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三弟在镇人民政府大院里做电工。老家那边的乡邻，可把他当作个人物了，向他打听宅基地的划分、修筑河堤时的青苗赔偿、养老金的对口发放，以及近期会不会有地震等好些让我三弟一头雾水的事情。

村民们打探的那些事儿，三弟一项也管不了，他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可老家那边的乡亲，都认为三弟在政府大院工作，他就能打探到有关消息，或者能帮助疏通某些方面的环节。再加上三弟的腰间整天斜挎着一条电工腰带，那上面插着扳手、钳子、电工笔和红胶皮、绿胶皮的绝缘胶带，小村里这家那家的扯个临时线路、接个照明灯头，他都热心帮忙。

这样一来，三弟回到村上，可受人尊敬呢。常有人送他花生油，或是拎些时令蔬菜瓜果给他，还有人把正在下蛋的母鸡腿上系根布条子（怕鸡跑掉），或是将渔船上刚刚捕捞来的鲜鱼蹦虾送给他。小村里与他耍得好的几个初中、高中同学，时而还会以他回到村上为由头约到一块儿坐坐。

我和大妹，一个在市里工作，一个在县城上班，都未能享受到三弟那样受人推崇、被村上人尊敬的待遇。

追根溯源，三弟在政府大院当电工的工作，还是我大妹托人在县城帮他找了关系才办成的。否则，就凭他——一个读书不进字儿、玩耍一个顶俩的人，早就跟着村里人到青岛、烟台，或是离家更远的城市打工去了。我老家那地方靠近海边，离青岛、烟台不是太远，村子里的年轻人出门打工，大都奔着北面的青岛、烟台，或是威海那边去了，很少有人到南京、上海、杭州去闯荡。好像南京、上海、杭州那边的人心眼子太多了，小村里人很担心玩不过他们。

毛虎子，三弟耍得比较好的一个小学同学，他在威海那边伙同村里人在大楼内给人家贴瓷砖，早早晚晚地也到威海那边的海边玩，有意无意地跟着威海当地养殖海参的人学会了在海底的岩缝里掏海蟹、捉海虾，甚至还懂得在深一些的海底泥沙中摸海肠子。摸海肠子，是一种很笼统的说法。细究起来，应该叫“摸海”更为贴切一些。因为，海里面的生物很多，譬如海蜇、海马、海蛏子、海狗鱼儿，只要能在海中摸到的、捉到的，都可以归纳为“摸海”。说得更具体一点儿，摸海的人，主要是在大海底下挖海贝、捡海螺、用高压水枪冲开海底的泥沙层，捡拾那些像海底浮草一样的海肠子。

海肠子是一种无脊椎骨的海生物，它在海底的泥沙中生长。形状嘛，如同蚯蚓或淘洗干净的鸭肠子那样，热油爆炒出来以后，稍微坚挺起来一些。颜色嘛，炒熟以后，会由原来的铁青色，变成粉艳艳的样子。出锅时再配上翠绿的韭菜，在锅中翻炒两下，味道特鲜美，很解馋。

但是，“摸海”是一个特殊时期的特殊职业。最初兴起的时间，大概是在改革开放以后。二十年前，我们村子里还有人干这差事。而今，已经没有人干了，太危险。

你想嘛，十几米、二十几米深的海洋底下，几乎是一片黑漆漆的世界，人穿上“水鬼衣”潜下去，别说遇上鲨鱼来袭性命难保，就是正常人下潜到那样深的海水底下去，可不可怕！

小村里，刚刚兴起摸海肠子那会儿，我们国家正处在计划经济往市场经济转型的时期。沿海一带的渔民，逐步将渔船从大集体承包到个人手上。原先，渔民们从海上捕捞来的鱼虾，自己不能做主，要统一上缴到地方政府的水产公司，或者是各个有港口的村庄水产站。老百姓要想吃鱼、吃虾，一律到水产站，或者是水产公司去购买。市场经济以后，渔船划归到个人手上，大海里的鱼虾，普通百姓都可以随便捕捉、随便买卖了。

