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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故事写在希望的田野上   ——王松长篇小说《热雪》评论小辑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诗意的时辰”读书会  2024年03月11日15:18

“诗意的时辰”,是诞生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李林荣老师主讲的“文学评论方法”课上的读书会,十多年前随着这门课开设而出现,2020年5月首次以在线形式完成全程学习的2018级同学自发编辑评论习作集时,给予命名。

主持人语

伴随新时代乡村建设的宏阔进程,三农题材的文艺创作热潮持续高涨,从中涌现的用心用力之作也已蔚为大观。新近问世的长篇小说《热雪》,无论是在作家个人的创作道路上,还是在当前同类小说创作的全局中,都显示着纵深开掘的新气象。其取材立意的着力点,越过大学生村官、驻村工作队、决战脱贫攻坚等早些年的主题创作密植区,转向了新阶段新形势下正在全面推进的乡村振兴,并且精确地对准了乡村振兴新态势中的两大关键部位——整合土地资源与发展新型集体经济。

因而,与此相应的人地关系和人际关系的纠葛变化,即成为全书细节刻画的重心和故事演绎的主轴。在故事情境中的赵家坳村,身兼村委会主任和村书记两职的赵老柱,也就义不容辞地要发挥他最具社会性和公共性的角色功能,抓住天行健集团资本下乡的契机,疏通以上两重关系交互影响所致的种种淤塞梗阻,调动起村民支持土地流转和规模化经营的心气。较之现实世界和小说世界里一度出现过的村社凋零、乡土荒芜局面,《热雪》里的赵老柱、肖天行和他们的众乡亲展现的是历史螺旋中的最新一幕——迎着新的目标,带着新的希望,中国的农民、农村和农业又蓬蓬勃勃地组织起来了。

正是在这片仿佛地平线重现似的清亮视域中,《热雪》让我们看到:经由《三里湾》《创业史》《山乡巨变》等经典提炼、塑造的中国乡村民众的典型形象、典型性格和他们生活所在的典型环境,都并没有褪去映照社会真实的艺术光华,更没有从我们的生活经验和精神天地里远去或者消逝。对此,“诗意的时辰”读书会的各位年轻朋友所写的读后感,就是一份明明白白的见证。

李林荣

土地里长出的故事

胡炳垠

《热雪》是土地里长出的故事。

作者落笔之处,是埋藏在土地中彼此交织、缠绕,又时隐时现的根。故事在一片锣鼓点儿声中热闹开场。赵家坳原本荒置的土地,一要流转,就牵动了原本安静的须根,也牵扯出这片土地上绵延几代的爱恨纠葛、重重矛盾。情节推进的过程,也是作者细细梳理、拆解这错节盘根的过程。

幺蛾子要打擦边球,建“园林大棚”,歪打正着,让原本无人问津的土地走进人们视野的中心。赵家坳的土地究竟要作何用,要分散还是要集中,要种果树还是种有机小麦,成了关乎每一位村民的根本问题。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农民一直与土地相连,尽管这连接被忽视已久。于是,人物,无论是土地的所有者,十三幺儿、蔫有准儿、杠头及其亲属,还是土地未来的规划者,肖圆圆、赵老柱、曹广林及其相关,也就从中生长出来。他们就像这片退海之地上长出的植物,有死不了、有云杉、也有麦子和芦苇。

评剧是这片土地的特别出产。张三宝的太爷张老先生几乎成为评剧的化身。他像评剧一样,如同移植的作物,自外乡而来,融入本地风土,在此影响了几代人。评剧也是这片土地上立着的一面镜子,是真实生活的模拟。因此《热雪》也成了戏中戏。评剧百年,十二律千年,它们在同一方向上将根延伸到这土地深处。从夹钟起,音阶逐渐升高,直到土地用途确定,根已理顺,一切都奔着让土地成功流转给三河口企业,用于种植有机小麦而自然展开之时,再回到中央C,奏响黄钟大吕。

