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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2024年第4期|徐鲁:林中空地的光
来源:《散文》2024年第4期 | 徐鲁  2024年04月17日08:32

绿树枝

秋空爽朗的午后,我们来到离莫斯科约有两百公里、位于图拉州的雅斯纳亚·波良纳庄园。

这是列夫·托尔斯泰的故乡,是他出生、成长、生活、思考和写作的地方。这里有他耕耘的田野、散步的树林,有他的书房、客厅、餐厅和起居室,还有他喜欢的谷仓。这里,也是他生命和灵魂的最后安息地。

庄园四周的田野上,长着很多低矮的老苹果树。有的苹果树还是托尔斯泰当年亲手种植的。树上结满了红苹果,熟透的苹果落在树下的草地上,成了伯劳、知更鸟、白嘴鸦和椋鸟们的午餐和晚餐。

辽阔的田野上空,飘浮、舒卷着大团大团的云朵。洁白的云朵组成一座座缓缓移动的棉花垛。高大的白桦树安静地站在田野边缘和远处的土路边。

老年的托尔斯泰喜欢穿着宽松的白棉布袍子,拄一根手杖,在这样的云朵下徒步,风雨无阻。走累了,他就倚靠在一棵粗大的橡树或椴树上歇息一下,然后回到庄园里,坐在安静的谷仓边读书和写作。

走在深秋时节的田野上,我不时观察脚下,心里暗暗期待着,能不能幸运地发现插在地上的一根“绿树枝”呢?

托尔斯泰刚满五岁时,他的哥哥尼古拉给他讲了一个“秘密”,说是如果谁发现了这个“秘密”,那可不得了,所有的人都能得到幸福,不再生病,不闹别扭,谁和谁也不生气,所有的人都将彼此相爱,世界上再也没有贫穷、疾病和仇恨了。

哥哥还告诉他,这个“秘密”,写在一根“绿树枝”(有的翻译家也译作“小绿棍”)上,就埋在庄园附近的田野里,要不就是埋在附近某个地方的沟沿上,谁找到了它,谁就能给所有人带来幸福。

“绿树枝”的故事,让幼小的托尔斯泰心驰神往。他从小就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一根绿树枝,埋在自己家庄园的某个地方。为此,在整个童年时代,他多次悄悄去田野上、沟沿边寻找。

寻找这根神奇的绿树枝,不仅是托尔斯泰童年时代最爱做的游戏,也成为他一生的使命和梦想。人们说,这位伟大的文学家和人道主义者,毕生都在寻找那根能给世界带来幸福、健康、友爱与和平,能让世人摆脱贫穷、疾病与仇恨的“绿树枝”。

托尔斯泰后来这样写道:

我那时就确信有这么一根绿树枝。它上面写着应该消灭一切人间丑恶,应该给人们以善良。到现在,我还坚信,这个真理是存在的,它将被人们发现,而且将带给人们它所答应赐予他们的一切。

托尔斯泰长大后,当然明白了世界上不可能真有这么一根童话般的绿树枝。像一个农民一样,他在广袤的田野上扶犁耕耘,当然不再是为了翻找那根绿树枝。不过他始终相信,世界上应该有自由、平等和博爱的真理,善良、幸福、人道与和平应属于所有人,包括那些贫穷和饥饿的人。

盘桓在托尔斯泰耕耘过的土地上,我想到多次画过托尔斯泰的画家列宾,想到了列宾的那幅托尔斯泰扶着犁耙在阳光下的田野上耕耘的油画。

列宾画布上的田野,不就是此刻我站立的这片田野吗?我想到,最伟大的作家和艺术家,不都是那些寻找绿树枝的人吗?美好的故事就是光明。最美好的书,也应该给人们带来幸福、梦想和光明,能够指引人们找到快乐和幸福,给人们送去实现梦想的信心和力量。

热爱文学,相信文学,并且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去寻找那根能让人们摆脱贫穷、疾病与仇恨,能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的绿树枝——这,就是文学的力量,也应是所有作家矢志追寻的理想。