毛虎子就是受那一时期的大环境影响，伙同在威海与他一起贴瓷砖的新社子，返回家乡合伙租用了渔民赵泗家的一艘小舢板，漂向茫茫大海，潜入茫茫大海的水底下，去摸泥沙中、岩石缝隙里的海胆、海螺和像女人裙摆上流苏一样浮动的海肠子。

这职业，有点儿像鱼鹰潜水捉鱼，但又不完全相同。鱼鹰潜水捉鱼，是潜至水里把正在水中游动的鱼儿给一口捉住，然后浮上水面准备自己食用时，又被主人从口中给夺下来。而毛虎子他们摸海，是直接潜入水下，把生长在海底的海生物摸到渔船上来，卖到岸上人家的饭馆、餐桌上去。最容易摸到的，就是软绵绵像陆地上野茅草那样疯长的海肠子。所以，村里人把毛虎子他们摸海，俗称为摸海肠子。

“又去摸海肠子？”

有人那样问毛虎子时， 不等毛虎子回答，走在旁边的新社子，就把话题给接过去了——

“到那边去看看！”

新社子所说的到那边去看看，就是指到海里面摸海肠子。但他不那样说。他说到那边去看看，好像是到海里面看风景一样潇洒、悠闲呢。

问话的人，都知道他们又是去干那事儿、挣大钱，也就不好过多地刨根问底。但村上的人都很羡慕他们。

毛虎子与新社子自从回乡摸起海肠子，两家人的居住环境和生活状况都有了很大改善。毛虎子家堂屋里铺上了地板砖，小过屋的灶台上贴了亮晶晶的白瓷片。新社子更是把钱贴到脸上，家中的大人小孩子，新衣服买了一件又一件。女人出门时，脸上、手背上都搽了雪花膏，隔老远就能闻到身上的香味儿。尤其是走个对面，闪过的风都香丝丝的。

三弟只是听说毛虎子与新社子整天忙着下海摸海肠子，但他并不知道怎么个摸法。一个大风天，毛虎子拎着半兜子海贝、海螺，来找我三弟。三弟说：“呀！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毛虎子说：“刮大风。送两个海螺来给你尝尝。”

毛虎子说的那是半句。其实，他要表达的意思是，刮大风，海里面不好摸海肠子了，他拎些海螺、海贝，来跟我三弟耍耍。

毛虎子那人懒言语，但凡事心中有数儿。他还在威海贴瓷砖时，就在西山墙那儿盖起了两间小锅棚子。我三弟听说以后，念其与毛虎子关系好，主动去把电灯、电线给扯上了。末了，还在灶台旁边给固定了一个三相插座儿，让毛虎子媳妇好在那小锅棚里插电饭煲蒸米饭用。此番，毛虎子拎些海物来，自然是来感谢我三弟的。

三弟嘴上说：“你留着卖两个钱呗！”可转眼看到毛虎子拎来的那些大海贝、大海螺，心中顿生欢喜。他胳膊一抡，解下腰间的电工腰带，往传达室的门后一挂，如同告示牌一般（他有事外出了），领上毛虎子，连声说：“回家回家。”

我三弟好吃好玩好耍朋友，小村里不管什么人来找他，他都往家里带，弄得我弟媳妇整天炒菜、洗盘子。弟媳妇心烦时，背后说我三弟：“我们家都快成大车店了！”

三弟可不管那些，但凡是老家那边有人来找他，尤其对方是拎着鸡鸭，或者是提上一小塑料桶花生油来的，他必须带回家去管个饭再让人家回去。像毛虎子这样与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久日不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回家整两杯去。

三弟把毛虎子领回家，两个人在饭桌前坐下来对饮时，三弟面对那些大海螺，问毛虎子：“这海螺怎么这么大？”

毛虎子说：“那是深水海螺。”说完，毛虎子又补充说：“那还不是最大的。” 毛虎子说，他在海底下摸到的大个儿海螺，有的都像花布鸽子那样大，中不溜的，也都是成年的鹌鹑那样大呢。

