山与昆仑山的接合部,是“山的故乡”。《大唐西域记》里的描述是,“地碱卤,多砾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绝无人止”。艾布拉江就战斗在这里。

去年还未到霜降,我自北京直飞喀什,又一路向南上了已是冰天雪地的帕米尔高原。几个小时内,从还穿着单衣的东部来到祖国西部,天冷加之缺氧,让我很不适应。但出现在我面前的艾布拉江不觉得冷,说话都带着阳光的味道。温暖欢快、灿烂欢喜。

他说自己按民族习俗刚刚给女儿举办了摇床礼。维吾尔族人在孩子出生的第四十天庆贺孩子满月,进行摇床礼。这一天,他们会给孩子起一个正式的名字。他给女儿定的名字叫艾菲娜·艾布拉江。随他——“追着光走”。

艾布拉江全名叫艾布拉江·玉素甫,是爷爷起的,意为“追着光前行的人”。爷爷叫麦麦提·吐尔地,当年新疆和平解放,也把吃住在牧场主羊圈里的麦麦提·吐尔地解放了出来,有了地、有了羊、有了房子,后来也有了家庭。故而,麦麦提·吐尔地逢人便讲:“解放军是毛主席派来的,听毛主席的话,好日子就过上了。”再后来他入了党、当了民兵连长,走上了学习党的理论、宣传党的理论的道路。

当年,给艾布拉江办摇床礼的时候,老人家给他起名叫艾布拉江·玉素甫,因为“太阳下的路亮堂”,希望他“长大后听党话、跟党走,不要给党找麻烦,做一个有知识、有智慧、追着光走的人”。艾布拉江没有让爷爷失望,从上学到参军都追着“光”前行,如今不仅以军士身份当了帕米尔某站的分队长,也是单位的技术骨干、思想骨干。在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他把一颗追光的种子同样植在了女儿生命的起始处。

追光的日子是闪亮的。怎么追光?“紧跟党走,就走向了诗和远方。”二〇二三年“七一”,艾布拉江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古丽受邀、艾布拉江借机“还账”,缘起就是“优秀共产党员”这个奖。

现在部队的政治工作做得越来越灵活、越来越别样。基地借召开党委扩大会时机设计了一个新环节——以主题晚会的形式,对上一年的立功受奖人员进行表彰,并邀请父母给儿子挂奖章、妻子给丈夫戴红花,让亲人和广大官兵一起共享那份荣光。

当时,也就是艾布拉江借助组织提供的机会献给古丽“第二变”的时候,古丽置身横幅高挂、掌声雷动,官兵个个挺直腰板、双目直视前方的环境中,以往生活中曾有的委屈和艰难,都被光荣、骄傲和自豪取代了。在全体起立齐唱国歌的那一刻,古丽用余光瞄了一下一身戎装的爱人,幸福和责任充满了全身。“太帅了,是天下最帅的人。必须支持老公在部队好好干,我把孩子带好、家照顾好,他把部队的事情干好……”

见证艾布拉江的高光时刻,古丽怎能不激动呢?她说“自己在最漂亮的年纪”若没遇到艾布拉江,就不会与军人、与部队紧紧地融合在一起。

古丽进入首都师范大学之前,在南昌工程学院先读了两年预科。在那座人民军队横空出世的红色城市,自己“好像被什么力量吸引着,在学校图书馆不自觉地就会读一些南昌城历史人文和南昌起义的书籍。没想到自己后来会嫁给军人,成为一名军嫂”。那个时候古丽还不认识艾布拉江,艾布拉江也还没有参军。

人生中,有一些日子是会被牢牢记住的。对艾布拉江来说,组织安排古丽给自己颁奖是一个,还有二〇一八年九月九日和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这两个日子,对他“具有里程碑意义”。

前者,是他接到入伍通知书、放弃了入职乌鲁木齐铁路局机会的日子。征兵工作开始前,在学校组织的招聘会上,乌鲁木齐铁路局与他签订了合同,毕业就上班,待遇也不低。过后没多少日子,征兵工作开始了,艾布拉江大二时就报过一次名但没能如愿,这次他必须抓住机会。“我们家和部队有感情,我要当兵,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想法。验上以后发了一套军装,接衣服的时候,感觉身子都有点抖。从解放到现在,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军人,激动得不行。”有多激动?当时的古丽红肿着眼眶相送,他直挺着胸脯冒了一句:“来,叫解放军叔叔。”挨了古丽一拳。

