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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2024年第1期|杨蕾:寂静山野
来源:《绿洲》2024年第1期 | 杨蕾  2024年03月04日09:23

太阳转身的时候,我回到了山里。

山里依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山峦被茂密的绿色植物覆盖,宛如一片无尽的绿色海洋。鸟儿的叫声清脆悦耳,松林在风中摇曳,山风阵阵,落叶随风飘荡,最终又飘回了大树的脚下。

朝着山林深处走去,深深地吸一口空气,花香、果香,各种香味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到美好。

这是我童年时生活的大山——妈妈山,苗岭人的大山。

大山是天然的菜园子,村里人掌握着打开菜园大门的密码。第一场春雨刚过,他们就三三两两进了山,采蘑菇、摘蕨菜、挖折耳根。椿芽是傲娇的,它长在高高的香椿树上,很难接近,但对于村里人来说,这并不是大事。人们通常会爬上树,有的用刀子把椿芽割下来,有的用棍子把椿芽打下来,有的用绳子把椿芽拉下来。

菜园子里的菜既是美食,也是中药材。有一种菜叫“弟弟菜”,漫山遍野地长,翠油油的模样招人喜欢。村里人最初是不吃弟弟菜的,割下来的弟弟菜都成了猪草。后来,村里来了城里人,见到满地的弟弟菜两眼放光。

人们从各个方向涌入大山,猪麻菜、蒲公英叶、鸭脚板、马齿苋、马兰、苦菜,甚至霍麻草叶都难逃他们雷达一样的眼睛。见野菜就挖,见山果就摘,再把它们制作成各种美食。现在越来越多的城里人来到大山,挎着篮子,手握刀镰,寻找各种野菜。

村人对山里的一草一木非常熟悉,仿佛就是从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东西。他们不是医生,却掌握了草药的基础知识,谁家娃儿腹泻、腹痛,谁家大人跌打损伤,谁被镰刀割伤流血,需要用什么草药,治疗方案在村里人的心里,所需药材都在大山里。

善良的村里人没有阻止城里人进山,他们深谙山中万物均是大自然馈赠的礼物,应该属于所有人。村里人逐渐适应城里人进山采摘野菜,每当第一茬野菜刚刚冒出头,他们就会抢先一步,掐下嫩嫩的尖叶片回家炝炒、涮火锅。

那一年山里来了一位面色萎黄的城里人,是村里一户人家的亲戚,在城里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他得了癌症,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告知他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然而,他并不打算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结束,毅然辞掉工作来到山里,挖野菜,吃山果,整日在山与山之间奔走,过上与村里人无异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十几年,其间他曾遭遇过无数次疾病的死亡威胁,但他依然挺了过来。当他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时,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他却目光灼灼、精神矍铄。当他谈起医院那份“死亡判决书”时,语气淡然,充满了对大山的敬畏及感恩之情。

我父亲年轻时是一名赤脚医生,走东家串西家,周围的乡邻病了都会请他去瞅一眼,能医治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用的药均来自山里。

村里老当大爷有一次不知道吃了什么,肚子胀得像怀胎十月的孕妇。父亲把脉诊断后,挖了一箩筐草药回来熬制好给他服下,渐渐地,老当大爷的肚子便不胀了。老当大爷的孙媳妇见证了这一切,对草药的效果感到惊讶。她开始自学草药知识,并尝试为村里人治病。出人意料的是,她成功地治愈了一位被其他医生认为无法医治的病人,这让她对自己的医术信心大增。

从那之后,从村头到村尾,都可听到她爽朗的笑声。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期望的那样发展。一天,她小叔一家人吃了有毒的山菌,尽管她尽了全力抢救,最终还是无法挽救他们的生命,全家人中毒而亡 。这个悲惨的事让她重新审视自己的医术,意识到上次能治好病人,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从此她不再给人看病,转而去卖大山里的奇珍异宝。

我再一次见到老当家孙媳妇,是在大山里一条小河沟边上,她和村里几个姐妹挑着八月瓜,说说笑笑地蹚过河去。三姐告诉我,现在村里人靠山吃山,每个季节都有新鲜山货上市,每天的收入都不菲。老当家孙媳妇因为曾经给人看过病,名声在外,每次出山,不管是草药、野菜、山珍,特别是菌类,担子还没有放下,就会被人们争先恐后地抢购一空。很多和她一起采山的人都赚得盆满钵满。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有些焦虑,很是厌倦城市的生活,便回村里小住,年近八旬的母亲,背依然挺直,腰杆硬朗,精神状态良好。她带着我上山,满山满岭地走,给我摘山果,带我认识山里的各种小生灵。

那时正值盛夏,蝉鸣声如波涛般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野山羊、雉鸡、野鸳鸯、野兔、野猪时不时就“咻”地出没在山林间。村民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出行,穿梭在山谷、河沟里,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狩猎珍贵的野生动物是违法行为,山里人自觉抵制这些行为。打屁虫和蚂蚱便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打屁虫,也称“九香虫”,和蚂蚱一样,它们攀附在农作物的茎叶上吸食浆液。当人们不小心碰到,它们就会释放出一种奇臭难闻的气体。然而,打屁虫含有九香虫油,一旦经过炒熟处理,就会变成一种香美可口、祛病延年的药膳。

母亲对捕捉打屁虫和蚂蚱非常在行,这源于她与父亲经常探索山林所积累的经验。在母亲的指导下,我学会了如何寻找打屁虫,如何用网去捕捉它。我们还一起将捕获的昆虫晒干,让它们也成为我们舌尖上的美食。

在村里生活的日子,我与母亲共同体验了捕捉昆虫的乐趣,也感受了山林间的宁静与和谐,母亲教我如何欣赏大自然的美,如何尊重每一个生命,这让我慢慢变得平静,极大地缓解了我的焦虑。

在山间,如果你并不希望采收什么,那就随意漫步吧。让我们来一曲苗族飞歌,让花鸟虫儿成为我们忠实的听众,当情感激荡时,它们会与你琴瑟和鸣,这实在是美妙的体验。如果你不会苗族飞歌也没有关系,摘一朵山花当作发簪,吹响木叶不需要任何哨子,你也会收获许多小生物的赞赏。比如蝴蝶和蜜蜂,它们拥有发现美的耳朵和眼睛,木叶吹响,它们已如影随形地伴你左右。

如果你感到疲惫,就坐在溪边,看倔强的鱼儿在水里跃龙门,尽管遍体鳞伤,却始终坚持。望山瀑的水带着蓝天白云从远方来,又送往远方。你也可以躺在草坪上,闭上眼睛,感受从大地深处散发出来的气息,仿佛母亲的抚摸,那么温暖。仿佛自己就是那片飘过千山万水的叶子,自由自在地在风中起舞,与山川大地、飞鸟游鱼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