三弟说：“乖乖，那么大的海螺，我还真没有见过。”随后三弟又问：“还有比花布鸽子更大的海螺吗？”

毛虎子说：“深水里面肯定有。但水太深了，不敢去摸。”

毛虎子说的水深水浅，是指他下潜的海底深度。

三弟问他：“你最深能下潜到海底多少米？”

毛虎子一口报出来：“20 米。再深了，胸口那儿就闷得慌，眼睛也不舒服了。下到十四五米深的地方，身体没有感觉。一般就在那样的水域中摸海肠子。以后再来，带几个更大个儿的海螺给你尝尝。”

三弟忙说：“不用不用。能吃上今天那么大个儿的海螺，就已经很过瘾了。以后摸到大个儿的海螺，你留着去卖钱。”

三弟知道，毛虎子家三个小孩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三弟剥着海螺吃了一个又一个，他让毛虎子也吃一个。

毛虎子笑笑说：“我天天吃。”言下之意，他整天在海底下摸海螺、倒腾海肠子，那些东西，他都吃够了。可事实并不是毛虎子说的那样。毛虎子与新社子，还有那个船主赵泗，三个人是合伙的。

赵泗出船，出船上的供氧设备——负责在船上给水下输送氧气。毛虎子与新社子两个人在海底下摸海贝、捡螺子、摸海肠子。摸上来的海物，三个人三三分。有时，他们把当天摸到的海螺、海肠子，一股脑儿卖给码头上的鱼贩子，或是附近海鲜馆的老板，三个人再平均分钱。

那样的话，谁若在渔船上拿走虾蟹、海螺，就等于是拿走了大家的钱一样。所以，谁也不好意思那样做。毛虎子说他整天下海，吃够了那些海味儿，其实，他那是要面子、说空话呢。

深海里的海螺、海贝，包括从岩缝中掏出来的大海虾，个个都肉质肥美。尤其是生长在岩缝内、泥沙中的贝类，都是原生态的产物，它们的居住地，可能是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是上千年都无人惊扰。从那样的地方摸上来的海物，个个都奇大无比，奇鲜无比。正如毛虎子所描述的那样，大个儿的海螺，都像野山鸡、花布鸽子那样大呢。卖给鱼贩子，或是餐馆的老板，每一只都能卖出两只鸡、半只羊的好价钱。毛虎子他们哪里舍得自己空嘴儿给吃掉呢。偶尔，有碰破了的海螺，或者是扯断了的海肠子，拿到餐馆去也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了，他们才会分一分各自带回家去。就那，也只是给家中的老人、女人和小孩子解解馋，像毛虎子他们，别看整天下海摸海肠子，却压根儿没吃过几回。

所以，三弟在那儿蘸着香醋吃海螺时，毛虎子在一旁直咽口水。但他嘴上仍旧说他不馋那个。怎么说呢，那些东西都是他毛虎子带来送给三弟的，他再陪着三弟一起吃，是有些不大好意思。所以，三弟劝他吃海螺时，毛虎子只是夹点儿黄瓜片、㧅两个花生米，陪三弟说说话，也就罢了。

其间，他们说到三弟在政府的工作，也说到毛虎子在威海贴瓷砖的事儿。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近期毛虎子在海上摸海肠子的那些事儿。

毛虎子说，干他们那一行当，下雨天不可怕，反正是在水下干活儿，下不下雨，对他们来说都一样。怕的就是海上起风浪。毛虎子还拿当天刮大风做例子，说：“今天要是不刮风，这会儿，我们没准儿从海上摸海肠子都回来了。”