后者,是他在参军后的第八百三十五天正式入党,成了家里的第三个党员。从爷爷、父亲到自己,一家三代人都追着“光”,学党的理论、讲党的理论,现在“成了先锋队的一员,再讲党的创新理论心里踏实,更是责任”。

当然还有一个让他感到“三冬暖”的日子,在参军第一千八百六十五天,女儿满月了。他把女儿的名字用彩灯绕成心的形状挂在客厅,亮闪闪的。当他给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解释其含义的时候,娇嫩的艾菲娜笑了,他也笑了。室外碧空白云,阳光正好。

女儿的名字是古丽怀孕时按照他的吩咐,翻书本、问老人起下的。男孩、女孩各起了五个。孩子出生了,是个七斤二两的“小棉袄”,艾布拉江便从中选了艾菲娜。

维吾尔族给孩子起名,采用的是孩子本名加父名的方式,所以女儿叫艾菲娜·艾布拉江。这个更合他意——“追光的纯洁女孩儿”。真好!他想用这个名字牵着女儿走在阳光里,就像爷爷当初希望自己的一样。

女儿的名字艾布拉江“捡了个现成的”,亦如古丽埋怨他“捡了一个现成媳妇”。诗人讲“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恋爱时的情感是炽热浓烈的。那个时候的艾布拉江虽然也思念着千里之外的古丽,但部队有部队的规定,他只能把滚烫的情感摁了下来。可古丽不行,“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就是想看见他、追着他”。谁能挡住一个少女对恋人的思念呢?古丽的手机里建有一个“兵哥”文件夹,里面收藏了不少歌曲,像“听闻远方有你,动身跋涉千里,追逐沿途的风景,还带着你的呼吸……”“我愿我所有的愿望,追随你走在每个迁徙的牧场,像我放过的马儿一样,让爱的旅途都沾满阳光……”她戴着耳机循环播放着,穿戈壁、翻雪山,“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地找了艾布拉江三次。

最后一次是去领证的,“我们商量,他不能回来领,我就去他那边领。本来提前约好的来车站接我,他也请了假,可刚到车站突然接到电话让他回单位,说有个教育要进行网上试讲。我坐的火车马上要进站了,他却走了”。

想起来心口就怦怦跳的“我就要嫁给你啦”的车站见面,却变成了摩肩接踵的陌生人流和长长的站台,这是古丽怎么都没想到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很失落、很心酸。”但师范院校毕业的她又清楚,试讲对上好一节课的重要作用。艾布拉江那时正处于上好一堂课的爬坡期,需要有人指点、需要千遍万遍下功夫。“有时候视频聊天,我说了某句话,或他想起了什么,都会让我等一下,拿笔记下后再接着聊。他觉得讲课用得上。”所以古丽就自己说服了自己,“那么远都一个人来了,剩百十公里还矫情啥呀!”古丽到部队所在地时,艾布拉江还在网上与机关的同志讨论讲稿的修改与完善,是站领导亲自接站并安排古丽住下的。

接下来按说不会有意外发生了,但他们领证及婚礼的举办却应了“好事多磨”的说法。用古丽的话来讲,也就是“事情办得咯咯噔噔的”。

准新娘送上门来车站却没了准新郎,心“咯噔”了一下;见面了,去领证的时候又“咯噔”了一下。来到民政局,该照的相照了、该填的表填了、该签的字签了,就在打印结婚证的当口突然停了电,民政局办不了公了。“迟不停早不停,就让我们赶上了,如果他能早出来几分钟,也不至于这样。”艾布拉江也想早点,问题是新疆与内地有时差,这次的理论宣讲将面向整个部队巡回进行,部队首长亲自带队,从机关的组织者到每个讲课的同志都高度重视,艾布拉江必须等着机关的最终意见。所以,他没能早出来几分钟,不理解都不成。

还有一点,古丽对领证是有期待的。第二天又去,证是领到了,可没有花、没有戒指,也没有一起吃顿饭,心里的期待没有出现。“领了证人家把我直接送到火车站,我回家、他归队。然后给我转了钱,让我自己买戒指。当时心情有些复杂,怕他没时间陪我,照顾我。”事实证明,古丽的担心真变成了现实,心也就继续“咯噔”着。

领结婚证,无花无戒指。婚礼呢?古丽继续期待着。她记得小时候,在地里收甜菜的奶奶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一位木匠给国王造了一匹会飞的木马。好奇的王子骑上木马飞到了天上,和天宫里的公主相爱了,但公主的父王反对,囚禁了公主。后来王子救出公主,骑上木马回到了地上,国王给王子和漂亮的公主举行了四十天的盛大婚礼。