托尔斯泰的树林

世界上没有不美的森林和小树林。托尔斯泰故乡的树林——或者干脆说是托尔斯泰的树林,更加让我觉得美得无法形容。

深秋时节的树林,正慢慢脱下它深红色的衣衫。在爽朗透明的阳光里,深绿色、浅绿色、金黄色、浅黄色、深红色、酒红色、琥珀色的树木和树叶,色彩缤纷,层次分明,看上去就像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

雅斯纳亚·波良纳森林里的树,有高大的橡树和桦树,也有很多巴乌斯托夫斯基在他的散文里经常提到的“野生的小树”。

我问一位俄罗斯朋友这里的森林为什么会这样美丽,他解释说,因为这里的森林和小树林大多是阔叶混交林,橡树、榉树、枫树、朴树、椴树、松树、榆树、栗树、白蜡、白桦、银杏、野樱……都有各自的生长空间,都有各自不同的吐绿、转黄、落叶和返青的时节,都各自自然健康地生长。

而且每一片树林里,总会有一些明亮的池塘、溪流和泉水,再加上空气明净,枝叶缝隙里的天空湛蓝透明,每一缕照耀进森林的阳光,都那么纯净耀眼,尤其是雨后,走进任何一片树林,满眼都是水晶一般的“林中水滴”。

是的,我想起来了,“林中水滴”,这是普里什文、巴乌斯托夫斯基等俄罗斯散文家们经常使用的词语。巴乌斯托夫斯基曾自豪地说:

自然中存在的一切——水、空气、天空、白云、太阳、雨、森林、沼泽、河流和湖泊、草原和田野、花朵和青草……在俄罗斯语言中,都有无数美丽的字眼和名称。

不过,他还向人们“卖了个关子”:当然,俄罗斯语言,只对那些无限热爱自己的人民,而且感觉得到这片土地的玄秘之美的人,才会全部展示出它真正的奇妙和丰富。

在托尔斯泰的树林里,我惭愧地感觉到,我无法用精准的语言来描述这树林的美,尤其无法描述照进树林的那种纯净、透明、耀眼的光线。这并不是因为我所使用的母语——汉语的词汇不如俄语那样富有奇幻性和丰富性,相反,我坚信,我们的汉语是世界上最美丽、最丰富和最具有描述力与表现力的语言,没有之一。置身在如此林木婆娑、光影斑驳、色彩繁复的树林里,我只恨自己的文学描述能力实在有限,无法捕捉这光影交错的林叶之美。

所以我又想到了俄罗斯杰出的风景画家们。也许,只有杰出的画家,用调色盘上的颜色,才能准确描述和表现出这森林里的光与影吧?

比如希施金。他被誉为“大自然的诗人”“森林的肖像画家”,出现在他画布上的松树林、橡树、林中野花、溪流以及林中的阳光,不仅散发着浓郁而迷人的大地气息,同时也显示着俄罗斯民族坚忍、博大、英勇、高贵的气质与精神。《在遥远的北方》《阳光照耀的松树林》《森林远方》《在森林中》……每一个热爱希施金作品的人,对这些画作都耳熟能详。

希施金擅于运用明亮的外光,表现森林的葱郁、阳光的明媚以及溪流的活泼。他笔下的每一棵树、每一朵野花,都呈现着生命的顽强、旺盛之美。在我看来,这种顽强与旺盛,几乎是俄罗斯的大自然和民族性格中所独有的。因此,希施金成为用树木和野花来歌唱自己祖国母亲的杰出的、具有抒情性的风景画家之一。

又如列维坦。他对大自然、对田野上四季的变化,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与最细腻的发现。与希施金经常描绘雄伟、茂密和苍郁的森林不同,列维坦的风景画所表现的,多为明亮的池塘、溪流和林木稀疏的小树林,还有开满野花的田野和林中小路。

列维坦不是管弦乐队里声音低沉苍茫的圆号和大提琴,而是一把明快和抒情的小提琴。但这并不意味着音色的单一,也不意味着他音域狭窄,恰恰相反,他的风景画的调子有时明快而疏朗,有时也沉静而忧郁。他并不缺乏深度。他既画过抒情诗一般明媚婉约的自然风景,如《三月》《春汛》《池塘涨水》等,也画过使人感到痛苦和抑郁的“历史风景”,如《弗拉基米尔路》《深渊旁》等。

