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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文学》2024年第5期 | 夏群:A或非A
来源:《四川文学》2024年第5期 | 夏群  2024年06月11日08:06

老布和小A是在歌曲《Forever Now》的评论里相遇的,颇有些戏剧性。小A评论说:我要在葬礼上播放这首歌。评论的点赞有900多个,回复有40多人,但小A并没有再回复他们。

作为一个已近知天命的男人,老布非常有共情力,无论是动态的视频,还是静态的文字,但凡涉及一些感人的场面或描写,他都会眼眶发热。有人说,从他的面貌上,就可以看出他柔和的脾性——圆乎乎的脸,短脖子,白皮肤,鼻子有点儿塌,身高不到1米7,却有着无论是中年男人还是中年女人都为之羡慕的又黑又浓密的头发,最富有特点的还是他那双长得有点女相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让那几道鱼尾纹像蝴蝶振翅。小的时候,母亲和几个长辈都说他:长着一双桃花眼,以后要欠女人债。除此之外,他的口头禅“你说对吧?”也间接说明他是一个随和且尊重他人的人。

老布本姓石,两年前他将自己网络上的所有用户名和昵称,都从“顽石”改成了“老布”,头像也统一成一块皱巴巴的蓝印花布上搁着一块鹅卵石。还在个人简介里写下:开始是石头,最后是老布,中间最好不要提起。

小A的这条评论,让老布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目标。他点击小A的头像,进了个人主页,发现小A的头像是一朵插在白瓷瓶里的小雏菊,照片是黑白的。个人主页的背景图是一张高清的月球,月球表面布满大大小小圆形的月坑,照片留白的大部分地方黑乎乎的,是没有星光的宇宙。主页那里除了IP属地显示在安徽,什么也没有,动态为零,无收藏歌单,性别、年龄、生日都没有填,连喜欢的歌曲、累计听歌也都设置了他人不可见。

头像和背景图,透露出来的都是压抑和孤独的情绪,有点儿遗世独立,像一朵高岭之花,老布猜测小A是个女生,而且是个年轻的女生。

老布回复小A的评论,用的是一种唱反调的心态:我要在婚礼上播放这首歌。

小A回复老布已经是在半个多月以后,与其说是回复他,倒不如说是揭穿他:你至少在三首歌的后面都写了这样的评论,请问你准备结几次婚?

老布这辈子只结过一次婚,和商丽。商丽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的初恋。

想到商丽,老布觉得自己的回复,以及和小A套近乎的行为都过于轻佻了,他在心里说了一声“对不起”,也不知道是对商丽说,还是对小A说。

他给小A发私信,说那个评论确实只是为了让她回复自己而已,然后把这个来自冰岛的Bang Gang乐队夸了一番,表示自己确实是他们的粉丝。为了让小A相信,他还详细说了乐队的人员组成,说喜欢首脑人物Bardi Johannsson的阴郁王子气息,2018年6月乐队来中国巡演,他去上海亲临了现场。

和老布预想的一样,这个话题抛出去之后,小A很快就纠正他:他们是2018年7月来的中国。

老布:哦,我记错了。上海的巡演你去了吗?

小A不回。

老布:如果你也去了,说不定我们见过哎,你说对吧?

小A还是不回。

老布知道她是不想谈这个话题,也就顺了她的意,他还不想结束谈话: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A或非A”的意思吗?还是说,你是一个认同非黑即白的人?

小A:“A”是“生”。

老布:那我以后就叫你小A吧。

小A不回,他当她默认。

老布看到这个答案,并没有感到多惊讶,他基本已经猜到了。生或者非生,即生或死,小A正迷茫地站在漆黑的悬崖边,在她的身后,需要有一个人为她掌灯,并带她离开危险之地。

老布希望自己能成为给小A掌灯的人,哪怕只是微光。

老布说:虽然生和死是矛盾律,不存在不生不死,既生又死,但是怎么“生”,是有其他选项的,你说对吧?

小A却说:有些人的“生”,并没有其他选项。

老布从县城来到省城,当网约车司机已经一年半了。昨天晚上9点多,他接到一个大单,是从机场接一个乘客去他老家的县城,到了县城,路过他曾经住了十五年的老小区。虽然看不真切,但他还是远远地就把目光递到了那个方位,虚虚地看到了一些被窗户切割得方方正正的灯光。即使只那么一眼,那些灯光也印在了他的瞳孔里,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缥缈,最后变成模糊的一团,几乎遮蔽了他所有的视线,之后仿佛又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黑洞一样要把他吸附进去。

为了逃离那具有魔力的灯光,安全驾驶,他正了正身体,挺直了腰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那个斯文的男乘客:“听首歌吧?!”