小时候不懂,领了结婚证的古丽是太懂了,“我告诉他,就是再忙再走不开,你也得给我一个像样的婚礼”。古丽渴望着把自己漂漂亮亮、光光鲜鲜地嫁出去,但他们的婚礼还是被艾布拉江推后了三次。更可气的是,终于定下了日子,第二天就要举办了,艾布拉江头天晚上七点才从帕米尔赶回库尔勒的家,而且第一次见岳父岳母就把人家女儿娶走了。父母气很大。古丽很难做。

王子也有斜眼瘸腿的,女儿就要嫁入你家,你是红脸花脸都没亲眼见上一面,怎么说都感觉欠那么一点儿。此前,古丽与艾布拉江打视频,母亲会找借口推门进来,有时候古丽会把手机转向母亲,让艾布拉江“凉水能点着灯”地与母亲聊几句,把母亲说高兴,但更多的时候母亲会被古丽推出去。两个年轻人通话机会难得,母亲是过来人,懂。模样倒是在女儿的手机里见过,高个子大眼睛,不难看,但现在手机都有美颜,科技这么发达,谁知道你们做没做手脚?现在,且不说该走的程序一个没走,现在第一次进门就要把女儿领走……“当时都难死了,两边都惹不起。我爸我妈现在还肚子胀着呢,心里不痛快。”

岳父岳母有理由不痛快。按维吾尔族风俗,女孩从恋爱到结婚,男方一般得经过择偶、提亲、订婚、议婚、婚礼、拜亲、会亲七个步骤,除了婚礼,剩下的六项都是由艾布拉江的父母去完成的,艾布拉江都没出现。主要原因是时间拉不开:单位新组建,而任务并没有因为是新单位就推迟下达,且分队担负的任务很重要,身为分队长没有不在场的理由,加之自己又是理论骨干,在上级组织的宣讲团、本单位的理论学习与教育里,都是主角。尤其是现在的官兵见多识广、文化程度高,讲不出个一二三来,别人不服你,他有压力,也不敢分心。所以,从恋爱、结婚,直到古丽怀孕后给孩子起名,他都“一切从简”。这样一来,岳父岳母“肚子胀”,也在情理当中。不过也不得不佩服艾布拉江,他话说得很中听,诸如“你是漂亮鲜花,越支持老公就越漂亮”。古丽,全名叫古丽革乃·阿卜都音,意为“美丽的鲜花”,娶了“一朵鲜花”,艾布拉江“一套一套地哄人开心”,尤其是在需要古丽支持的时候。所以,虽然岳父岳母“肚子胀”,但很多工作古丽已提前替他做过了,故而女儿的婚礼时间变动了三次,岳父岳母也就没多说什么。

对此,艾布拉江做为生活体悟得意地告诉我:“大家小家是一家,军人顾了职责就难顾得上家庭。你在部队跋山涉水,亲人们也在家里经历着生活的事情,所以得保持良好沟通、学着哄家人开心,这样才能取得家人的支持。”他说,这也是给众战友提个醒,沟通和表达很重要。

这话没毛病。到位的表达会给生活添彩,宣传党的创新理论、给官兵上课,也需要口才、更需要知识,但知识的积累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艾布拉江记得上学的时候爷爷告诉他,在旧社会,农民的孩子只能当农民,因为没知识、没文化,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被剥削被压迫。现在共产党让人民过上了好日子,要知道党为什么好,日子为什么好,就得多学文化懂得道理。他记住了爷爷的叮嘱:“没有知识的人像不结果子的树,也分不清是非,眼睛只能看到羊尾巴上,心里亮堂的人才能给别人亮堂。”

他要做“给别人亮堂”的人,所以学习很刻苦,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名列前茅,每年都在学校的开学仪式上代表学生发言。号召同学们好好学习,长大为国家作贡献,也讲学习不好对不起老师的劳动,对不起党的好政策,所以他是照片出现在学校宣传栏上次数最多的学生之一。艾布拉江至今还记得小学的宣传栏上写着“祖国的花朵”,字下面是几排同学的照片,他的照片一般都贴在第一的位置。

