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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向“万脑互联”的时代? ——科幻电影中的脑机接口技术想象
来源:文艺报 | 韩贵东  2024年03月27日07:59

近年来,“脑机接口”已经成为大众热议的焦点。一来,是基于其医疗功能性目的的技术实践取得了较大的临床进展;二来,则是马斯克“Neuralink”公司阶段性的实验突破影响。可以说,脑机接口实现了“万脑互联”与“心物交互”的技术变革,“心有灵犀一点通”也逐渐成为现实。

脑机的交互已经实现了由“大脑-身体-外在”向“大脑-外在”转换的连接通路,而“人机交互”也带来了大脑与外部世界信息实时性、多路径传输的功能导向,这直接打破了原有信息经由人体中介进行传播的模式,也逾越了数据传输的单向度藩篱,形构了新的人机信息交互场。不过,自20世纪70年代脑机接口诞生至今,现实中的技术应用仍然存在诸多亟待攻克的难关,而科幻电影则以富有未来性、整体性以及“忧患启迪”的视觉想象力,为我们理清脑机接口技术的诸多议题,提供了一条充满无限可能的进路。

脑机接口技术是一种直接与大脑神经系统进行交互的技术,作为可以提供信息交流与控制路径的通讯系统,其能够将人类的脑电活动转换为可操作的指令或控制信号,从而实现与外部设备或系统的无线通信和互动。在现实生活中,脑机接口技术的分类有多种方法,其中常见的分类有两种:一种是根据大脑信息获取方式进行分类:包括侵入型、非侵入型和半侵入型脑机接口;另一种则是根据执行功能进行分类,包括单向获取大脑信息、向大脑单向输入信息以及实现双向交换信息的脑机接口。

在大多数科幻电影中,脑机接口已经成为一种普遍性的心灵沟通方式或者人类增强手段,不仅可以使个体实现超能力的实时提升,且可以将记忆重组,达成“去肉身化”的数字生命存在方式。具体而言,科幻电影中的脑机接口装置通常采用未来科技,如微型芯片、神经纳米技术等,与人脑实现无缝连接,使人类能够实现超乎日常想象的功能,如直接操控外部设备、获取他人的思维或记忆等信息数据。当然,与现实中所不同的也在于,科幻电影中的脑机接口技术想象并未具体而清晰地划分类别,而是怀有强烈的“技术忧思”,将影像作为哲学“思想实验”,对脑机接口技术的发展始终保持审慎的伦理思考。

在一些科幻电影中,脑机接口技术的大量运用,不但使人类自身丧失自主性,而且在脑机接口的囚笼中陷入被操纵的境地。尤其是在脑机互联后,人类主体思维意识进一步被剥夺,从而彻底沦为脑机接口技术的傀儡。诸如科幻电影《黑客帝国》系列中,机器人军团在占领人类生活的家园后,通过脑机接口完成人脑与机器服务器之间的连接,从而使人类一直处于“假死的状态”,人类的大脑则被用来为机器世界提供源源不竭的动力。由此,便引发了对脑机接口技术在何种程度上能彻底控制人类以及人类代理能力可能丧失的伦理担忧。

《黑客帝国》中作为“救世主”的主角尼奥也如普通个体一般,其大脑与“矩阵”服务器相连,但肉体却长期处于潮湿而晦暗的培养皿中。若不是人类反抗军首领墨菲斯的有力劝告,其或将永远沉浸于脑机互联所带来的美好幻象之中,并始终相信自我生活在“真实之境”。说到底,尼奥脑机相连后的思维意识只是外部机器数据代码所生成的虚拟之像,这种虚拟成像为尼奥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真实感”想象,并非现实生活的真实体验。

实际上,记忆原本是伴随一个人生老病死的神经信息,但经由脑机接口技术将其无端地删除、篡改或复制便造成了个体记忆被攫取的身份混乱症候。《盗梦空间》中的主角柯布通过脑机接口进入他人梦境,窃取记忆信息,但在参加任务时却反复出现现实中妻子马尔的记忆,现实记忆的裹挟让柯布陷入真实与梦境双重虚妄的伦理谴责之中。同样,《银翼杀手2049》中年轻的杀手K在执行任务时,其脑海中反复出现“带数字木马”的童年记忆原本是属于老银翼杀手与其复制人妻子瑞秋所生女儿的记忆,但此记忆信息被植入给K后,使得其在寻找父亲的过程中陷入自我身份认知混沌的伦理困厄之地。可见,科幻电影中脑机接口技术的出现加剧了人类异化的进程,意念操控成为一种普遍性的手段,而个体记忆隐私数据的消亡,终将意味着自由意志的消退与弥散。

某种程度上,伴随着人之大脑与机器的融合化发展态势,脑机接口已经延展为人体的一部分,构成了人机融合的赛博格形态。因此,脑机接口作为人机协同化演进的必然选择,也改变了“人-技术-世界”三者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脑机接口消弭了“人-技术”之间的外在边界,更在新的发展可能中,促成了“人-技共同体”的扩容,最终与周遭的世界产生新的关联。质言之,脑机强化所形构的“人-技-世界”关系直接推动了人类向超人类乃至后人类社会迈进的步伐。