男乘客大概有些口渴,“嗯”字从他的喉咙里出来的时候,像遭到了击打,一截在喉咙里,逃出来的那一截破碎不堪。

老布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男乘客,又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音乐播放器——

You can see her in the distance

(你看见她在某个远方)

Where she walks alone

(独自一人踟蹰彷徨)

Then you follow her direction

(于是你朝着她的方向)

To your second home

(去往你的第二故乡)

……

是秋天,不然不会有那么明亮的月光。他牵着商丽的手,走在长长的只能容三人并肩行走的工商巷里,两边是一人多高的围墙,围墙顶端长着一些小蕨类和蒿草,下面布满青苔。巷子幽深,又有月光充当催化剂,老布的心里毛茸茸的,觉得此情此景如果不做些什么,就辜负了月光,于是他顿住身体,右手顺势扯了一下商丽的胳膊,商丽惊呼了一下,踩到了他的脚,人已经被带入怀里。他有力的双臂紧紧地箍住那具柔软的身体,又借着月光去寻找那更柔软的嘴唇。

商丽在他的怀里像受了惊的小兽,瑟瑟发抖。

良久,商丽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说,我这辈子认定你了,我会一直求到你爸妈同意为止。

商丽说,我爸还好,就是我妈,她不会同意的,她一直催我和她同事儿子见面,说那人有铁饭碗,也是城镇户口。

他看着天空中那轮月亮说,我对着月亮发誓,我虽然没有这些,但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会让你后悔跟了我。

“能再听一遍这首歌吗?”歌曲已到尾声,男乘客突然说,将老布的思绪从时间的甬道中拉了回来。

“啊,好,你也喜欢这首歌啊,缘分呀,你说是吧?”老布说。

“第一次听,挺好听的,歌词也好。”

“你英文真好。”

“并不是因为听懂歌词才觉得好听。”

商丽也说过类似的话。老布知道这首歌,也是因为商丽。那时候商丽在朋友圈分享了这首歌,并说:单曲循环第43遍,不看歌词还是听不懂,但并不妨碍我喜欢。

那时候的老布其实并不关注商丽的动态,也可以说是不关注商丽这个人。是敏儿躺在老布的怀里醋溜溜地说,没想到你老婆还是个挺有格调的人,听的歌还小众得很。随后打开了那首歌的链接。听完那首歌,老布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对商丽也好,对那首歌也好。但他在心里,还是对商丽听这首歌43遍,感到不可理解。况且还是一首英文歌,不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粤语老情歌。但是后来,当他翻看商丽的朋友圈,看到那一条条只有她自己可见的充满情绪的朋友圈,再次听这首歌的时候,他哭得一塌糊涂,仿佛把积攒了半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了,也是那天,他对商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愧疚。

接下来一直到男乘客下车,他们都没有说话,只专注于歌曲本身,并让自己的情绪流动于狭小的车厢之中。老布知道男乘客是来出差的,除此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但因为这首歌,他突然觉得,男乘客和自己是一类人。像有些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你就知道他有很多故事,你也知道,那些故事,他从不与人说。这个男乘客是,老布自己是,商丽是,小A也是。

将小A升级为微信好友,没有花太多时间——三天不到,老布有点儿得意,认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对生活失去激情的小A,只要她愿意和别人交流,那么将她带离悬崖就有希望。

老布给小A发信息,给她推荐了一个叫“心理岛”的微信公众号。

老布:小A,你有时间的时候看看这个公众号里的文章,我关注这个公众号两年了,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号。我喜欢上《Forever Now》,喜欢上Bang Gang乐队,也是因为运营者在某篇文章里,插入了这首歌曲。

这是个个人账号,运营者是个心理咨询师,公众号里的文章有对心理咨询师这个行业的路径观察,有对一些重要心理学家的杰出贡献的梳理,有对抑郁症的一些客观分析,有呼吁人们重视善待身边患有抑郁症的人,有国内外关于对抗抑郁症的纪录片,也有抑郁症康复病例的经历叙述,占比最多的还是教抑郁症患者如何摆脱消极情绪的控制。虽然大部分文章的阅读量未超过500,但运营者始终在更新,坚持一周至少更新一次。老布觉得在这个小视频崛起的时代,这个心理咨询师还能坚守着文字领域,实属难得。但公众号关闭了留言功能,不知道心理咨询师是没时间回复别人,还是不想回复,毕竟他们的回复本身也是咨询的一部分,是有偿的。

小A发来了三连问:你确定?你确定是从这个号知道这首歌的?什么时候?