现在来看,如果说代表学生发言是艾布拉江最初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别人听,那么从校园走上帕米尔高原,向战友们宣讲党的创新理论,就使他“切身感到了每天的军营生活都在闪亮”。尤其是他发现后来战友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从艾布拉江·玉素甫到艾布拉江再到艾布,越喊越简单、越喊越亲切,“真是非常高兴的事情,说明大家接受了我”。他的意思是,战友们在工作中和课堂上都接受了他,这与爷爷希望自己做“追着光前行的人”又靠近了一步。

现在的艾布拉江可谓是网红般的理论骨干了。何以见得?因为某基地驻守在祖国各地的官兵都知道,在帕米尔军营有一个叫艾布拉江的维吾尔族军士,自己学理论用理论讲理论,他那种把民族语言和兵言兵语有机融合的讲法,活泼生动,幽默有趣,入耳入心。

但多数官兵并不知道的是,艾布拉江从自己追光到走上讲台讲“光”付出了多少努力、组织给予了多少帮带。就像一粒种子发芽需要阳光雨露一样,一个优秀骨干的成长也需要方方面面的共同作用。诸如环境的支持、大家的认可、平台的搭设和欣赏的目光,以及扶上马送一程,等等。

把艾布拉江向讲台上推了一把的,是上级机关下部队检查工作的工作组同志。

那天,艾布拉江刚从饭堂出来,彼此面对面碰在了一起,工作组的同志随口问了几个有关党的创新理论的问题,艾布拉江不但回答出了主要内容,而且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这让工作组的同志有些没想到。因为,那时的艾布拉江刚刚结束新训,一定程度上还处在社会青年到军人的转变阶段,记下内容梗概或主要观点在情理之中,但理解得那么到位有点出人意料。比如:“理论是最好的道理。头脑里有先进理论,就能明白事理,就会当好人,不会走邪路。”工作组的同志觉得这新兵成熟、有思想,是个思想骨干苗子。

工作组走后不久,艾布拉江登上了单位思想政治课堂的讲台。这一天他等了好久,但第一次集体开讲并不成功。道理很简单,自己心里再明白,但讲不清、不生动,就过不了进入官兵内心这道关。

来自山西的二级上士高鑫磊就不爱听,艾布拉江“照本宣科,没啥新鲜的,再加之高原缺氧,又干了一天活,人乏得呲迷瞪眼的,所以就睁着眼睛睡觉,等听到掌声响起,迷迷糊糊清醒过来。”

高鑫磊“聪明活泼,有那么一股古灵精怪的劲儿,待人也是热肠子”,当兵前出演过两部电视剧,是群众演员中最出彩的那一个,很得导演喜欢。因为演戏时,他会自己给自己加戏,且演绎得也算到位,所以在拍摄现场,别的群众演员凑在一起吃剧组发的盒饭,而他常常会出现在剧组给导演用器材箱搭成的餐桌上,“导演喊的,有时给说几句戏,有时就是逗逗乐,咱也没客气,随他一起吃”。

在站里,官兵也喜欢他,因为“素质过硬,人也阳光”。有一年春节,他把太行山深处的家乡搞得很是轰动,也在单位引起了轰动。事情是这样的,高鑫磊探家期间,一次开车赶集,途中遇到一名女青年拦车求助,原来是对方男友不慎落水,因河堤又陡又高,加之水冷天寒,围观的人们一时拿不出救援的办法,也没有人去冒这个险。数九寒冬的,随河水漂浮的男子生命就在一线之间。高鑫磊了解情况后,没有任何迟疑,撒腿向下游追了过去,后来从一处缓坡河堤处滑进河中拦住了落水男子,再用岸上丢下来的绳子捆住男子的腰,上拉下推地把他救上岸送往了医院。过后就回了家、就归了队,没想到对方千询问、万打听,与武装部、派出所的同志一起来到了他家,送来了“冰河壮举鱼水情,感谢亲人解放军”的锦旗,把感谢信也寄到了部队。

这不就是鲜活的素材吗?艾布拉江就把他的事迹用进讲稿、搬上讲堂,“用身边人引导身边人说服力强,大家有亲近感”,效果不错。这一次,高鑫磊没有“睁着眼睛睡觉”,只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对于之前的课也有话说:“是真的打不起精神,不是我一个,大家都是这个感觉。”

艾布拉江想把课讲好,但初登讲台时确实力有不足,这当中不仅仅是观点的阐释、情感的把握和事例的运用。用来自安徽安庆的二级上士王亮的话来说:“总而言之,给人讲和自己学是两回事。茶壶煮饺子,自己肚子里再有‘货’,讲不出来也白搭。提升空间还大。”