一场大雪,让镜子中的“热雪”与现实对应。而此时,一切已被安排妥当。满是贝壳的土壤堆起的青山将用于种植果树。立足青山,也能望见麦浪飘香的未来。

根,人之来处,同时也意味着负累。肖圆圆虽然是肖大锣的女儿,幼年时也曾在赵家坳上过几年学,却毫无负担,轻装上阵,似是作者着意塑造的新人。她是更明亮的音色、更轻快的节奏,但也因此显得不如其他人物更加韵味悠长。

捧读《热雪》时,收到一条宣传短信:“十分珍惜、合理利用每一寸土地,切实保护耕地是我国的基本国策。要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耕地。”是啊,山乡巨变,不是要将山乡变成别处。而山乡还是山乡的关键,就在于土地。土地是宝藏,能长出庄稼、长出草木、长出人、长出戏、长出故事。

从侧面进入伟大时代

方 言

四十万言的深耕力作,对谁都非易事,但《热雪》丝毫没有造作的刻意,没有声嘶力竭的痛苦。全书淡墨勾勒历史编年,轻笔刻画人物品性,文笔挥洒于郊野,情思萦绕于乡俗,以巧劲儿扒开“戏窝子”村的一角,从侧面进入伟大时代。

土地是乡村振兴和经济发展的命脉,也是乡土文学写作的理应聚焦的热点。《热雪》正是从农村中最为常见的土地流转和承包一点点展开,把“土地就是农民的命,农民没了土地也就没了命”这一主旨,展现成了一个个连环故事。从“窝心地”到农耕地、撂荒地,再到那几块“斜尖子”地,都显露着农民生活的真实肌理,也都呼应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前进步伐。

《热雪》最显著的亮点在语言。乍一看,作者是以天津、唐山一带的口语入文,实不尽然。书中行文虽带有津唐音韵,但其所本并不止一两地的方言,而是汲取了更多地方的普通劳动人民的话语。你可以认为故事发生在中国北方,同时也可以把一些场景推想到中国的西南或其他各地。语言的平民化,才能见出最难得最朴实的文采。“十三幺儿”“幺蛾子”“大眼儿灯”“蔫有准儿”“窜天猴儿”“杠头”……这些人物绰号生动活泼,反映着农村人的性格。这才是民间烟火,才是众生百态,才是真正的“接地气”。

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热雪》中,评剧艺术的振兴被推重为乡村文化振兴的醒目标志。“赵家坳就是个‘戏窝子’”,评剧生发于兹,兴盛于兹,这并非题材上的生拉硬靠或随意捎带,而是作者着意而为的构思和书写。王松老师定然懂戏,且不是一般票友的水平,他对戏的书写和运用都恰到好处、熨熨帖帖、别开生面。“村里的妇女吵架骂街都用戏词”,这样的细节鲜活、好看、传神。而每章开篇都以评剧戏文做引子,更显出戏剧和小说两种文学艺术形式的糅合之美。

我是一个从农村成长起来的作家,从小就下田做农活,十五岁才扫去头顶的高粱花子。因此,我读《热雪》宛若身临其境,万千回忆与乡愁如潮涌一般,把我推到了感受时代脉搏强劲跳动的新农村生活现场。在故乡的村庄里,我仿佛看到过赵老柱、曹广林、十三幺儿,也遇到过幺蛾子、蔫有准儿这样的人。并且,在乡村振兴的大道上,我不止一次听说过肖大锣这样的大老板回乡创业的事迹,也梦想过能跟肖圆圆这样有胆有识、敢想敢干、有追求有梦想的年轻企业家相遇相识,齐心协力建设我们的美丽乡村。

走向生活深处的“山乡巨变”

王 楠

中国现代乡土小说兴起百余年来,名家辈出,力作不断。如何更真实地表现好新时代农村的新人新貌,成为乡土小说创作的紧要课题。作为“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的入选作品之一,《热雪》对焦农村改革的内部机制,捕捉农民个体的心态变化,塑造出一批“新农民”的形象,以文学的形式及时回应了新时代的召唤。