老布:嗯,也有两年了吧。

小A发了一个冷笑的表情:你认为我有心理疾病,还是抑郁症?

老布:别误会,我只是单纯想要和你分享一下而已。

老布这才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小A是那种较为敏感且很有个性的人,或者说像小A这类人,防御性很强,没那么容易接受别人的安排。他们现在连朋友或许都算不上,小A还没有向他透露一点关于个人的信息,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开始行动。对于拯救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沟通交流的方式需要更加小心翼翼,不然可能适得其反。

小A大概还是看了公众号里的文章,后来她对老布说:你不觉得这个心理咨询师自己的心理也有问题吗?

老布:我觉得心理咨询师之所以能成为心理咨询师,是因为他们有着比常人更坚强的心,也可以说他们更懂得怎么释放自己的压力,保持心理健康,才能“百毒不侵”,不受患者的影响,你说是吧?

小A:就像医生也会生病,心理咨询师为什么就不能有心理疾病?

老布:你看这个公众号更新的文章,先不说那些看起来很难懂的文章,就看那些他(她)写的那些抑郁症患者的经历,就可以知道他(她)很专业,治愈抑郁症患者的成功案例那么多,他(她)自己肯定是个心理健康的人呀,不然他(她)怎么能治愈别人呢?你说是吧?

小A:你既然连他的性别都没搞清楚,又怎么能仅凭一些会欺骗人的文字判定一个人呢?

老布:哎,不是这样的。不过我倒是更好奇,你怎么会那么肯定这个人心理有问题呢?

小A:不是肯定这个人心理有问题,而是现在这个社会,有认知障碍、社交障碍、恐惧症、失语症、失眠症、狂躁症、边缘型人格、回避型人格……或许还存在一些没有被命名的各种心理疾病,有几个人心理完全健康?你?

老布想,小A果然对这些心理障碍了解得够清楚,这也间接说明了她的心理问题。但他不想把这个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经历了那场变故后,表面上他和从前并无二致,但实际上一直身处沼泽之中,愧疚感像铅块一样拴在他的脚上,拉着他一点点下沉,他有意将忙碌和疲惫当作救命稻草,挣扎了两年。但他并不想和别人探讨这个话题,他还没有做好把自己的内心打开,袒露给另一个人看的准备。

况且,他的目的是救人,而不是自救。

见老布不回答,小A又问:既然你这么断定我有抑郁症,那如果是真的,你准备怎么办?

今天的小A咄咄逼人,使用的全是具有攻击性的反问句。

We listen to the silence streaming

(寂静的旋律在耳边流淌)

Memories they take us back

(记忆将我们带回过往)

To the day we met

(到了我们相遇的那一秒)

Where we ran with kissing

(我们一边亲吻一边奔跑)

Will we ever have this feeling again

(这种感觉何时才能再次拥抱)

结束最后一单回到家,老布瘫在沙发上,像一个被抽走灵魂和气力的软体动物。

翻朋友圈的时候,看到在上海工作的儿子刚发了一张晚饭的照片,一条蒸鲈鱼,一个蒜泥苋菜,一个拍黄瓜,两个饭碗两双筷子,并配文字:加班,才吃上晚饭,手艺得到了丫丫的称赞,不会做饭的摄影师不是好策划师。

他在下面评论:手艺不错,这是不是有些遗传因素在里面呢?虽然他知道儿子是不会回复他的。

他闭上眼睛,极力放空自己的思想,想象自己是一片羽毛,正被一阵风裹挟着飘到云丛中,半梦半醒之间,那些被他按在水底下的往事,皮球一样,随着他意识的放松,蹿出了水面。

天空阴沉沉的,像商丽父亲的脸,他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完全不搭理站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敬烟的老布。卧室里,商丽像猫儿呜咽的哭声传出来,传出来的还有商丽母亲高亢的嗓音,你一个吃商品粮的,找一个父母都不在了的农村人,后悔的日子还在后头……

门被推开,撞了墙角,回弹了一下,商丽母亲垮着脸走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穿着一身红色套裙、脸上梨花带雨的商丽。商丽一步一步往外走,哀怨地看了眼老布,眼神中仿佛在说和他结婚的代价太沉重了,她一个人无法承受。老布读懂了商丽的眼神,他走过去,拉住商丽的手,看着商丽的眼睛,但话却是对商丽的父母说的,爸妈,你们放心,我发誓,一定不会亏待商丽的。

商丽母亲说,嘴不,颠来倒去就知道说这些话。然后又看着商丽朝门外挥了挥手,你们走吧,算我白养了这个没良心的,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老布说,爸,妈,那我们走了。然后牵着商丽往外走,商丽不敢走,看着父亲。院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几个闻声而来的邻居,正在窃窃私语。