怎样才能把党的创新理论讲到大家耳朵里和心里去?艾布拉江“头大了”。成长环境不一样、学习习惯不一样、文化程度不一样、脾气性格不一样……他在本子上列举出了十几条“不一样”,然后还重重地描了一个省略号。怎样才能上好一节教育课?或者说怎样才能增强课堂吸引力?他颇感头疼。

说来,刘斌是把艾布拉江“领进门的第一个师父”。新兵下连时,刘斌搞了一个摸底座谈,艾布拉江的发言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会长细菌。葵花总是朝着太阳,所以盘子才结得大、瓜子才饱满,作为军人就得跟着党走、追着光走。”单位当时刚组建,各方面的骨干都缺,艾布拉江的回答让他眼前一亮,也随即展开了“一人一策”的培养计划。从阅读书目、资料收集、讲稿打磨到发音纠正,甚至动作的设计……来了个全方位、一条龙帮带。帮带还在进行中,就有了艾布拉江与工作组的面对面,刘斌也就顺势把他推上了讲台。

艾布拉江渴望成功,渴望把课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可这需要一个过程。如果说刘斌的帮带培养是基础班,那么“骊山讲习所”就是艾布拉江的提高班。“骊山讲习所”是基地机关面向基层部队组织的一个理论宣讲团,成员在每年大项教育展开前集中到一起,讨论、备课、试讲,再深入各地部队进行宣讲。艾布拉江作为战士名列其中。他珍惜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每次都会把自己遇到的问题困惑和盘端出,请大家一起找“症结”、出“方子”,进行集体“会诊”。“讲习所里除了我全是干部,经历丰富、经验老到,每次都能学到很多东西,帮助确实很大。”从单位领导的帮带,到讲习所成员的传经送宝,艾布拉江在成长、在提高,心里的那团火也越烧越旺。

“心里是沙漠,眼里就看不见绿洲。讲党的创新理论就得深学,读懂了悟透了,再与军人职责、使命任务以及军旅人生结合起来,再用大家感兴趣的方式讲出来,比较受欢迎。”艾布拉江给单位的理论课堂起了个名字——“慕士塔格峰‘麦西热甫’”,决心把理论学习办成学思践悟的“欢乐集会”,在轻松欢快中与战友一起感悟理论的魅力。每次备完课,他会请战友先对讲稿“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断地打磨完善;为把课讲好,他起早贪黑,“虽然有PPT,我还是要尽量熟悉讲稿,虽然不能全背下来,但哪个地方该出图片、哪个地方该出小视频、哪个地方需要特别强调、哪个地方该用故事穿插、哪个地方得用‘邻居大哥’的口气,甚至是哪个地方可穿插几句俏皮话,我都会反复推敲、反复打磨。”艾布拉江琢磨着、探寻着,也在不断总结提高着。

一个周六早晨,艾布拉江围着营区边走边熟悉讲稿,一抬头,看到阳光已照在了雪山顶上,“那个光很亮,但不刺眼,是一种橘红色的光。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事情就接通了。大自然没有阳光不行,人生没有阳光也不行,党的创新理论就是照进生命里的光。讲理论搞教育必须理直气壮,但方法需要与时俱进,这样才能阳光普照”。为了“阳光普照”,艾布拉江可谓穷尽了办法。他把重要理论观点写在扑克牌背面,放进了棋牌室,“对方手里的牌你不知道,但牌后面写的内容你能看到,打几把后内容记住了,牌也就记住了”;还把观点绘制成漫画,贴在学习园地,“现在是读图时代,漫画加观点的形式大家容易接受”;还把一些内容做成拼图版、编成顺口溜,融理论传播于无声无形、欢歌笑语,引导大家去品、去思索。

好似走过长长的隧道,艾布拉江悟出了一些理论宣讲和日常开展思想工作的道道,触摸到了官兵喜闻乐见的方式。

中士苏跃波喜欢听艾布拉江讲课,因为“他讲课别有味道,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也能启发人去思考”。比如,讲军人必须讲政治,他会说“天亮靠太阳,心亮靠觉悟。讲政治才有灵魂,有灵魂才能打胜仗”;讲珍惜青春,他会说“开头腿不勤,后来就得跑。缺少奋斗的青春,如同河滩上的乱石堆”;讲官兵团结,他会说“羊群多不如战友多,众人点火能冲天,聚起的沙子变成山”;讲练强本领,他会说“只要有恒心,就能数清星星”……所以,每次上教育课的时候,苏跃波“会竖起耳朵,记下不少‘艾布名言’,感觉确实是那么个理儿”。

