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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苦咖啡的夜
来源:中国艺术报 | 马慧娟  2024年03月14日08:28

今夜,因为一口苦咖啡失眠在孔子的故乡。这是一场没有任何预约的夜谈,仅仅只是活动结束了,绷紧的神经放松了,偶遇了对方,顺水推舟一起去吃饭而已。

五天的行程紧紧张张,谁和谁都没有深入交谈过,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记得太清楚,只是知道都是一起参加活动的作家。反正遇到一起了,就一起去了餐厅。

吃饭的时候,应该是最能放下戒备心的时候,饮食习惯不同,但并不影响我们一起吃饭,吃高兴了,就熟络起来了,一聊才知道,四个人来自四个地方,新疆、黑龙江、吉林、宁夏。说五湖四海也不过分吧,反正就是这样熟悉起来了。

吃高兴了才发现,这个餐厅比我们这两天吃的那个餐厅餐食要高级一些,还有椰子,但不供应给团体,一起的大姐姐想去给我们买一个,但不知什么原因,不卖。不卖就不卖,但大姐的热情还是让我感动。我和翟姑娘不停地吃虾,和新疆的春儿聊天。她是唯一在沂蒙山买了一把蒲扇的人,而且这几天走哪都摇着,所以对她特有印象,但有印象和熟络是另外一回事。

气氛到位了,大家都很高兴,就想约着去走个路,结果吃完饭出了餐厅才发现,下雨了,而且雨还有点大。旁边的咖啡厅有免费的座位,索性,四个人坐了一桌,一边等着雨停,一边开始聊天。

一顿饭,就让四个女人迅速集结在一起,反正是活动的最后一天了,聊天可能是当下最放松的状态。沙发很软,话题很多,吃饱了的人也很慵懒,周围的气氛全是闲散的,所以,文学、写作、个人、家庭就都可以拉出来聊聊。

老徐只是路过,但她和春儿熟悉,路过就变成了落座,费劲地搬了另一桌一个沙发,聊到一个话题,老徐一句话把我们差点笑死。还没等笑完,她又匆忙离开。我心说,这是不和我们玩儿了吗?算了,成年人了,不玩就不玩,我把沙发送回原来的桌子,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这三个聊。

没一会,老徐居然又回来了,解释说送另一个相熟的作家去了,男作家。我们调侃着点头,假装深以为意,并且表示理解。她也顺着我们的话说,大家大笑。气氛再次欢快而轻松。

文学是相通的,写作的人也一样,大家都是“病人”,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既自卑又自尊,既社恐,又不甘平庸,假装着淡定,慌乱地交际,每一个人既强大,又怯懦,总是试图找到灵魂相近的人,才会放下这些,真诚地去交流。

反正就是聊开心了,五个女人粗犷的笑声不时响起,有没有引起别人的反感也顾不上了,在这样一个嘈杂忙乱的世界里,能这么开怀笑一次,真的是件奢侈的事情。

薛大姐想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但一个咖啡厅,除了咖啡也没啥。问题是,我们之前交流时都说过,喝不了咖啡。每个人都对咖啡爱极了,但常年的写作,也让每个人都神经衰弱,只能闻着味道,克制着想喝的冲动。所以薛大姐就回来了,比起喝点什么,我们更希望继续聊天。

一直说“喝茶聊天儿”,或者“喝咖啡聊天儿”,似乎不搭配点喝的,天儿聊得不舒畅。所以到中途,春儿又说买点喝的,我们阻拦了一番,但没挡住,然后她一会回来说订好了,等着。我们问买的啥,春儿说:当然得是咖啡。我们四个对望一眼,今晚睡觉怕是没指望了,但我转念一想,没指望就没指望吧,一晚上而已,只是心疼春儿,花费这么一笔。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窗外的景朦胧了起来,一半因为雨,一半因为天色暗了下去,在一个现代化的城市里,没有暗夜这一说。灯火通明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变成现实,连我所在的乡村夜晚都是亮的,更何况这里是中国儒家文化的发源地。春儿的讲述如同一部网络小说,她的平静,坚韧和善良让我钦佩。由此,我们聊到了余秀华,我提出了一个观点,那就是“献祭”。一生中,那么多的忍耐、妥协、悲伤和眼泪,不就是一次次的献祭吗?因为亲情、爱情、友情,因为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和相遇。这个词语,概括的是女人的一生。我们没有办法活成一个自私的人,所以只能一次次为难自己。但每一个人的内心,又极度渴望自由,渴望自我,极度想得到认同和尊重,极度需要给自己的内心找一个出口,所以,文学就这样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如同一盏灯,如同一扇窗,如同梦里的桃花源。我们可以献祭,但我们也需要表达。

五个人都接受了这个观点,五个人都深有感触。穿着旗袍的小姐姐端着咖啡过来了,还没有到跟前,咖啡的苦味就先飘进了鼻腔,比我之前喝过的、闻过的咖啡都要苦的苦涩。放到桌子上之后,苦味愈发浓烈,除了春儿,我们几个都有点面面相觑,但还是各自接过一杯。薛大姐和翟姑娘坚决不喝,我夹了一块糖进去,老徐也浅尝了一口。我端起来喝了一口,果然,不仅仅是闻着苦,喝着也很苦。只有春儿端起来喝了起来,可能她一直喝,比我们适应咖啡的这种苦。

咖啡并没有打断我们的聊天,我们又一次聊到了我的《出路》,大家说,可以一人写一本《出路》,我说完全可以。临时拉了一个小群,群名就叫“新出路”。这次文学活动,我们五个人中两个人入选,但文学这件事情,是没有止境的。还是那句话,文学征程漫漫,我辈仍需努力。有的时候,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终点,还有下一程的起点。

咖啡冷了下去,苦涩依旧弥漫,除了春儿,我们都没喝完,夜却越来越深,情绪有点伤感,不知道谁问了一句:“我们这几天都在干嘛?为什么今天晚上才来聊天。”

是啊,这几天都在干嘛呢?竟然从脑子里拉不出来太多的记忆。好像才刚刚相识就要面对离别,好像才开始聊天,就已经要散场。可离别又不需要理由,这一生的路上,我们不停地在离别,离别中,我们学会了接受,也慢慢地成长。

我提议我们一人读一段自己的文字,相互再熟悉一下吧。我先读了一段,和拖拉机一样的空调那段。然后是薛大姐,然后是翟姑娘,再然后是老徐和春儿,文字都不差,情感都很饱满,每一个人,都在为离别做最后的铺垫。

快十一点了,咖啡厅里剩下我们,穿旗袍的小姑娘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远处还有一个独坐的客人玩着手机。窗外的雨还在下,酒店的清洁工做着今天最后的工作。每个人都不想走,但每个人都必须走了,拍完最后一张照片,我们笑着道晚安。

咖啡的苦涩尾随着我们离开,但每个人的心里,都为这个夜晚感慨,这个地方此生不一定会再来,这五个人也不一定会再见,但是这有什么呢?记住一个夜晚,记住惺惺相惜的人,心之所念,和一杯苦咖啡相遇的夜晚便会来到眼前。

(马慧娟,全国人大代表、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市红寺堡区红寺堡镇玉池村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