毛虎子说，他们每天潜入海底摸海肠子，也就两三个小时。如果找对了地方，潜入水下很快就能把胸前的网兜子给摸满了。

毛虎子他们潜入水下时，头上戴着矿工挖煤那样的照明灯，那是他们在水下的眼睛。再就是佩带高压水枪，以便把海底的泥沙冲开，显露出泥沙中一层一层的海贝、海螺、海蛏子。同时，下潜时他们胸前还要抱住一块铅蛋子，否则，穿着那样一身臃肿的“水鬼衣”，很难下沉到那么深的海底。呼吸嘛，也不能靠鼻子来正常喘气，完全要依赖于渔船上输送到海底的那根输气管。

毛虎子说那话时，还把他手中的一根筷子立起来，给我三弟打比方，说他们在海底下呼吸时，类似于女人腹中的婴儿靠母亲给予的那根“脐带”来呼吸。毛虎子把他手中的筷子当作“脐带”，告诉我三弟，他们在水下，始终要含住、含牢那根输气管子。

三弟笑。

毛虎子说：“那不是开玩笑。”

毛虎子说那根输气管子，就是他们在水下的生命线。言下之意，大风天里，他们不能下海的原因，就是怕海上风起浪涌，扯断了输气管，那可就危险了。

三弟吁叹一声，说：“乖乖！还怪吓人的。”

毛虎子说：“是呀！”

但毛虎子话题一转，说：“危险是很危险，但也确实很来钱。”

三弟问：“一天能挣多少钱？”

毛虎子略顿了一下，说：“那个不好用天来计算。”

言下之意，赶上运气好的时候，他一天能挣到成百上千块钱，遇到刮大风，不能下海的日子，一分钱的收入也没有。再者，水下的海物，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赶巧了是一窝一窝、一丛一丛的。若是遇上那样的“窝点”，就发财了。

毛虎子反过来问我三弟：“你在政府上班，一个月能挣多少工资？”

三弟大概框了一个数字。

毛虎子沉思了一下，说：“你一个月的工资钱，我在海底下两三天就挣来了。”说完，他又说：“若是让我找到了好的‘窝点’，一天挣到的钱，就能超过你一个月的工资。”

“乖乖，这么来钱！”我三弟很眼馋。但毛虎子不让我三弟眼馋，说：“那项差事太危险。” “危险在哪儿？”

毛虎子半隐半现地说：“还在于那根输气管子。”

三弟听了毛虎子刚才说的“水鬼服”、铅蛋子、输气管，联想到他做电工的经验，跟毛虎子建议说：“你好不好像潜水员那样，背一个氧气瓶子潜入水下呢？那样，既不用你抱着铅蛋子下沉（氧气瓶本身有重量），又可以不依赖于渔船上给你输送氧气。”

“可以是可以，只是成本太高！”略顿一下，毛虎子又说，“合伙的生意，要买那种钢质的氧气瓶子，不能只买一个自己背，还要给新社子也买一个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眼前，租用赵泗家的渔船，他船上本身就有高压气泵往水下输送氧气，也没有那个必要再去买个氧气瓶子背上。”

三弟说：“从安全的角度去考虑，我想你和新社子都应该配备那样一个氧气瓶子。”

毛虎子点点头，说：“也是。”同时，他告诉我三弟，他们每次潜入海底的时间都不是太长。

毛虎子说：“碰巧了，在水下找到一处海贝、海螺都很集中的地方，就如同在水下发现了一处小金矿一样。十几分钟，就可以装满胸前的网兜儿。”毛虎子那话，说明他们在海底下摸海肠子，并不是他说的那样危险。大概的意思嘛，是让我三弟不用为他担心。

毛虎子倒是说新社子那个人为人不是太地道。

三弟问：“怎么啦？” 毛虎子说：“玩刁把！”

我老家那地方，说某个人玩刁把，就是耍滑头，干活儿偷懒，凡事会动心眼子，惹人生厌。

毛虎子说：“过去对新社子不是太了解，看他眼睛溜滑滑的，说话也快嘴快舌，应该是把干活儿的好手。可此番与他合伙摸海肠子，才真正看透。与他一起潜到海底下，他摸不了两下子，甚至是薅两把海肠子，就浮上水面了。回头，我带着一大兜子海螺、海蟹、海蛏子浮上来，仍然要与他那两把海肠子合在一块儿，再与赵泗三个人一分三份儿。”