下士林益航对“豌豆跳得再高,也砸不坏铁锅”这句话记忆深刻。话是艾布拉江在《回望家乡沧桑巨变,体悟“两个确立”思想伟力》宣讲时讲的。课堂上,艾布拉江讲自己的爷爷在旧社会白天放羊、晚上睡羊圈,夏天吃沙葱、苦苦菜,冬天吃草籽,一年四季身上穿的都是破麻片,解放后才翻身当了主人,结婚生子过上了好日子,后来不仅自己入了党,而且引导唯一的儿子(艾布拉江的父亲)也入了党;讲共产党带领各族人民建设新疆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并用喀什地区的新旧图片作对比,用喀什艾提尕尔清真寺石榴花挂毯照片的寓意(挂毯是二〇〇三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和人民政府为祝贺喀什群众的古尔邦节赠送的。纯羊毛手工制作,正中心有一朵大石榴花,周边围绕着五十六朵小石榴花,代表五十六个民族。又每三朵为一组,寓意“三个离不开”,即:少数民族离不开汉族、汉族离不开少数民族、各少数民族之间也相互离不开。上下左右织有六个成熟石榴图案,表示各民族兄弟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阐述共产党给新疆人民带来的幸福生活。进而针对当时国外媒体恶意炒作的一些话题,提醒大家要擦亮眼睛、提高辨别能力,“中间他就用了这句话,我觉得既自然又形象生动,特别有说服力,所以就记住了”。

记住的背后是认可。为了取得官兵的认可,艾布拉江可谓时刻都在注意自己的形象。

思想骨干是在人的大脑里搞建筑,或者说,教育工作是由具体人来做的,要宣讲好党的创新理论、让官兵接受你宣讲的内容,就得首先走进对方的心里,让“客体”认可你这个“主体”、先接受你这个人。艾布拉江认为:“骨干一定角度来讲,是来自组织的信任和任命,可官兵最终看的是你这个人。能力跟不上、素质不过硬,工作中大家也会配合,但这是表面上的,心里还真不一定服气。就像在课堂上,人虽然在那儿坐着,要是看你就不爽,或多或少就会产生抵触情绪,所以不管是技术骨干还是思想骨干,首先自己得有‘两把刷子’,还有就是得和大家打成一片,把人格魅力先建起来,让人先从情感上接受你。”

人总是在不断总结中走向成熟的。为了让官兵从情感上接受自己,生活中艾布拉江有意识与战友靠近再靠近,慢慢地大家也喜欢与他推心置腹。

从战友们的角度来说,这当中也不完全是艾布拉江的“道理”讲得好,也因为他这个“巴郎子”(小伙子的意思)爱热闹又会玩,说话还带着西域风味,“同样一句话,从他嘴里讲出来把人能逗死”。比如,“喔嚯,咋这个样子嘛?第一步要跃出去”。队列训练是正规严肃的事情,操作手陈鹏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边讲边示范,但还是被“艾布拉江教学法”逗笑了,“训练中第一次听到这种口气的讲解,新鲜得不行。”那时陈鹏还没有听过艾布拉江课。

笑了,彼此就近了。艾布拉江是陈鹏接触的第一个维吾尔族人,此前就知道他是“革命战士样样红”,也知道他在工作中“死凶死凶”的。“接触后,感觉不是这么回事。说话做事还真跟之前想象的不一样。”在训练间隙,陈鹏要艾布拉江展示一下维吾尔族舞蹈,自己也跟在后面伸胳膊伸腿。他记得那天是零下三十一摄氏度,艾布拉江做示范,大家一起学着跳,暖和了身子,也活跃了气氛;他还记得那天艾布拉江的“三句不离本行”——“跳舞也是理论指导实践,掌握了要领就会越跳越好。”陈鹏和一众战友是从新兵连刚下到老连队的,面对新环境、新要求、新岗位,精神上难免有些紧张,作为组织复训“总教头”的艾布拉江,在军事训练、业务培训、学习教育诸环节把握得恰到好处,让人少了违和感。

与陈鹏一样,直招军士王繁安一走进军营就知道艾布拉江,因为新兵营的宣传栏里就张贴着《艾布拉江成长日记》宣传画,介绍了他放弃就业选择当兵,以及学习宣传党的创新理论追着“光”走的事迹,“就想他应该是比较儒雅的,到了他来接我们下连时,才发现他长得黑黑壮壮的,满脸‘凶相’,心里不说排斥吧,但多少有点不大接受。”

