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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文艺》2024年第3期|郑小琼:荷兰诗篇
来源:《广州文艺》2024年第3期 | 郑小琼  2024年03月20日08:10

向天空赊来榕树般的黄昏,那疲惫的桅帆

俯首注视大海远方,海鸥追逐波浪,白昼

追赶黄昏,我的身边,光线扑打着玻璃窗

云朵从骨头挤出我的乡愁,南方的荔枝林

长夜如鱼游进黎明的光斑,一粒孤独投影

月光的锈迹,沿着阿姆斯特丹的河流上升

夜色从松枝上沉落,码头、铁栏与旧机器

一天在凝视中灰烬,深渊碎裂出无数永恒

大西洋波浪淤积水鸟的脸,它的足与羽翼

长喙间上升的月亮,在阿姆斯特丹的夜里

所有的重物都会停止移动,它轻盈地旅行

我迷恋大西洋的风声、光线,神秘的镜子

海水、岛屿,纸上生锈的感情,当我离开

带走黑暗的棕榈和诗歌中不可理解的阴影

云朵从身体里析出孤独和雨水,我从空气里

分辨大麻与酒精,阿姆斯特丹机场淬炼体形

方块屋折叠比喻或者象征,天空月亮、太阳

星星,古老得不会荒弃的意象,它们的闪亮

在鹿特丹,或者街头,你想象的船只、波浪

大海的边界,如幽灵般的事物与传说,海鸥

从它尖叫声里抽出的树枝,我确信的郁金香

举起黑色的花瓣与灯塔,鱼游在逸闻的水面

乌云在搬运巨兽与椋鸟,诗歌似美少年形象

珍珠般的词语像飞鸟从句子经过,钟声清脆

如心脏,它总令我忧伤,突如其来的风撕开

窗外的云层,揭开雨季的伤口,雨燕用尾翼

剪开蓝色玻璃,滚烫的俯冲像颗跳跃的心脏

融入虚无的大陆架,词语在诗歌的海洋翻腾

从海水提取一克蔚蓝的纯净,洗尽诗歌中的

悲伤与孤独,在黑暗中点亮小银灯,红嘴鸥

衔起雷霆的背脊,剖开波浪上最明澈的安详

方块屋复苏了战争与经济危机伤害的想象力

六月沿方形的屋舍栖息,它的百叶窗和镶边

倾斜的角度在极致的光中见证艺术实用风景

棱角毕露的身躯涌动翠绿的典籍与万物本相

词语的色块跟椭圆形的曲线规划我的审美观

曲形狭小的桌台,海洋漂浮田、贝壳、国家

莱茵河遇见古老船只的白发,游艇越过水坝

郁金香抬高海平面,黄昏紧贴着海堤的长裙

诗歌绳索缚束住船只、词语、沙子,从大海

分泌出昼夜、乡镇、经纬和孔明灯,夜色在

窗外沉落,那史前蜥蜴的脸孔碎成满天星辰

时间像古老的漫游者经过天鹅铁桥,它老去

河水泛黄的铁锈,它在身体种植废弃的钢铁

黎明的光线割开白昼的硬壳,它丰腴的肉体

坚硬明亮的内核从对街的大楼逸出的旧风车

树冠领取夏日的裂纹,叶片丰盛喧哗的生命

太阳偏向海边的风车,白玻璃上孤独与蓝鲸

潜行于深海港口、电子区、输油管,鹿特丹

大海引擎,它的低音区,影剧院的诗歌失声

我穿过博物馆找到海的骨头,它们迅速熔断

时间的钨丝上,一颗星照亮游艇幽深的内脏

银灰色的马与金星,黑暗中细微之心的记忆

潜望镜的黄昏遇见桦树、虎皮,一只黑尾鹦

薄铁片划开六月的双眼皮,豹子样的天空中

侧身看见瘦弱的玉米、大海、诗歌、天鹅桥

时间的镜面抽出岁月的波澜,它古老的幻觉

年龄倒影,雪沿水银在楼顶上凝结,细雨与

