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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旻:听见鹰叫
来源:《青海湖》2024年第2期 | 张旻  2024年03月11日08:55

张旻,男,青海门源人,热爱书写青海地区历史、风俗类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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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感受到暑天会这么热,屋里闷,到楼下凉快一会。小区偏安城镇的一角,人少,安静,一安静闷热消了许多,坐在草地独享初秋夜的舒爽。城市的灯火和天上的月光交辉照在对面山崖的万丈绝壁,照成一片轮廓明了面目模糊的庞然大物。路上汽车的声音,天上飞机的声音,远处的工厂里的机器声,人家里的喝酒划拳的声音,电视机的声音,还有人练唱的歌声……城市就这样,会使人的视力受到种种的阻碍和干扰,以致退化,但听力却变得异常敏锐,在这些好听的嘈杂的声音中我突然听到“哼——哼——哼——”的声响,这是我很熟悉的声音,但我还是不相信城区里会有这种声音,这是我在这座城镇里待了近二十年第一次听到它,我聚精会神静听会不会是某种机器或孩子们哨子发出的声音,确切无疑是它的声音,从对面的崖壁上传过来的,这让我有点兴奋,是大猫头鹰的叫声,我顿然记起年少时的那些鹰的往事。

我老家门前浩门河千万年地流淌,在大地上切割了一道数十公里长几十丈高的悬崖峭壁,悬崖上面是我们村,地势很平坦,悬崖下面是浩门河的河床、林子、草滩和泉流。乌鸦、野鸽子、山雀、戴胜和好几种鹰都在悬崖的洞里筑巢,其中鹰有大猫头鹰、小猫头鹰、鸡鹰、白马鹰,还有少量的秃鹫。秃鹫近距离我见过一次,三年级那年冬天的傍晚,我骑着马穿过窄窄的峡口去悬崖下面的溪水中给马饮水。我出峡口时看见悬崖顶上蹲着一老者,他披着一件大衣,左顾右盼,好像是村里一个白姓老者,因为崖上面就是他家的农地,我心里纳闷大冬天的地里什么也没有,天也快黑了,他在地边干吗呢,当我给马饮完水回去时,从马背上专注地看着他,快要到崖下面,那个老者突然蹲着朝向数十丈崖高的地方冲跑下来,我惊悚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我勒马不前,突然看到踏出悬崖的老者衣服猛然打开,脖子向前伸长,它悠闲地向河对面的南山飞去,我看着它融进暮色里,才清醒过来它是一只秃鹫,我们老家的人叫古叉,是藏语,也叫撕尸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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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放寒假后,村子里的孩子们到河滩的沙棘林里用细绳子做成的套扣捉野鸡,那时管护部门对村民们捉野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亲眼不看见不会来管,因此野鸡曾是村子人们解馋打牙祭的好猎物,有户人家的三个孩子特别会狩猎,捉鱼、打鸟、抓鼹鼠、逮兔子,就连捉蜻蜓他们三个都比别的孩子强,他们家的套扣里总是套住野鸡,我们对此羡慕不已,当然也有些人嫉妒、放不过,可越是嫉妒人家的套扣里钻的野鸡越多。有天晚上野鸡套住之后,野鸡的捕食者苍鹰飞来捉套住的野鸡,没想到苍鹰也被套住了,第二天三兄弟在其他孩子羡慕的眼光中把苍鹰带回了家,还说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得意话。村子的人们都知道三兄弟捉到了苍鹰,森林派出所的民警也很快知道有人捕获野生保护动物,顺藤摸瓜得知很多人都捉了野鸡,敦促所有人主动来报自己捉到的野鸡数字,一只野鸡三十元的罚款,绝大多数人报了一只两只,交了几十元的罚款,民警对三兄弟家报的数字不认可,几经盘问报了十只,罚款三百元,那时正好是一只大羯羊的价钱。那只苍鹰也罚三百块,又一只大羯羊的价钱。森林派出所民警既没有把苍鹰带走也没有就地放飞,而是给三兄弟家交代鹰要好好饲养,不能出现任何意外,过几天他们带县电视台过来拍摄放归过程,鹰如果在这期间出现任何意外他家有人可能拘留或判刑。民警走后他们开始懊悔、相互抱怨,但还是拿主意得把苍鹰养好啊。鹰只吃肉,那时间还没到年根家里没杀猪没宰羊,只能到县城的肉摊子上割肉,农村人家没有什么重要的节日或事情从来不去县城割肉,何况他家平时就出了名的省、抠,但没办法,鹰耽误不得,只好到县城去买了五十元的猪肉喂鹰,猪肉凉,苍鹰第二天拉肚子,一家人害怕鹰会病倒,又去县城割了一百元的羊肉,近十天过去了,森林派出所只是过来看看,重申一下捕捉野生动物的严重性。又去割羊肉时,他家商量不行买牛羊下水,便宜,省钱,但害怕内脏里有病,他家不敢大意继续买羊肉喂鹰,鹰被养得毛光体亮,活灵灵。一天,森林派出所四名民警带着县电视台的摄像记者来放归苍鹰。民警、记者、三兄弟家人带着鹰,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一行到了村子前的悬崖上面,在摄像机前面两名民警把鹰放飞了,鹰起飞没多久朝着村子的上空飞去。

派出所的民警、记者跟着三兄弟家到他们家门口开车回城,到三兄弟家门口发现鹰落在他们家的大门上。三兄弟一家人很无奈地看着门头上的苍鹰,问哭笑不得的民警要不要继续喂,一名民警说不要喂也不要伤害。