商丽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冲隔壁在写作业的儿子说,背你姐出门。

没有喜宴,没有嫁妆,没有聘礼,商丽趴在弟弟瘦弱的脊背上,任由泪水洒落。

新婚夜,眼睛已经红肿的商丽说,为了嫁给你,我连自己的爸妈都不要了,我是个不孝女。老布抚着她的背说,你哪有不要他们,也没有能斩断的亲情,放心吧,你爸妈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以后会原谅你的。我也会用行动告诉他们,你没有嫁错人。

商丽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屋子,说,但愿吧。然后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穿越了几十年的光景,叹息在老布的耳边,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屋顶。当年的这些细节,后来都被忙碌的生活埋藏了,可是现在,那些场景那么清晰,尤其是商丽被弟弟背出家门,因为不敢面对邻居们的目光,挂着泪的脸埋在弟弟的背上那一幕,高倍率显现在老布眼前。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即使后来商丽的父母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原谅了他们,甚至给商丽补买了嫁妆,但是结婚当天的情景,一定成了商丽心底永远的暗伤。

她一直排斥说自己结婚的事情,即使儿子问,她也说,没什么好说的。她也很少参加别人的婚礼,即使推脱不掉的,在宴席上也表现得郁郁寡欢,恨不得早早离席。

商丽是不是从结婚那天就已经开始抑郁了呢?

这个猜测一出来,老布只觉得全身发冷。

他发信息给小A:如果你是真的抑郁,其实也没什么,我愿意当你最忠实的倾听者,虽然我不是心理咨询师,但是我对这个群体还是很关注的,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想帮你,我觉得你们就是太内向了,缺朋友,缺释放。

小A:那你还没有搞清楚,有些抑郁症患者,表面上比谁都开朗活泼。

老布:这个我确实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觉得,一件衣服压在箱底久了也会发霉,一件难过的事情压在心底太久了也一样,衣服需要拿出来晾晒,心事也需要说给别人听。你也不要有压力,反正我们只是在网上交流,不是面对面也不会尴尬,你说是吧?

小A:“你们”?你认识的人,还有谁也抑郁吗?

老布盯着输入框里的黑色光标好一会儿,写下“一个认识的人”,删了,又写下“我朋友”,又删了,最后还是说:嗯,我老婆。

老布以为小A会追问商丽的情况,但小A并没有,反而说:你是在拿我当试验品,去寻找怎么治愈你老婆的方法吗?

老布: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小A也不多问,还是针锋相对的口吻:看来你老婆的抑郁因你而起,那就是你这么锲而不舍地想要治愈我,不是真的爱心泛滥,而是为了赎罪。

收到儿子发来的信息,老布正被平台分派了一个订单,路程只有5公里,而那段路又因为修地铁异常难走,他立刻取消了订单,关闭了自动派单功能,将车停在路边,专注于儿子的信息。

儿子:中介给我打电话,绣溪别苑的房子有人想买,中介已经带人去看过了,八成能卖掉,不过买主说,价格再低一点,我同意降到60万。

老布:我记得当时是挂了68万吧,怎么一下子便宜这么多?

儿子:房子就那样,能卖掉不错了。我最近很忙,回不来,我把你电话给中介了,相关手续你配合他们办吧。

老布:你这是把房子都卖掉了,才告诉我一声,并不是找我商量。

儿子:还商量什么?如果买主知道这个房子里曾经死过人,还是自杀,你觉得这房子还能卖得出去?

“自杀”两个字,像起泡剂,从那一行字中迅速膨胀,占据了老布的视线。他迅速将视线转移出手机,穿过挡风玻璃,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可是他发现即使转移视线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两个字此刻也烙印在天空。他又将视线撤回到手机上,直面它,这时候那些文字似乎长了腿脚,正在他眼前一个个逃走,手机屏幕变得模糊,变成一片白,又变成一片黑。直到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他整个人才从那黑暗中挣脱出来。

儿子:难道不是因为我妈死在绣溪别苑了,你才那么着急搬出去,现在还对那房子念念不忘的,做给谁看?

老布:你在说什么?!

儿子在借题发挥,老布难堪又愤怒,车里的空调是开的,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手脚像浸在刺骨的冰水中,而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仿佛不想再受这具躯体的控制。冷静了会儿,他又庆幸是用文字交流,文字本身不带有任何情绪,是创造它的人或者接受它的人赋予其感情色彩,不然这五个字一定会以高分贝的方式传达给儿子,或许还伴有一个响亮的耳光。

儿子:难道我说错了?