显然,脑机融合后的人类增强是以人作为技术发展的核心和要义,准确地说,脑机接口既能够实现医疗目的,又可以使“正常人”向“强人”发展,以此获得更强的生存能力。因此,从技术乐观主义的视角出发,人们通过脑机接口实现超能力的赋予,如直接控制物体、读取他人思维等,不仅拓展了人类的能力和潜力,且能够使人类与机器融合,创造出更强大、更智能的人机系统,有助于解决更为棘手的社会问题。诸如《机械战警2014》《攻壳机动队》《头号玩家》《阿丽塔:战斗天使》《阿凡达》等科幻电影中,均在想象力的内容建构中诠释了脑机接口使人之能力增强后的积极影响与良好生活可能。

《机械战警2014》中主人公墨菲作为脑机增强后的个体,不仅获得了金属机械身躯,重回家庭欢愉,且凭借超强能力维护了社会的良序发展。《攻壳机动队》中主人公草薙素子作为人脑与机械躯体结合的“赛博格”,具备利用脑机接口打击大脑黑客犯罪的能力。《头号玩家》中主角韦德凭借外接式脑机设备便可进入“绿洲”,获得往日未曾有的无限荣光与生活期望。而《阿丽塔:战斗天使》中通过脑机接口技术实现的人机融合已成为社会常态,《阿凡达》中残疾人杰克依靠脑机接口以“阿凡达”的形态在潘多拉星球中活动,甚至可以通过脑机互连将自己的意识替换,从而操控斑溪兽在空中自由飞翔,并最终获得了族人的拥戴,彻底找到个人的自我价值与人生意义。由此可见,科幻电影中的脑机接口技术使得“人是目的”的尊严得到有效维护,在增强个体能力的同时,还进一步给予其选择美好生活的权利。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脑机融合一旦达成既定的人类增强目的,也同样导致公平的天平倾斜。在科幻电影中,这一技术作为资本运作的工具与暴利获得的有效方式,已然成为人类平等发展的“刽子手”。尽管《机械战警2014》中的墨菲可以在脑机强化的技术操控下,践行社会正义的责任关怀,但墨菲之后一系列遭遇也是脑机接口所带来的普遍性公平伦理问题。

更为有趣之处在于,科幻电影中脑机增强后的超人类者,首先已经丧失了平等生存的基本权利,设计者和使用者又带有自上而下的“道德凝视”,因此,正义的道德律令便不复存在。《银翼杀手2049》中,复制人的代际更迭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变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拥有了不被剥削且平等对待的权利。与此相反,复制人刚一诞生便被灌输了完全服务人类的思想,并被要求严格按照人类的意志行事,包括无差别的伤害自身。这也是复制人K在面对华莱士公司对自我情感剥夺后为何会踏上寻找自由意识之路的缘由。相比于复制人K对平等权利被剥夺的反抗,《银翼杀手2049》中,复制人反抗军领袖罗伊在面对只有四年期限的寿命时,表现出强烈的热爱生命意识,复制人不甘心于只是在遥远的太空充当人类资源掠夺的工具与傀儡,即便他们逃回地球后面临“银翼杀手”的追杀,但依旧渴望如常人般的生活。甚至当罗伊寿命终了的时刻,依旧留下了发人深省的诗性呐喊“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流失在时光中,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这种炽热而奔放的真情流露似乎与人类的麻木不仁、迂腐堕落产生截然的反差。

不难发现,在大多数科幻电影中,脑机接口改变下的个体并未享受平等的资源分配与社会权利,他们仅仅充当了“谋利工具”的角色。换言之,其出于自身良知而选择“应该做的事”与“应该得到的”价值并不匹配。从社会层面而言,“正义”需要强调个体都能够公平地享有其应当享有的权益,但对他们来说,“公平正义”俨然就是一个借口,一种谎言,一场奢侈的梦。

尽管,在大多数科幻电影中,脑机接口的技术想象往往呈现为悲观主义的技术发展倾向,但这并非代表着我们对于现实中的脑机接口技术前景带有“拒绝”或“排斥”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葆有怀疑的姿态与责任意识才能够实现技术善用的伦理目的。在技术哲学家汉斯·约纳斯看来:“技术的力量使责任成为必须的新原则,特别是对未来的责任。”如此,也就更为直接明了地将脑机接口之责任的肩负放置于所谓“绝对律令”的层面。

换言之,脑机接口技术能否获得正确的道德价值,完全取决于如何在更长远的时间层面考量其肩负的责任。同时,需要进一步强调的是,这种责任的担负对技术研发与设计端而言也有着明显的指向性。脑机接口的“科技向善”化发展需要一种超前的想象,科幻电影作为脑机接口技术美好想象与问题回应的窗口,不仅能够为当下脑机接口的发展与伦理规制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参照,还可以实现脑机接口未来化的审视目的,从而在真正意义上走向“超人类”化的理想生活。

(作者系大连理工大学文学伦理所助理研究员,中国科幻研究中心“起航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