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余秀华聊天：我的爱情都很痛苦，都求而不得
最近一段时间里，余秀华的生活被诗与歌填满。她在纽卡斯尔和伦敦排练了半个月的舞蹈，在大英图书馆翩翩起舞，“感觉挺好”；暌违八年的新诗集《后山开花》也于近期出版，她忙着与各个城市的读者聊她的诗。
“这本诗集其实是4、5年前写的诗歌。现在写得少一些了。”在成都的周末午后，我们与余秀华聊了聊她的新诗集。她穿着白衬衫和藕粉色的半身裙，心情很好，“昨天有一个小孩子给我写了一张纸条，我很感动，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平白无故喜欢我。”
余秀华与成都读者
01
用余秀华的话来说，这一本《后山开花》“依然写的是小情小爱”。特别是“辑二 如果我也在桃花源”，全都是飞蛾扑火般炙热的情诗。
余秀华诗集《后山开花》
她写头破血流的爱情：
遮蔽你自己再去爱，去信，去塑造一个俗世的自己
想到此，我就熄灭我自己
像斧头砍下山脊
陡峭。没有回还的余地
她写爱与恨的纠葛：
你让我在绝望之上绝望
你让我在天空之下捆绑自己
你让我以残疾对抗残疾
以高贵的心对抗高贵
你让我历经磨难
而口无一言
“我的爱情都是很痛苦的，都是求而不得的，所以非常撕心裂肺。”谈起这些爱情诗，余秀华却忍不住笑起来，“哎呀，我现在都点头疼，怎么把这些诗发出来了……算啦，反正也没人知道那到底是写给谁。”
余秀华说自己是一个有少女心的人，“特别容易像少女一样计较一些小事”。她也称自己是一个“女恶人”，因为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热情，只是会对一些特定的人或事有感情。而那些指向特定的情谊，即使语言再激烈的诗歌，也无法完全表达，“语言不能将我的情谊表达千万分之一，就是这种感觉。”
余秀华为读者签售
她写一些关于孤独夜晚的诗，但不在夜里写诗，因为“晚上是休息的时间”。
有时候想表达什么东西，余秀华会选择在傍晚抽时间写。至于所谓“深夜时候更有创作灵感”的说法，她大笑，“屁！那都是骗你们的！”
“灵感有时候也有，但不是特别多，主要还是靠平时的积累。”余秀华读哲学、小说与随笔，喜欢看悬疑和恐怖类的世界名著，有时候一个故事就能让她创作一首诗：
飞机颠簸，倾斜，迅速下滑……我们就要结束？
恐惧就是恐惧本身。我的骨骼错位
我突然喊出你的名字！
所有的人都跟着我喊着你的名字！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名字在即将坠落的飞机上
被那么多人呼喊过
聊到这首诗，余秀华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有一架飞机，上面有两个陌生的男女在聊天，差不多聊到了可以到做朋友的程度。这时候飞机发生了很大的颠簸，马上就要坠落。于是他们跑到了飞机尾巴上去，开始了一些美好的事情。后来这个飞机又安全了。”
“但这个两个人的结局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余秀华说，这个故事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印象非常深刻。”
02
怎样的诗才是好诗？余秀华说，这没有什么标准，“一些诗歌比赛，也主要是看评委喜不喜欢。反正我的标准很高，一般人的诗达不到我的标准。”
她对诗歌的态度更像是各花入各眼。她不读诗评。余秀华说，早期有很多人来评论她的诗，她一看，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那既然有好有坏，就说明都是个人观点嘛。有一些人，不能写诗，但挺能评，大概是当不了诗人才去做的评论家。”
她也不评价别人的诗，“我嘴特别欠”。
之前有个公众号做了个诗歌比赛，请余秀华去做评委，“我说你把我名字挂上去可以，但这些诗人里，你说谁第几就是第几，不用拿给我看。”余秀华笑笑，“有些人挺有意思的，把一些不好的诗吹得天花乱坠，好的诗但是又说写得不好，就是没有标准嘛。”
余秀华在活动现场
不过如果有别人受了委屈，或是在文学圈里遇到“看不惯”的事，她会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打抱不平。她说其实自己有时候也不敢说，但想来想去“一些事情实在太恶心了”，但迟迟又等不到有人站出来说，只有自己说一下。“有很多‘看客’！说什么‘谨言慎行’，其实就是害怕。我替你们骂人，你们倒是觉得可爽了；但别人来找我‘打架’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帮忙。哎哟，我觉得我很冤呐！”
她说，之前有过想要获得别人认可的想法，“现在没有了。我觉得原来这种想法很愚蠢。”
翩翩起舞的余秀华
余秀华的书在诗集类别里相当畅销，这与惯常理解的“诗歌等同于小众”的印象相悖。但余秀华认为，对于普通读者而言，遇到不喜欢的诗就是不去读，“一些诗人自以为诗歌写得越高深，别人越看不懂，好像就越好。他们认为流行的反而是不好。我觉得这是诗人给自己的一种自我催眠。”
“很多诗人有一些清高的情结，但我没有。你要么就不出书，你自己在公众号上写写诗给朋友看到就行了。”在余秀华眼里，既然选择出版，那这本书就是一件商品；既然是商品，就需要宣传推广，“商品怎么可能不推广呢？你出书不就是为了卖书嘛，不要矫情。”
03
不写诗的日子里，余秀华喝酒，养花。
她在屋外养了好几盆心爱的月季，时不时晒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一提到她的花，她着起急来：“哎呀哎呀，你快别提我的花！我好久没回去，我的花肯定死了一大片了！”她说，爸爸最不喜欢她养带刺的月季和玫瑰，“有时候等我玩几个月回去，他就把我的月季全给我扔了！”
余秀华在社交平台上晒出她养的花
她还爱刷抖音，听抖音推荐给她的音乐。有时候参加完活动，躺在床上可以刷4个小时。抖音的推送机制总是给她推同样几个网红拍的视频，“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把许多时间都花在了抖音上，“就是为了打发一些无聊或难过的时间。”
有时她会在抖音上收到一些恶意谩骂，“我现在是没心情去怼他们，要是我有心情了，我可以怼到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人。”前几日，一群人在抖音上突然言语攻击余秀华，“我回了一条说‘如果你说不负责任的话，我可以起诉’。结果他们就集体消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那么多账号都是一个人在操作吗？”
她说自己的火是一种“邪火”，有时候不经意几句话，就被别人炒火了，“我这个性格，它就不可能安全！但好在我塌不了房，我没有房，我是‘露营’。”
余秀华
余秀华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很多人伴随着年岁上涨，会越来越平稳安静，但自己却做不到呢？她也对爱情困惑，自己其实对爱情的要求已经很低了，但为什么每次都求而不得？
她对爱情有时很清醒，说这么多年里对文字的钟情才是经久不衰，“我写文字写了这么多年，但爱一个男人是不会爱这么多年的……文字换不了。”
谈起现在年轻人爱情观的改变，她认为是因为如今无论男女，都可以养活自己，女人再也不需要靠男人，“之前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那时候婚姻是一种合作关系。但现在不一样。我爱你，但我可不一定要和你结婚。”
但论及自己的感情，她又有些懊恼，“谁都会这样讲，但有时候就是做不到嘛！”她不明白，每次都那么痛苦，但自己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去接受这些感情；很多时候明知道没有结果，为什么还要选择开始呢？
“我不知道……”她叹息，“（在爱情里）我消耗得太多，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