对王繁安的“惊诧”,艾布拉江有所感觉。一次搞营区卫生大扫除,王繁安负责用电动三轮车运送垃圾,装完车,艾布拉江问王繁安“会唱《逮虾户》吗?”《逮虾户》是一首网络热歌,描述的是在速度与激情中放飞自我。这是年轻人喜欢的,在网络时代长大的王繁安自然不陌生。在帕米尔的军营、在空气中含氧量不足海平面一半的地方,一个老兵一个新兵,你一句我一句唱着乐着。“我坐在边上,那个车破破烂烂的开不快。”艾布拉江一起步就开唱《逮虾户》,感觉特别可爱,与之前那个比较严肃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么一个铁塔一样黑乎乎的人唱这个。想起来就想笑。”王繁安先喜欢上了艾布拉江这个人,再喜欢上了他的课,有时候还盼着他讲课。他觉得同样的政治课,艾布拉江用特有的口气和表述方式讲出来,幽默风趣,很有吸引力。所以,他的笔记本上也记下了,诸如“忠心是人性中的上品”“马美的是尾巴,人美的是诚实”“农民的财富是土地和水,战士的财富是信仰和本领”“油灯点着才有亮光,学习勤奋才有知识”类的“艾布名言”。

来自四川南充的二级上士蔡果认为,现在大家之所以认可艾布拉江,不仅仅是“他能把道理讲明白、让人有启发”,更重要的是他在工作中的言行一致、知行并进。

蔡果记得自己当兵第二年的那个冬天,地上到处是风推鼓出来的雪包,大风夹着雪花和沙尘吹打得人睁不开眼。一天凌晨三点左右,在主控区值班的操作手赵甫把艾布拉江叫了起来:海拔四千五百米处的设备出现故障,主控区指令排除失败。情况紧急,艾布拉江带着两位同志一头冲进风雪夜,驱车赶往了五十公里外的设备区。

原来因天气太冷,设备降效,主控区发出的指令已不起作用,只能采用人工排障。设备在山顶、故障点在离地面四层楼的高处,全暴露在风雪中,要排除故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风大。一同前往的二级上士孙篮阳记得,“下车时,把车门差点吹走的那种大风,卷着雪和沙子,让人迈不动腿、嘴也张不开,感觉把人能吹上天”。天冷。一同前往的中士张谦硕记得,“冷得只有心在跳,其他的都失灵了、冻抽抽了”。故障必须在第一时间排除,启动升降车速度较慢,艾布拉江扛来了长梯,让孙篮阳、张谦硕在下面扶梯,自己系着安全带爬了上去。“梯子只能够到第一个平台,再向上只能抓着焊在架子上的钢筋把手往上爬。当时风吹得狼嚎一样,他个儿大,梯子摇摆得嘎嘎直响……”

上午九点左右蔡果见到了排障回来的艾布拉江,“耳朵和脸上全是小水泡,一米八的个子,感觉都冻矮了。在当时情况下,事急天冷是一方面;风大雪大又是晚上,高空作业是非常危险的”。蔡果说的这些艾布拉江当时没时间去想,上到故障点,设备空间有限,他脱了大衣,又脱了棉衣,戴手套不得劲,又褪去了手套,“L形扳手握起来跟冰一样,人冻得嘴张大一点扯得脖子筋都疼,安全带锁环摩擦固定点的声音像湖面厚冰裂开一样,挺瘆人的”。

艾布拉江告诉我,小时候犯了错误,爷爷或父亲就让他看挂在墙上的毛主席像,不管自己移动到哪个地方,发现毛主席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就不敢调皮了。现在当了兵,也常常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行动跟不上、工作做不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爷爷、父亲和艾布拉江,这该是个怎样的一家三代呢?