盘桓在托尔斯泰的树林里,那些粗壮的、高大的、上了年岁的橡树、桦树和老椴树,让我想到了希施金;那些挺立在大树旁、身材细长的“野生的小树”,还有那些热衷于旁逸斜出、恣意生长的小灌木,又让我不由得想到列维坦。

眼下虽是深秋,但树林里依旧生机勃勃,光影斑驳,没有半点落木萧萧、秋风萧瑟的景象。秋日的金色树林,和春汛时节的树林、林中的春溪、明亮的池塘一样,照样能够给人带来希望和鼓舞的力量,带来清新和光明的气息。

每一棵树木的名字、形态都不相同,也没有一片相同的树叶。每一株树木,都有自己生命的年轮和风姿。即便是那些已经枯死断裂、周身覆满了苔藓的树身,也一样是森林的产物,不也是物质循环和生死交替的一部分吗?它们将会成为新生的小树所需要的养料。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多么健康和健全的生态啊!

不难想象,冬天到来时,白雪将覆盖住这片广袤的树林,一些树的枝枝叶叶将化为泥土。但是谁又能担保,这些将会变成森林肥料的腐烂的断木和深厚的林叶,不会在下一个春天到来时,变成新的生命,从泥土之下萌发出来,长出青翠的树叶,长成茁壮的枝干,甚至结出饱满的坚果,点缀这生生不息的森林呢?

林中空地的光

雅斯纳亚·波良纳,在俄语里是“明亮的林间空地”的意思。在托尔斯泰的树林里,纯净耀眼的光亮无处不在,但最美的光,还是在树林深处那一小块空地上。

托尔斯泰1828年出生在雅斯纳亚·波良纳。在他八十二年的人生中,有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他很喜欢自己的家乡图拉和这片庄园。他去世后,遵照他生前的愿望,人们把他安葬在雅斯纳亚·波良纳庄园的树林深处。

沿着一条安静的林中小路,穿过树林里斑驳的光与影,我来到这块明亮的空地,站在了神往已久的这个朴素而低小的坟堆前。这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我的心脏跳动得很快,我的血液也在加速奔涌。我说不出这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悸动,还是一种情不自禁的深深的感动。

小小的坟墓,确实如茨威格1928年前来谒拜时所见到的那样:一小块林中空地上,一个小小的、培得整整齐齐的长方形土丘,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和墓志铭,甚至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

谁都可以踏进他最后的安息地,围在四周的稀疏的木栅栏是不关闭的——保护列夫·托尔斯泰得以安息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唯有人们的敬意。

茨威格这样写道。

明亮的林中阳光,安静地洒在这个干净朴素的坟堆上。坟堆上长着浅浅的野草,野草间零星开着一些蓝紫色的雏菊和别的颜色的野花。茨威格当年来时,坟墓四周还围着稀疏的木栅栏。现在,连稀疏的木栅栏也没有了。在明亮的林中空地上,坟堆向着天空、阳光、星辰和风雨,向着全世界的崇拜者和热爱者,完全敞开着。

不难想象,每一位远道而来的谒拜者,到此都会尽力放轻自己的脚步。哦,轻一些,再轻一些,就连四周的大树和小树间的风声,就连林中的鸟声和虫鸣,也显得异常轻悄。只有斑驳的林荫和树影,在空地上,在土丘上,缓缓地移动。坟墓四周的大树,见证了络绎不绝的谒拜者到此献上各自敬意的一幕幕情景。

当年,站在这个朴素的坟墓前,茨威格不由得联想起大理石穹隆底下拿破仑的墓穴、魏玛公侯之墓中歌德的灵寝,还有西敏寺里莎士比亚奢华的墓地。茨威格觉得,其实它们都不如托翁的坟墓这般动人,不如树林中这个只有风吟甚至全无人语的墓冢,“能剧烈震撼每一个人内心深藏着的感情”。在茨威格看来,这个小小的墓冢,是“世间最美的坟墓”。