三弟听明白了毛虎子话里的意思，便给他出主意，说：“你可以与新社子分开，你摸上来多少海物，与赵泗对半分开；他新社子摸上来多少海物，也是那样与赵泗对半分开，不就行了吗？”

毛虎子低头思量了半天，说：“那样，多少有些不大好意思。”

三弟说：“那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们在外面揽电工活儿，大家伙儿同在一栋楼上扯电线，各干各的活儿，谁跑多少线路，谁就挣多少钱。”

毛虎子低头想了想，说：“再看看吧，不行的话，是得采取你说的那个办法。”

三弟说：“那没有什么好想的。你回去以后，就与新社子把话说开了，事情就那样办。省得合在一起，你干多了，他干少了，弄得心理不平衡，窝在心中还怪难受的。”三弟还给毛虎子出了个主意，“你要是实在抹不开面子，可以通过船主赵泗，把你要表达的意思，向新社子表达清楚就行了。”

毛虎子没再说啥。

三弟举杯，与毛虎子碰了一下，说：“喝酒喝酒！”

毛虎子回去以后，果然通过船主赵泗，把他与新社子在水下摸上来的海物分开了。那样，不仅提高了毛虎子在水下干活儿的积极性，同时还激发起新社子潜入水下干活儿的硬劲儿。令毛虎子没想到的是，分开以后，人家新社子每回摸上来的海贝、海螺、海蛏子，并不比他毛虎子少，弄得毛虎子还怪难为情呢。

毛虎子不得不承认新社子年纪轻，在水下干活时，手脚利落。

毛虎子比新社子大不了几岁。他们两人都没有船主赵泗的年纪大。赵泗家的儿子都快赶上新社子大了，但赵泗不想让他儿子来摸海肠子。

在赵泗看来，穿上那一身“水鬼衣”，潜到水下十几、二十几米深，不如漂在海面上摆弄渔船安全。所以，当初毛虎子他们要租用他的小船摸海肠子时，赵泗与他们签订了生死状。他只负责开船、往水下供氧气，出了其他问题，他概不负责。

一个海上略有小风的日子，毛虎子与新社子果然双双在水下发生了事故。

毛虎子口中的输气管甩掉了，等他浮上水面的时候，一团血雾萦绕在他的脑瓜子旁边，他的肺在水下被海水呛炸了。也有人说他在二十米深的海底下，把供氧气的管子摆弄掉了以后，一心只想着快些浮上水面，顺手把他胸前的铅蛋子扔下了。那样，上浮的速度是加快了，但他的肺在快速上升中不断膨胀，最终导致气体栓塞，当场死在海里了。

新社子好一些，他浮上水面以后，手脚还能动弹，但人已经昏迷了，赵泗驾船把他送到岸上卫生院，挂了一天一夜的吊水，总算把命给保下来了。

保下命来的新社子，再也不想下海摸海肠子了，连威海那边贴瓷砖的活儿也不想去干了，整天游荡在村街上，痴痴呆呆的，与村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耍。家里人说他被海水呛坏了脑瓜子。医生说他在水下昏迷时间太久，脑细胞受到了一定的损伤。

毛虎子死了以后， 我三弟有意无意地问过开船的赵泗——那天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泗说：“我船上没有发生什么事。”言下之意，毛虎子的死，是他与新社子在水底下的事儿。

三弟不好再深问。他与毛虎子只是朋友，问多了势必不太好。话再说回来，那时候的新社子，已经半痴半傻，即便去问他，他又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呢？

后来我们村发生一起奸杀案，县公安局来抓人的当天，好多村民围观，新社子也裏在围观的人群中。罪犯被押上警车的一刹那，新社子突然兴奋起来，他一路向着海边奔跑，口中呼呼哈哈地高喊：“毛虎子跟前的那些海肠子，是我发现的，是我发现的！”

【作者简介：相裕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小说选刊》双年奖等，出版作品集 20 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