黑海妖,悬浮大海上的飞行器与杮子的集市

“百万鱼坟,下葬天空”劳尔·朱利塔的白烟

词语的推土机让诗歌在沙漠显现,汉字杯底

女工们的泪水与月亮,在情色的阿姆斯特丹

语言的耀斑闪烁,它唤醒我们身体里的河流

鹿特丹的海水确认我内心湍流与伤感的语调

音乐厅为诗歌让出布鲁斯般的忧伤,透明的

方言包含工友们景泰蓝般喑哑,亡故的灵魂

在鹿特丹的夏夜获得灯光照亮的安宁与苦涩

手中的制品先于我抵达工业港口,疲惫涂满

油漆,时间被分割成工位,流水线上的姐妹

隔着数万里的距离,我朗诵她们虚幻的命运

微风分散柳树的娇媚,杯中盛放大海与

罂粟、风暴,卷曲菜心间的星星、麦田

我记忆中风车与夜巡,荷兰近乎疯狂的

村庄与天空,像陈旧的瓮闪烁梵高画中

从寂静中拎出寂静,莱顿的房子与雕像

海滩搁浅的幽灵,我酷爱维米尔的画中

朴素而安详的女用人,窗外是伦勃朗的

夜晚,他光滑的手穿过十七世纪的灯盏

时间凝结色彩的静物画,影子幻化记忆

灰房子飘浮陌生的意象,在乡村的荷兰

我读人类古老的乡愁和现实主义的沉重

如今遍布批评家五花八门主义,我倾向

大海因冷漠荒凉保持完整,厌倦模块似

工匠们,精致如流水线上的工位与制品

乡愁似浪中细碎粼光,水中闪现又隐匿

波浪,从乱石间寻找天象、古老的石头

马苏菲在红楼梦寻找中国的背影,柯雷

倾听打工诗歌浑浊嗓音,我迟疑于女工

肋骨的悲伤与疼痛,海面飞翔的荷兰人

幽灵的船只,无脚鸟的打工人生,身体

布满荒凉的盐,大海的塞壬,舌尖的甜

鱼在莱茵河遇见衰败而寂寞的十八世纪

风车、水上巴士和郁金香,天空寂静的

月亮,水手在灯塔观察星云风暴,它们

浸濡寂静,水鸟的胸腔藏满火焰与清晨

夏季水银镜面焚烧,教堂尖顶的钟震荡

灰烬的夜混合阿姆斯特丹的情色,用酒

用典籍抚慰异国的灰雾间锯齿般的眺望

天空纯粹得剩下白云,香港餐厅的旧雨

长出柔嫩的枝条,托盘盛满月光、牛肉

清晰的小雀斑,史书波纹晃动梵高的蓝

老舞女般的街道,梦幻的窗抽出龟壳线条

抬头望鹿特丹一览无余的夜晚,隐忍的

星宿与灯,一只白色的瓷瓶,水滴逃出

大海的冲动,用一片虚静入诗,它里面

饱含女工的瘀伤与泪痕,粗俗无趣的生存

白翅膀扇动古老港口,瘦骨嶙峋的桅杆

修饰日光与海的远方,工匠们锻打梦幻

黎明,天鹅桥立体线条与它明净的喉咙

航海者与避邪之星,从复杂到单纯:盐

树、幽暗的沙、尖的石头、冬日北海的

薄冰,强烈的欢爱,海港里腥味的刺青

郑小琼,1980年生,四川南充人,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独立》《活塞》等。出版中文诗集《女工记》《玫瑰庄园》《黄麻岭》《郑小琼诗选》《纯种植物》《人行天桥》等,法文、英文、意大利语、荷兰语、越南语、印尼语诗集若干。曾参加柏林诗歌节、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土耳其亚洲诗歌节、不莱梅诗歌节、法国“诗歌之春”、新加坡国际移民艺术节等国际诗歌节。诗歌多次被国外艺朮家谱成不同形式的音乐、戏剧在美国、德国等国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