绕着小小的土丘,我们一行人默默地依次深深地鞠躬,然后又缓缓地绕行一周,表达了各自的敬意。

那一瞬间,我想到,树林深处的这块空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光亮,固然来自大自然,来自天上的太阳和星辰,但还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光明,乃是来自这个小小的、朴素的土丘之下。因为,掩埋在这里的,是全人类的良心,是人类最耀眼的一束文学之光,是老托尔斯泰永远不死、永远熠熠生辉的博大的爱心。

谷仓与书房

离开明亮的林中空地,我们回到托翁的故居纪念馆—— 一座洁白、素净的老房子里。

1828年9月9日,托尔斯泰就降生在这座房子里的这张深绿色羊皮沙发上。今天,这张沙发依然陈列在老房子里,管理员说,它就是这位世界级文豪诞生的摇篮。

踩着古旧的木梯走上二楼,每个房间的墙壁上都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肖像画和老照片。其中有托尔斯泰童年和青年时的样子,还有他的祖父与祖母、父亲和母亲、夫人和孩子们的肖像画。他的祖父是一位威严的公爵,也是托翁巨著《战争与和平》里罗斯托夫的人物原型。在这部小说里,尼古拉、玛利亚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原型,分别是托尔斯泰的父亲和母亲。而他端庄、美丽的夫人索菲亚的形象,成了《安娜·卡列尼娜》里吉提的原型。墙上的肖像画中,还有一位美丽的少女形象,她是诗人普希金的女儿。据说,描写安娜·卡列尼娜外貌时,就是照着普希金女儿的形象来进行的。

二楼的另一个房间的墙上,挂着许多俄罗斯杰出诗人、文学家、批评家和艺术家的肖像画,如涅克拉索夫、屠格涅夫、车尔尼雪夫斯基、别林斯基、契诃夫、柯罗连科、高尔基、列宾等。他们都是托翁同时代的好友,像一颗颗耀眼的星辰,相互映照,闪耀在俄罗斯和整个人类的苍穹中。

其中有一位名叫列昂尼德·奥西波维奇的,名字看上去有点陌生。管理员微笑着告诉我说,这个人,有一个伟大的儿子,叫帕斯捷尔纳克。她这么一说,我即刻恍然,这位奥西波维奇,是《日瓦戈医生》的作者、195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的父亲,人称“老帕斯捷尔纳克”。他是画家,也是托尔斯泰的好友,曾为《复活》等作品画过精美的传世插图。

在这些巨匠当中,诗人涅克拉索夫是最早发现托尔斯泰的“伯乐”。托尔斯泰二十四岁时还是一个在高加索戍边的小兵,那年,他把自己的处女作《我的童年故事》(即《童年》),第一次投寄给《现代人》杂志。当时这份赫赫有名的杂志的编辑,正是诗人涅克拉索夫。诗人读完稿子异常兴奋,立刻给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兵回信:“……故事内容的质朴和真实性都是这部作品不可忽视的优点……请您把续篇给我,无论是您的小说或是您的才华都引起了我的兴趣……”托尔斯泰收到回信,在日记里写道:“编辑的来信……使我欣喜欲狂。”两个文学巨人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

《童年》问世后,引起彼得堡文学界一片惊呼和赞扬。当时有位名作家巴纳耶夫,走到哪里都把刊有《童年》的那期《现代人》带在身边,一遇到熟人就大声朗诵,以至于给屠格涅夫留下这样的印象:

朋友们在涅瓦大街上都躲避着巴纳耶夫,害怕他就在大街上给他们背诵起《童年》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流放途中读到《童年》后,写信给友人说,请务必帮他问清楚,“这个隐姓埋名的‘列·尼’究竟是什么人”。倒是托尔斯泰自己,在欣喜之余,心里却不免有点小牢骚。因为按照《现代人》的惯例,作者的处女作是不付稿酬的,俟后再发表了作品,才会按照该刊最高标准付酬。托尔斯泰当时是个服役的小兵,手头相当拮据,所以在日记里悻悻地记了一笔:“光赞扬,不给钱。”