老布安慰自己,商丽因为抑郁去世,儿子一直对他怀有恨意,但可能因为性格与教养问题,一直没有和他正面起冲突,最多就是摆脸色,或者把他当成一个置于角落的静物,不去多看一眼,也拒绝和他坐下来交谈。现在儿子愿意发泄出来,未尝不是好事。

他颤抖着手回复,口气软了很多:方便的话,给我打电话,我们谈谈。

She has jammed you with suggestions

(她的话在你脑海萦绕)

And you like to know

(你也想知道)

Why she seduced your inner conscience

(她为何将你引诱)

Where she wants to go

(她还想往哪儿走)

……

和商丽结婚后,老布去学了厨师,摆过小吃摊,开过大排档,也在饭店做过大厨,后来还是和朋友合伙开了一个饭店,生意一直不错,赚了钱,买了房,买了车。而商丽在儿子4岁的时候下岗了,一直没有上班,做起了全职妈妈,一直到儿子高考结束。

敏儿是他饭店里几年前才来的前台,身材好,皮肤好,总是化着精致的妆容,性格很大方,说话脆生生的,关键是体贴人,对谁都满脸笑意,和商丽是两种类型的人。有一天,老布穿的白衬衫的一颗纽扣丢了,她盯着老布的胸口说,老板,你的扣子掉了。然后提议给他缝上,没等老布说什么,她就从自己的衬衫袖口上,剪下了一颗纽扣。老布坐到了吧台里,敏儿专心地给他缝纽扣,老布闻到了她身上称之为“斩男香”的香水味。她的手指有好几次碰到了他胸口的肌肤,他绷紧了身体,不敢出大气。但敏儿却一直表现得很淡定,缝好后,给他扣上纽扣,还在他胸口轻拍了一下,说,好了。然后也不看老布,将针线收到抽屉里。但是晚上,敏儿就给老布发了一条信息:老板,我把我的心缝在你胸口了,你要保存好它。老布是躺在床上刷视频的时候收到这条信息的,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向天灵盖,他看了一眼身边正在看书的商丽,迅速摁灭了手机。后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第一次和敏儿幽会,老布有点愧疚,回到家,久违地做了商丽爱吃的干锅虾。

和敏儿维持地下关系的那两年,老布很少回家,儿子已经去上海读大学了,岳父因为中风瘫痪在床,岳母已经过世了,商丽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娘家照顾岳父,偶尔去饭店转一圈。

事情发生在寒冬腊月,儿子放寒假在家。老布坐在熬了一个通宵的麻将桌上,敏儿也在他身边,刚给他点了一根烟。儿子打来电话,他将嘴上的烟拔下来,一句“什么事”还没问出口,儿子就在那边大声喊,快来县医院,我妈快不行了!他张了下嘴,烟掉落在裤子上,仿佛被6年前掉落的那根烟烫着了,老布睁开眼,双手先是在大腿上掸了一下,又蒙面使劲搓了搓脸。

商丽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最终没有抢救过来。

“心理岛”最新发布了一条叫《让大自然治愈你》的推文消息。文章说人的心灵是有自愈能力的,可以让人一次又一次突破压力和痛苦,回到平常的心态。但有些人的自愈能力弱,时间线长,有可能会拖重病情,那么就需要依靠外界的“药物”干预。冬天因为缺乏阳光,影响人体内的血清素水平,更容易引发冬季抑郁症(也叫季节性情感障碍)。如果能到森林里走走,就能有效缓解症状。因为身处户外,阳光照射到皮肤或视网膜上时,会触发血清素释放,也就是说,天气越晴朗,血清素释放的水平就越高。所以亲近自然,也能起到和服药、谈话疗法一样的效果。文章里还说,日本流行一种“森林浴”,就是在树林或森林中待着,让身心沐浴在自然氛围里。

这篇文章把老布带到了商丽去世前一年的那个冬天,那年冬天是本地区少见的寒冬。绣溪别苑的水管冻裂了,但是从发霉掉皮的墙,往上冒水的地板那里得知的。撬开客厅的一块地板后,才发现下面全是水。水管穿过客厅,到达阳台,为了不动地板,阳台的水龙头就弃用了,洗衣机搬到了卫生间。但是那一大块掉了墙皮、有斑驳印记的墙,一直没有整修。商丽说过两次,或者三次,让老布找人搞一下。他说,算了,没什么好搞的,这房子也要换了,我已经在城南新区那边预订了一套在建的房子,就等着完工交房。