在帕米尔的军营我见到了艾布拉江的父亲玉素甫江·麦麦提,他从库尔勒到喀什参加完朋友孩子的婚礼后上了帕米尔。是部队把老人接到军营的。

玉素甫江·麦麦提想艾布拉江,也想看看儿子在部队到底表现得怎么样,所以动身前把行程和想法告诉了艾布拉江,单位领导知道后就把老人接到了部队。

“你好!”用维吾尔语来说,是“奥布旦吐迪额孜穆”,意思是“你把好抓住了没有?”见到老人的时候,我们相互道了“奥布旦吐迪额孜穆”。一通聊下来,我把“好”抓住了。

父亲玉素甫江·麦麦提对艾布拉江很满意。他告诉我,自己一家三代人都被党的阳光照着,一代比一代的日子过得好,当年父亲给乡亲宣传党的政策,自己也给人讲党的政策,现在儿子把接力棒接住了,比自己做得好。

玉素甫江·麦麦提说自己没文化,当年都是“带着耳朵”听别人讲、听广播讲,再进山里牧场讲给一起为生产队放牛羊的同伴。但“不会写字,自己的耳朵嘛,也会打马虎,记不了多少,给别人也讲不了多少”。有一天,他从父亲那儿学了一首歌,“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地领会,只觉得心呀里头热乎乎……”父亲是从队里开会回来开始唱的,用维吾尔语唱的。这个好,汉语说不了几句,他能用民族语言唱,骑着马赶着牛羊黑天白天地唱、弹着都塔尔唱,教会了一众人。

“流水走了石头在,乌斯曼走了眉毛在。”(乌斯曼,即板蓝根。因含有菘蓝甙、芥甙等能促进眉毛生长的成分,在新疆被人们视作“眉毛的粮食”,生活中维吾尔族妇女常用来抹眉毛)玉素甫江·麦麦提说,姑娘抹眉毛的乌斯曼水一洗就掉了,表面的东西不长久,只有国家是长久的、党的好领导是长久的,可是要讲给别人就得有文化,所以他要艾布拉江长大后当个有文化的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过去钱没有,现在嘛,每年几只羊的事情,政府还贴钱。他在北京把大学上了,媳妇也找了,也是大学生。”父亲的肯定让旁边的艾布拉江有点不大好意思。采访他父亲的时候,他在旁边做翻译,我看到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满意。

“我们的娃娃,能说话就会唱歌,能走路就会跳舞。”老人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艾布拉江五六岁的时候,跟着爷爷赶巴扎,见有人敲手鼓、弹热瓦甫,他就唱着‘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得咱心里亮……’跳了起来,人们都夸娃娃老到(聪明、厉害的意思),能唱歌颂毛主席的歌,父亲很高兴,给买了水果糖。”

“是酸奶刨冰。”艾布拉江纠正父亲。

艾布拉江说,小时候爷爷给教过一些歌,是用维吾尔语和汉语两种语言教唱的。现在,影响比较深刻的是《伟大的毛泽东》和《跟着共产党走》。

“还会唱吗?”

“我们花园的园丁是伟大的毛泽东,我们生活的意志是伟大的毛泽东,关怀我们幸福的是伟大的毛泽东,我们人民的救星是伟大的毛泽东……”

“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航向。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

歌声,父子的歌声,在帕米尔高原军营里的一间阳光满屋的会议室响起。父亲玉素甫江·麦麦提用汉语、维吾尔语夹杂着唱着,儿子艾布拉江·玉素甫用汉语和着。面对这对父子,我看到了赓续传承的接力、体会到了入骨入脉的力量。

艾布拉江再次告诉我,不管是实现中国梦,还是在强军兴军的征程上,“每个人都应该像火炬一样燃烧起来,紧跟党走、向着太阳走、追着‘光’走,就有了共同的诗和远方”。

“跟党走”“追光”“诗和远方”,无论是在电话中,还是在我们面对面的交流中,会时不时地从他嘴里流淌出来,小河流水一样自然。

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帕米尔高原的杏花已开遍了山野。被妻子古丽“表彰”,又还了“欠账”的艾布拉江回到了帕米尔。一天,他在一片杏林里与我视频,说话依然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给我说来自组织的肯定、官兵的认可;说带着古丽乘“飞机轰的一声去远方”,以及华清池街面的那顿火锅;说小艾菲娜,以及将出现在户口簿上寓意“追光的纯洁女孩儿”的名字;说自己追“光”路上的新感悟:“宣传党的创新理论、当好思想骨干,可不是曲艺节目中的‘扑盲子’,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不行,你得用劲往深里学,学得越深、明白的就越多。心里有阳光,脚下就有力量……”

艾布拉江说自己珍藏着一枚金质奖章。奖章是二〇〇四年六月,中共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委员会和自治州人民政府在庆祝自治州成立五十周年时颁发给爷爷的,以奖励老人在“建设开发巴州”中作出的贡献。当年爷爷学党的理论、讲党的理论,现在接力棒传到了自己手上,他觉得追光的日子,每一天都灿烂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