托尔斯泰的书房、起居室、餐室、会客厅里的摆设,都按照他生前的样子保存着。托翁的日常生活严谨而有规律,什么东西摆放在哪里,一般都比较固定,不会随意挪动。比如,他的书房里,那张樱桃木写字台一角,总是摆着一只当镇纸用的青铜小狗,在《复活》里描写聂赫留道夫的书房时,托翁就把这只青铜小狗写了进去。书桌上还有两支已经燃了多半的蜡烛。这两支蜡烛在被托翁最后一次吹熄后,再也没有人去点燃过,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托尔斯泰的藏书十分丰富,一架架古朴的书柜,收藏着二十多种文字的书籍。手不释卷、博览群书的托翁,精通法、英、德三国语言,还可以阅读意大利文、阿拉伯文、古希腊文等。我仔细看着他的藏书,发现其中也有不少中国古代典籍,如《老子》《孟子》和中国的神话故事等。

老房子的每一个素净的房间、每一处无言的角落和细节,都完好地保留着托翁生活、读书、写作、会客、弹奏钢琴的痕迹。比如,起居室洁净的床铺上,摆着妹妹玛丽亚送给他的棉布枕头;托尔斯泰是一位素食主义者,餐室里,餐桌一端摆着他一个人吃素专用的餐具;墙壁上挂着的马鞭,墙角的哑铃和手杖,是他到户外运动和徒步时常用的物品;客厅一角,几张沙发围着一张圆桌,这是他和来访的好友,如柯罗连科、屠格涅夫、契诃夫、列宾、高尔基等人促膝闲谈,或是朗诵各自新作的地方;沙发一旁还有一架老式钢琴,仍然按照列宾当初给托翁所画的肖像画的背景中的方位摆放着。有时,兴致来了,托尔斯泰会给友人们弹奏一曲,悠扬的旋律飘出窗子,飘荡到雅斯纳亚·波良纳的田野和林荫道上……

老房子外的林荫道边,有一些长条木椅,每一张长条椅上都洒着斑驳的光。不难想象,托尔斯泰在构思作品时,有时会在林荫下独步,有时会坐在长条椅上沉思。

走出老房子,我也坐在一条长木椅上,享受着深秋傍晚和煦的日光,还有从远处的树林里吹来的微风。我想象,在这幢老房子四周,在雅斯纳亚·波良纳的田野、森林和林荫道上,托尔斯泰强大的气场,或许从来就没有消散和减弱。在这美丽的光影与温和的微风里,仍然飘荡着他的呼吸……

在列宾的画笔下,雅斯纳亚·波良纳蓝色天空上飘着洁白的云朵,丰饶的田野朴素而明亮、整洁而宽阔,一如托尔斯泰这位阳光下的耕耘者的宽阔而明亮的心灵。托尔斯泰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再管我了,人世间比我困难的人多的是。”不知怎么的,坐在长木椅上,我似乎也陷入了冥思,久久不愿起身离开,脑海里全是关于托尔斯泰的点点滴滴。

我想到年老的托尔斯泰似乎不是在耕耘着春天的大地,而是专注地、真诚地,用自己的一生,开垦着人类广漠的心灵的荒芜。我在心里不断地回味着托尔斯泰写给“老帕斯捷尔纳克”的那段话:

记住,列昂尼德·奥西波维奇,一切都会消逝—— 一切。王国和皇位,盖世的家产和亿万钱财,都会化为乌有。一切都在变化。我们自己,我们的儿孙,也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我们的骨头也将会化为尘土。但如果我的作品能含有哪怕一丁点真正的艺术,它们都会永恒地活在人间。

又想起高尔基对他的身后评价:

这个人完成了真正伟大的事业:他为过去整整一个世纪的生活做了总结,以惊人的真实、力量和美……

徐鲁,作家、诗人、出版人。出版长篇小说《为了天长地久》,散文集《芦花如雪雁声寒》《沉默的沙漏·徐鲁自选集》《金蔷薇·徐鲁美文系列》等。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国家图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百花文学奖等。现居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