但商丽总是和那块印记过不去,她先是把摆有绿萝的花架搬到那里,后来又买了装饰画贴在那里,再后来又买了一小桶乳胶漆。老布对她说,刷漆没用,必须把墙皮铲干净,重新刮腻子,再刷漆。但商丽还是自己补上了乳胶漆,交接处凹凸不平,第二年春天才发现,那块印记还是偷偷地扩大了地盘。

有一天,老布回到家,看到商丽拿着一把菜刀,把她涂上的乳胶漆,以及那些潮湿的要脱落的墙皮全部铲了,露出灰褐色的水泥墙面。他问她干什么,她举着菜刀说,丑是遮不住的。

老布想,如果当时他对抑郁症这个群体了解多一点,知道“季节性情感障碍”,带着商丽出去转转,多接触大自然,帮她熬过那个冬天,那么后来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一维的时间永远不会回流。

商丽的突然离世,儿子、岳父、老布都深受打击,因为谁也猜不到原因。

知道真相,是因为儿子从商丽的手机备忘录里,发现了商丽留给他的遗书。遗书中,商丽对儿子说,她患抑郁症至少已经三年了,很多次都想到过死,但是为了他,她忍下来了,现在,他成人了,她可以放手了……

这封遗书就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发挥了它最大的威力,将老布炸了个粉身碎骨。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商丽这两年来失眠,食欲不振,体重下降,不出家门,很难有笑容……这些都是抑郁症的征兆,只是他的心思都在饭店和敏儿身上,忽略了这些。

儿子问老布,为什么我妈抑郁症这么严重了,你都不知道?

老布说,你妈那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以为是你离开家,她又要照顾你外公,才那样。

儿子说,我妈一定是对你太失望了,不然遗书里,怎么都没有提到你。

老布哑然。是啊,为什么?

后来,老布从商丽的手机里,看到了那些曾经发出去,但仅她自己可见的朋友圈;看到了商丽关注的微信公众号,都是和心理健康、抑郁症相关;看到了商丽在那个音乐APP里常听的歌曲,而那些歌曲,大部分都是忧伤的曲调;看到了排在她听歌排行榜第一名的《Forever Now》,播放次数为657次;看到了她发的那条动态,说是在“心理岛”听到的这首歌;看到了她说“心理岛”里的那个心理咨询师是个很好的人,即使她没有付费,也给了她很多帮助;也看到了商丽2018年那次去上海,并不只是和朋友旅游,还去了Bang Gang乐队的演唱会现场。

岳父在商丽走的第二年夏天,也走了。在他走之前,老布接替了商丽的班,照顾岳父,拒绝了远在北京的小舅子请保姆的安排。他吃住在岳父家,不再回绣溪别苑,那里对他来说,成了没有高墙大院的牢房。

他和敏儿就那么断了。商丽去世后,他也不是没有动过娶敏儿的念头,但敏儿在他操持商丽后事的时候,就从饭店辞了职,也拉黑了老布的一切联系方式。饭店里的人,以及一些知道他和敏儿关系的人,私底下都在传,商丽是因为他出轨才想不开走上绝路的。他解释过,商丽并不知道他和敏儿的事,别人说,原来如此,但眼神中分明不相信这个说辞。

物是人非,家破人亡,人言可畏,老布觉得在县城待不下去了。

但他一直觉得,他和敏儿的事,就是自己种下的因,才导致了商丽轻生的果。商丽至死也不知道他背叛了她,想想当初他的诺言,这让他更恨自己。

他想要赎罪。

一次,他看到一篇微信公众号推文,一位父亲因为患抑郁症的儿子轻生,从而走上了拯救他人的路,在网络上卧底“约死群”,从而利用心理疏导、报案等方式,挽救那些试图轻生的人。

老布深受感动,想要循着这位父亲的脚印走。

一旦关注某个现象,就会发现,那些被忽略的事物,其实一直在身边。关注抑郁症群体后,老布才发现,有那么多的人有这方面的心理问题。

比如小A。

因为绣溪别苑的房子要卖掉,老布需要去清理旧物。

房子是无电梯房,家住二楼,二楼有一大块露天平台,商丽曾经在那儿摆放过一溜儿花盆,以侍弄花草为乐。现在,花盆基本都空了,只有一株白玉兰还健在,却也是营养不良的样子,有两个陶瓷盆已经碎了,涌出泥土。楼梯口与门的转角边,竹制的鞋架遍布灰尘,最底层还有他一双多年前的黑色运动鞋,已经面目全非。

老布看着客厅沙发上方挂着的那幅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想到了挂上去的那天,因为有点儿歪,他不想再纠正,商丽不依,硬是让他重新钉钉子。还说,这么好的寓意,怎么能不挂正呢。拿下那幅十字绣,老布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再看着那块至今都没有补上的墙皮,老布的眼睛像被强光照射,迅疾闭上了眼。他很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拿出手机,在微信里翻了一遍,又在通讯录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以在此刻分享他心境的人。

小A在这时候发来信息:这些天怎么没影儿了,不是要治愈我吗?

