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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书:“隐形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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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谚云(微信公众号) | 李雨书  2024年06月05日07:03

忙于科研,疏于新闻。于是定了一份《参考消息》,在每天的实验跑样间隙,或者深夜入睡之前,打开消遣浏览一番。5月29日第9版有题为《孩子“隐形朋友”有多重要?》,讲儿童在童年时脑子里虚构的“隐形朋友”,对孩子未来的社交、情感和认知能力等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我不太清楚,这是否指脑中的自我意识与自己对话而形成的精神体分身。不过,我的童年乃至于当下,也存在着一些不同定义的“隐形朋友”。

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意识地管控我的床头读物。我小学一二年级时,就开始听着泰戈尔的散文诗入睡。爸爸在家,由爸爸念给我听;爸爸出差,则由妈妈接力。最早是《新月集》,后来《飞鸟集》《园丁集》《流萤集》《吉檀迦利》等,也一并加入哄睡大军。我渐渐觉得,泰戈尔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印度诗人,而是一位在我身边安详吟唱的老者,这是我最早的一位“隐形朋友”,带给我许多“隐形”的鼓励。比如那句最为著名的“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哭泣,你也会错过群星”。(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这句话与我童年时经常听爸爸讲的毛主席的那句——“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一样,支撑着我自童年以来坚定而顽强地面对沮丧与失败。每想到这些给人以力量的话语,便感到又充满了希望和能量。

到了不需哄睡的年纪,我的“朋友”就变成了英国女作家简·奥斯丁《傲慢与偏见》中的优秀讽刺选手伊丽莎白·班纳特,和爱尔兰女作家伏尼契《牛虻》里在南美与意大利山区搞革命的列瓦雷士。这两位“隐形朋友”,在我的青少年期,类似于夏迎春与钟无艳之于齐宣王,开心快活的时候就与伊丽莎白打嘴炮;考试考砸(这大概是我青少年时期唯一的困扰),就把列瓦雷士卧病在床给琼玛讲他在南美的悲惨生活翻出来反复咀嚼,哭得稀里哗啦,从稀里哗啦中获得治愈。匈牙利民歌《失马谣》慰藉了列瓦雷士躁动的灵魂,而他的病痛与革命经历,亦舒缓了我心灵的不安与挣扎。

当然也有一些短暂结识,骤觉价值观不合,随后彼此分道扬镳的交友时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飘》中的主人公斯佳丽,固然有她勇敢坚强的一面,但是通过利用不同男人、婚姻去维护家族利益,总有一种把自己当成商品贩卖的廉价感。尤其在道德方面更是无所顾忌,长期幻想卫希里并不因爱情而娶玫兰妮,迷之自信地认定对方爱的是自己,最终与真爱渐行渐远,几于不可挽回才幡然悔悟……无论如何都不能称其为一位高尚明智的女性。斯佳丽太接地气,太实用虚荣,以至于我无法让自己的精神与她结盟。若论坚毅勇敢,历史书上或者文学作品中,数不胜数的伟大女性身上闪耀的光辉,足够为我提供指引,并不需要多一位道德感低下的实用主义者常伴左右。另一位则是美国作家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霍尔顿·卡尔非得。这位仁兄大概是我走在上学路上偶遇都会绕道走的存在,仅仅是打开书页,就会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为了观瞻“美国名著”而捏着鼻子强迫自己读完,深切体会到毫无文学性的行文中,所透露出来的“人文关怀”。

这些尽管是虚构的文学形象吧,因为太像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的路人甲乙丙丁,使我丧失进一步与之深交的欲望。如果说在肉身存活的世界里,想要贯彻“无友不如己者”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那么精神世界中,则有极大的自由完成由交友带来的灵魂跃迁。既然如此,为何要把充斥在肉眼前日日观察到的庸人与琐事,灌注于文学这个本该属于美的存在范畴,用文字进行3D建模,用书籍印刷品作为宣传载体,把实用与虚妄填充于灵魂之缺口?我是断不能认可这样的人与事的,也断不会与他们建立任何友谊的。

十年前离开祖国到海外求学时,随身带着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虽然老爸因此书考据做得差而颇为不满,但并未败掉我阅读的兴致。看到欲加之罪的“乌台诗案”,看到东坡绝望时意欲投江自尽,看到他贬谪海南一路坎坷,仿佛自己也随他犯了一遍他所犯过的错,受了一遍他所受过的苦!我常常扪心自问,若我深陷坡翁之境遇,将何以自处?也会在阅读夏承焘、游止水所著的《辛弃疾》时思考,如果自己因“归正人”身份永远无法得到南宋朝廷重用,明明二十出头就有孤胆闯敌营,取敌酋首之勇,武德充沛却只能处个闲官,赋闲稼穑,听取蛙声一片,听醉里吴音相媚好,看白发谁家翁媪,我还能像稼轩一般旷达豪迈,又不失生活情致吗?每想到他们,我的脑海常常响起“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鸿音!如斯者,才值得驻留我的精神世界,成为我的“隐形朋友”。

我身边有些熟识,认为天天捧着书本的人是孤僻可悲的,是只会照本宣科的“书呆子”。在我看来,并非如此。茫茫人海之所谓“江湖中人”,有诸多平庸者乏善可陈,过着彼此相似的人生,这对芸芸众生而言并非罪过,然也实非优点;且我们生活在相对平静的年代,鲜能经历那种大风大浪,很难从中挖掘光彩夺目的光辉人性。而经过历史淘洗青史留名的人物,定有其非凡之处。即如明明可以被救走的谭嗣同,义无反顾地选择慷慨赴死,用生命为“戊戌变法”背书;再如春秋时期晋襄公把俘虏秦国的三个将领放走,而气得直唾其面的大将军先轸,为自己的一时血性而在箕之战中卸胄杀敌,以身殉国……这样的人,才令人灵魂为之震慄,才配得上被人铭记,并结为“隐形朋友”。这些史书上的,小说中的,神话里的,充满正义、才华、悍勇和坚毅,能体味“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的文士,能赴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杰,才能助我们重塑精神分身,成为引领人勇往直前的精神力量。

精神世界也讲究“里仁为美”。我很幸运,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慢慢收获着真正崇高的“隐形朋友”。

李雨书,出生于山西省阳泉市,5岁随父母进京。北京大学学士,牛津大学博士。现在中国科学院深圳某研究院,做合成生物化学方向研究的博士后工作。好读杂书,爱看电影、动漫和学术期刊,偶尔也喜欢写点随笔杂文。2018年在牛津大学读博士期间,与父母一起创办《谚云》公众号,并撰写《牛津日记》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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