全书故事主线的起因是三河口公司要流转三百亩土地,“回乡青年人才”肖圆圆决心借此创办“有机农业科技发展公司”,推广种植有机小麦,走现代化农业道路。而这却跟外来户曹广林的果树种植计划相悖。走传统农业的旧路,农民会面临亏损。进行规模化现代农业生产,则需要适于大型农业机械作业的大片土地,必然涉及土地流转。但朴素的土地情感和眼前的利益关联,又会使不少农民对流转土地心怀疑虑和抵触。《热雪》直击了这一现实矛盾。《热雪》的故事结构和情节推进始终环绕着乡村社会关系圈。书中围绕土地流转和土地承包展开一系列乡村故事,引出的是“熟人社会”环环相扣的利益关系。肖天行和肖圆圆是父女、赵老柱和杨巧儿是夫妻、程弓是大眼儿灯的外甥……血缘、邻里和权力嵌套的人际关系,为这些人提供了相互依靠的便利,也使维系他们生活秩序的规章制度变得模糊,每每让事态陷入僵局。在缓缓展开的矛盾中,新一代乡村基层管理者和农民群众的智慧也一点一点地得到了生动表现。

土地是物质基础,文化是精神支柱,文化建设是乡村振兴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正像王松在《热雪》创作谈里写的,“文化胎记的存在决定着这个地方的人们独特的情感表达方式,或者更具象地说,甚至会决定这里人们的思维方式乃至语言的表达方式。”当年插队时听到的板胡声,至今还令王松念念不忘。难怪他在《热雪》里融入大量民间戏曲元素。这种入戏于文的处理,让小说更加贴近现实,让土生土长的艺术和人情世故结合得更加紧密,也让整个《热雪》的咏唱不那么高亢,也不那么低沉,就像评剧之于津唐大地,根植于乡村日常,深入到民族血脉,具有恰到好处的音准,从过去流传到现在,还将飘扬到未来。

田野里的协奏曲

钱泓鲲

如作家在《热雪》的代后记里所写:“一部小说读者是否喜欢,是由读者的心理律动和小说文本的律动决定的。如果这两者相合,产生‘谐振’,读者就会喜欢。”通读《热雪》,不仅处处感觉得到这种谐振共鸣,而且好像听到田野里奏响了一曲回荡着乡村振兴的时代主题、曲艺民俗的文化传承和乡土生活的民间风味三重旋律的华彩乐章。

作家王松牢牢把握住了乡村振兴的时代要求,把自己在天津宁河插队和挂职的亲身经验融入小说《热雪》的创作中,让作品里的人物和故事都带着从乡村生活的现实土壤而来的一股鲜活气息。这部小说不是迎合当下热门主题的“命题作文”,而是一部真正聚焦农村现实问题、承载作家多年积累的基层工作经验和真实情感的“热血”之作。

将曲艺民俗融入叙述语言是《热雪》的一大特点。小说中的海州县是有名的评戏窝子,评戏已经成为一种文化传承,深入了当地人的思维和表达习惯。这里的人们不管是什么文化水平、职业身份,都爱听戏,也能唱戏,日常说话爱引用几句戏词儿,一时性急吵起架来也甩着腔、带着韵。乡村振兴离不开文化振兴,地里的粮食要种,精神食粮的培育也不能疏忽。戏中戏的模式,使得小说里的“戏”根扎在了戏外,也使得赵家坳的土地流转,有了评戏唱腔的婉转伴奏。

乡村生活特有的风味,一是泥土的芬芳,二是粮食的清香,《热雪》二者兼备。无论是有小心思的十三幺儿,还是憨厚但固执的蔫有准儿,作者笔下的小人物都有其可爱之处。他们神情面目各异,但都生于斯、长于斯,保持着一样诚恳的农民本色,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捋顺了盘根错节、弯弯绕绕的得失算计之后,村民们在祖辈流传下来的土地上,播下高产优质的冬小麦,迎来瑞雪兆丰年的光景。厚厚的积雪下,奔涌着新时代农民火热的希望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