老布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卖房子,收拾旧东西。

小A:是要和过去诀别吗?

老布:能做到吗?

小A:不能。

老布:那应该怎么办?

小A:过去造就了你,想要抛弃它,相当于把你自己劈开。

老布:那我应该怎么办?

小A:难道你不是找到了方法,现在正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

老布:你知道?

小A:不就是想要通过帮助他人,来救赎自己吗?

老布:我是在救自己吗?

小A:你这个人,其实做什么,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表面看上去是那种人畜无害的人,但实际上,拖泥带水的性格,无形中伤害了别人,还不自知。

老布心中一凛,我是这种人吗?难道不止商丽,儿子、岳父母,甚至敏儿,还有小A,都被我伤害了吗?

The evening grabs us in the sounds we are bound

(黑夜的旋律将你我捆绑)

We sit and watch the sun moving down

(坐看缓缓坠落的夕阳)

It feels so good to have you around

(庆幸有你在身旁)

Wish we could stay forever,have forever now

(但愿我们能停留,就算只有这一秒)

老布到达咖啡厅,环顾了一下落座的人,寻找小A。独坐的女士有三个,一个是位穿职业套装、盘着头发的女士,一边喝咖啡,一边打电话;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女孩,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正翻看着一本书;一个是三十来岁化着淡妆的女人,满腹心事的样子,看着玻璃橱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走向那个满腹心事的女人,直觉告诉他,她就是小A。

可当他路过看书的女孩,发现她手机屏幕上正在收听的音乐是《Forever Now》,他回转身,看着女孩。女孩抬起头,合上书,看着老布,说:“坐吧。”

老布坐下的动作有点缓慢:“小A?”

“怎么,不像?”

“不是。”

“A或非A中的‘A’,并不是只有‘生’一个答案。”

这是什么意思呢?老布突然很期待接下来的谈话。

小A身材瘦小,长相清秀,头发是自然卷,扎了一个低马尾。老布坐下之后,才发现小A已经给他点过了咖啡,也发现了小A的皮肤松弛,眼角的鱼尾纹也较为明显。看来小A的年龄并非他第一眼看上认为的二十多岁。

他们的这次见面,是老布提出来的。那天,小A发了一条朋友圈,是站在高层楼上拍的晚霞,小A配文字说:“生命垂暮时分的最佳选择,或许该像此刻一样,俯视晚霞下自己曾经翻越的山,心中充满什么样的情绪,只有那时候的自己知道。”入镜的一座山、一个建筑物,是省城具有代表性的小山和建筑。

老布试着发出邀请:小A,我离你很近,我们能见见吗?

出乎意料,小A很爽快地答应了,让老布准备好的身份证照片和那些酝酿好的说辞都没有了登场的机会。

约见的地方是小A定的,大概离小A的家不远。

相对而坐后老布才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对小A的判断,可能与她的外表一样,都判断错了。她也许并不是一个抑郁症患者,甚至不是一个需要做任何心理疏导的人。

他还是先开了口:“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这么爽快地答应见面,毕竟我们认识不久,你不怕我是骗子?”

“那你是吗?”小布拿下了耳机,装入充电盒,又关闭了手机的音乐播放器页面。

“不是不是,你放心。”老布看了眼她的手机说,“看来你也很喜欢这首歌呢。”

“也?”

“嗯,我也喜欢,我老婆也喜欢,还有‘心理岛’那个心理咨询师也喜欢。”

“你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布迟疑了一会儿,邻座的那个忧郁的女人此时起身,背起包,推门,出了咖啡店,转弯,在他们面前的玻璃橱窗前走过去,走路的姿势很好看,腰背挺得很直,但老布仍然从那背影里感受到了一些孤单落寞的情绪。他在想,商丽是不是给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感觉。

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内,老布却没有收回目光,他像是对小A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知道,也许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

小A拿起小瓷勺,快速搅了搅咖啡,然后在杯沿轻轻敲了敲,盯着那个小漩涡,看着它慢慢变得平静。

“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我有抑郁,你准备怎么做?”

