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东的“国家行动”
景东是云南的一个县，却有无量山和哀牢山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地球同纬度带上生物资源较为丰富的自然综合体，有“中国黑冠长臂猿之乡”“中国灰叶猴之乡”等美誉。景东在无量山和哀牢山腹地，但是它又与大理较近，接受了最早的大理国文明。景东虽然是彝族自治县，但县名是傣语，景是城，东是坝子。景东，就是坝子城。
景东之所以有名，在于它的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还在于它是中国首个TEEB项目示范县。所谓TEEB项目，是由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主导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示范及政策应用的综合方法体系。景东的生态底气太足了。黑冠长臂猿、灰叶猴、黑颈长尾雉这些极其珍贵的动物，有无量山和哀牢山保护和藏匿它们。两座大山白雾冲腾、云似飞鬃，万峰昂立、野气笼罩。
景东加入TEEB项目，其实是景东人的眼光。从保护黑冠长臂猿到保护灰叶猴，这是历史形成的生态文明民风，不然，有多少猿与猴不被人偷猎灭绝？我们的灵长类近亲被善良的景东人保护至今，这难道不是巨大的功德？破坏一座雨林，就是无数生灵涂炭。
在景东，我读到一块清代的碑刻，立于路东村石岩社，碑为大理石质，镶嵌于大庙内的山墙上。碑首刻有“勒石垂久”四字。碑立于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碑石上写明石岩村禁伐林的四至范围，说“蓄树滋水禁火，封山不数载而林木森然荟蔚可观”。碑文严格规定：禁纵火烧山犯者罚银叁拾叁两；禁砍伐树木犯者罚银叁钱叁；禁毁树种地违者罚银叁拾叁两……180多年前的“封山育林碑”，告诫子孙要保护好森林，有林才有水，有林有水才有好生活。
景东无论是彝族还是傣族，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深入到了民族的信仰中。祖宗们不砍伐森林，是认为树是他们的神。传说在很早以前，生活在无量山下澜沧江畔的少女沙壹捕鱼时触木有感而怀孕生十子。这十子中有一人即成为后来彝族的祖先，沙壹也被尊称为彝族太始母。又传说后来彝族的首领在一次战争失败无处躲藏时，就用自己的肉身化作大森林，让子孙们躲在森林里逃过民族的灭顶之灾，这是多么有象征意味的传说。后来彝族认为天下的大树就是自己首领，每年设竜祭祀，不得随便砍伐树木。从此，祭竜设竜头，保护树木设有树长。
彝族的树长制是中国最独特的生态制度，在景东也有一块碑记载选举树长的事，始于清嘉庆二十年（1815年）六月二十六日，无量山文旧村，出台一系列禁止乱砍滥伐的规章制度，决定设立刘应举、李如松等9人为树长，并且勒石为誓，景东各地争相效仿。有文章回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景东人饿死不毁林开荒种地。为保护一株老树不被砍伐，村人誓死守护，让时任云南省委书记的开国上将阎红彦大为惊叹，极力推崇。树即是神，木不可伐，这些执拗的信仰与情怀，为景东留下了青山绿水、无边财富。
我在景东还听到一个护林员讲的故事。护林员叫陶政坤，过去也是猎人。他说事情发生在20多年前，他的大哥在山上打中了一只母长臂猿的腹部，等他靠近才发现，母猿带着崽子，双眼满是泪花，一只手指着小猿，另一只手左右摇摆，似乎在说：“不要打我，我还有孩子。”陶政坤大哥被这个场景震惊了，他打猎一辈子，从来没见到过长臂猿流泪，禽兽也有母爱，堪比人类，他终于放过了长臂猿母子，把枪丢在了崖下。回来后他就要求弟弟们绝对不能再打猎了，野兽也是通人性的。
黑冠长臂猿的确是山中的精灵，是有仙灵之气的，不可亵渎，更不可猎杀。黑冠长臂猿成年可达到8至10公斤重，臂长是身体的两倍，它们在树冠荡悠如闪电，转瞬即逝，很难发现它们的身影。公猴全身都是黑色的，头顶上有一块短而直立的冠状簇毛，母猴背上有灰黄、棕黄或橙黄色，基本是白色毛发，头顶上有菱形的黑褐色冠斑，幼猿淡黄色。杂食性动物，动作敏捷，能抓住松鼠、鼯鼠。它们的一生全在树上，绝不下树饮水，以防天敌，仅靠树叶上的雨露补充水分。因此，有长臂猿生存的地方，一定是生态系统最为完好的地方。长臂猿是生态最好地方的指标性物种，它们与猩猩、大猩猩、黑猩猩被称为四大类人猿的高级灵长类动物，它们的叫声被称为天籁之音。在景东的时间里，我听到了这些猿们神秘、悠长、凄厉、灵异、高耸的嚣叫，在森林的上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它们固执地发出它们存在的声音，向天地诉说着它们无言的心声，真是无比的美丽遥远。这些森林中来自远古的歌声，莫非我们人类曾经呼喊过的回声？
那些保护黑冠长臂猿的优秀护林员们，被称为“人猿泰山”，过去都是当地的猎人，现在是守护生态的卫士。还有一位叫黄蓓的江南女孩，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的女博士，为追踪黑冠长臂猿，写她的博士论文，在无量山上待了4年，多次遇险，有一次差点被泥石流埋了。因为整天在山野追踪黑冠长臂猿，她攀爬悬崖比当地男人都灵巧，平均一周穿破一双袜子，一月穿破一条裤子，她终于与黑冠长臂猿结下了深厚的情谊。4年以后，黄蓓要离开无量山监测站了，临别前的那天，她特意买了一只羊，邀请当地11户老乡到监测站告别聚餐。那晚，她跑到后山上，向夜晚的森林高声呼唤：“长臂猿，长臂猿，下来呀！下来呀！”她不停地呼唤，泪流满面。第二天一早她走时，满山便回荡起长臂猿高亢悠长的啼叫声，像是在送别黄蓓，表达着它们对这位相伴4年的女博士恋恋不舍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