“说到这个,也要说声抱歉,看来是我判断错误,你并不需要我开导。”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小A用喝酒的方式,将杯中的半杯咖啡一饮而尽。

“有一个农村的女孩子,从小性格内向,父母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她在家里的日子很艰难,10岁的时候她遭遇过猥亵。”

说到这里,小A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老布。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布有点心虚,仿佛被她的目光烫着了,仿佛他才是那个猥亵故事中小女孩的人。

小A继续说:“有人说,‘人的成长是经历了时间的灌木丛,而童年扎根在灌木丛的最底端,一刻不曾离去。性格的所有线索都可以追溯至童年’,她性格越来越孤僻,几乎不与外界交流,患上了抑郁症。直到她遇到一个人,带着她寻求专业医生的帮助,加上药物的作用,终于走出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后来,她付出了巨大努力,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培训,终于考取了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经朋友介绍,加入了一个专业做心理咨询的网络咨询团队,从事网络或电话心理咨询服务。因为曾经痛过,才能对他人的痛感同身受。帮他人镇痛,何尝又不是帮曾经的自己。所以她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开解与倾听,帮助更多的人。但她忽略了一点,一个心理咨询师是无法修理所有的情绪故障的,同理可得,也并不是所有的抑郁症患者都能被治愈。”

小A去续了一杯咖啡。老布的脑子里还在回温小A的那些话,他觉得有什么他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但他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确定。

“可以继续吗?”小A坐下,看着有些蒙的老布说,“看来一个故事没说完,并不适合打断。”

“你继续。”

“因为曾经痛过,所以对别人的痛也感同身受,但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是把双刃剑,不断地被灌输消极情绪,她也需要一个释放这些东西的出口。她注册了一个微信公众号,把那些顾客的经历写出来,也转载一些抑郁症方面的文章、纪录片、访谈。”

老布惊愕地看着小A,挥动的手让空咖啡杯与咖啡碟碰撞出一声脆响。

小A并没有给老布说话的机会:“那个公众号,她没有开通留言功能,但是私信里,经常有人咨询一些心理问题,她统一设置了回复,说那儿只是她的个人自留地,不接受心理咨询。但是有一次,一个女人给她发私信,说非常喜欢她那天发布的文章里的配乐,她已经听了几十遍。

“她破例回复了这个女人,并在后来建立了更为紧密的联系。那个女人对她说了很多很多,心里的痛楚、婚姻经历、母亲离世等等。那个女人是个很会生活、很有涵养的人,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是一个贤妻良母。那个女人提出付费咨询,但她觉得,人生海海,网络更是无疆无界,能够因为一首歌产生交集,是件很神奇的事。

“她们见过一次面,2018年7月,在上海,因为Bang Gang乐队的演唱会。

“后来,那个女人告诉她,丈夫出轨了,虽然很痛苦,但女人装作不知道,女人认为一旦撕破脸,他们那个家就保不住了,说他们当初那么艰难地走到一起,现在散了,之前的20多年,不就白坚守了吗?她问女人,这样忍气吞声能挽回人心吗?女人说,她想试试。

“再后来,女人给她留言说:‘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果然,父母让你嫁的人,你可以不嫁,但父母不让你嫁的人,一定不能嫁。我看到他的信息,他想要和我离婚。’然后就失去了联系,她预感出事了,果然,没过多久女人的儿子用女人的账号发了一条朋友圈,证实了她的预感。”

此时的老布用双肘撑住桌子,双手捂面,内心的波涛浪涌正在使劲拍打他的胸腔,让他产生了一种比疼痛更难受的感觉。

他努力回想,什么时候说过离婚的话?

终于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敏儿和他闹别扭,很多天都不愿单独见他,那天晚上,他问她,到底想要他怎么办。敏儿说,离婚你愿意吗?他想了一会儿说,愿意。又说,等下见面再说。

商丽是看到那条信息了吗?

他使劲揉了一下脸,撤下双手后看向小A,那一刻,小A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那个女人,”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叫商丽。”

小A说:“有一次,也在这个地方,也是这个座位,听着她们最喜欢的那首《Forever Now》,她问女人,如果真的能有一刻成为永恒,希望是哪一刻?女人说,在一条窄长的巷子里,一个有着美丽月光的夜晚。”

说完,小A把目光送到了玻璃墙外,穿透老布的身影,到达了老布永远也无法到达的远方。

The evening grabs us in the sounds we are bound

(黑夜的旋律将你我捆绑)

We sit and watch the sun moving down

(坐看缓缓坠落的夕阳)

It feels so good to have you around

(庆幸有你在身旁)

Wish we could stay forever,have forever now

(但愿我们能停留,就算只有这一秒)

夏群:安徽庐江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见《中国作家》《小说月报·原创版》《雨花》《四川文学》《福建文学》《山东文学》《广州文艺》《星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