苍鹰在三兄弟家房顶、院墙、门头、草垛、树上飞飞落落地骚扰四五天,最后再也没有回来。三兄弟家终于安心下来了,从此三兄弟和村里的人们再也不敢用套扣抓野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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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1997年夏季,我们县城来了一个外国男人,他带着两只鸽鹞子,这件事引起全县城的轰动,当时很少有外国人到我们西部的一个山区县城,巡山民警是从山中把他带到县城,请求高中英语老师与他沟通,但那人也听不懂英语,看着乌泱乌泱的人围观和县电视台摄像机镜头,他一脸惊惧,县上最后求助省上,终于弄清他是哈萨克斯坦人,是一名驯鹰人,他从边境进入新疆,而后顺着天山走到祁连山,最后到达我们县境捉猎隼。这件事还在县电视台当做新奇事件播放出来,鸽鹞子当场放飞,人当做外宾对待,最离奇的是县城有几个学生拿着笔记本请他签名留言。我们当时不知道鸽鹞子叫做猎隼,不知道猎隼是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更不懂这件事牵扯到外事,一时间这件事成了人们聊天的话题,话题无非说外国人与我们的区别,夸大那个外国人的能耐,调侃外国人无所事事……话题延伸到遥远的哈萨克斯坦和陌生的驯鹰行业。

鸽鹞子体型大,在高空中俯瞰,见到它的主要猎物鸽子、野鸡、野兔等急速从天空射下来攫住叼走,抓捕过程干净利落,很少有鸽子和野鸡从它爪下逃生,即便有人为猎物发善心施救,因速度太快,等人们呼唤惊吓,它已带着猎物飞到人们眼线外,找一个比较高的地方享受美餐,鸽鹞子不会让人们看到它进餐的过程,只留下一地残碎的羽毛炫耀它是鹰中神速者的侠影。而雀鹞子在树木山崖间藏身,见到各种鸟雀穷追不舍,与猎物迂回折返上下闪躲,有时鸟雀躲进树枝茂密处、屋檐房梁下,它们只能看着猎物逃走,雀鹞子捉鸟雀很有观赏性,若不出意外它捉住雀鸟后在墙头、房顶或树上不作任何避讳地饕餮,它们也为这种高调付出代价,会引起人们对弱者同情,我们小时候经常看到雀鹞子捕捉小鸟时,大声喊叫,或甩石头过去,雀鹞子受惊飞走,可怜的鸟雀也飞走。我曾亲眼见过在一个宽宽的土墙头一只雀鹞子按住一只麻雀左顾右盼,一只猫突然扑上去,雀鹞子腾飞而起,受伤麻雀又成了猫的食物。我在香山曹雪芹故居黄叶村附近看见叫憋死猫和打鹰洼的两处相连的地名,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见雀鹞子和猫的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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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我老家的大川里灌满了秋,叶金草黄,秋在人们的眼中;果蔬散发着成熟气息,秋在人们的鼻中;新粮入口肥膘在锅,秋在人们的口中;风露凉意霜雪寒人,秋在人们的肌肤上。恰有大雁在冷龙岭和达坂山之间浩浩荡荡划天长飞,呴嘞呴嘞的悲鸣把秋带进人的耳中,说不上大雁回归还是离居,有乐观的小伙伴说,大雁春天北飞是回家,秋天南飞也是回家,大雁两边都有家。大雁的队形如水波摇曳,如后浪推前浪,顺畅,飘逸。突然最前面雁队不往前飞了,队形变散乱,在空中不停地盘旋,后面雁队也乱了阵形,大雁们在空中绾成了黑云一般,雁声不再悠扬变成了哀鸣。地里忙着收割的人们被雁的哀鸣扰乱了心思,抬头一看大雁黑压压在盘旋,雁群的前方几只鹰挡住了它们的归路。雁要回家,鹰要捕食,人在劳作,本地的庄稼人对此无动于衷,一帮在这里整整装了大半年高压线铁塔的四川农民工停下手中的活,对着天空大喊大叫,虽然本地人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能明白他们在恐吓、指责、谩骂鹰,助威、同情大雁,鹰和雁太高了,不见鹰掉头飞走,也不见雁壮胆前行。一只鹰兀自闯进大雁的群里,大雁们像水一样两边排开,那只鹰空爪飞回鹰梯队。男男女女的农民工抬头看着大雁的狼狈不说话,一个负责人喊“放炮、放炮”!炮是用来焊接高压线的焊接炮,铁架塔工地上响起了阵阵炮声,鹰飞走了,大雁们在空中开始有序盘旋,重新排列成队形,悠悠飞过,雁声从哀鸣又变成悠扬。铁架塔修建起来,四川农民工们下雪前回家了,铁架塔和高压线上落了很多种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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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一那年暑假,我跟着大舅和他的朋友到一个叫射兰的山沟里采药,早上天没亮我们就赶着骡子出发,虽是盛夏,山中的早晨还是有些冷飕飕,加上一路荒山野岭,手插裤兜做无声前行,到一段叫冒琼的绝壁下面看见一只狍鹿悠然吃草,吃草也就罢了,它回头看了看行路的我们又继续吃草,我立刻冲了过去,大舅看我朝狍鹿跑去大喊:“别傻了。”我哪能听得进去,继续向前跑,狍鹿见我过来,噌噌几下跑到绝壁下面停下来回头看我,我以为它无路可走了,我继续追过去,狍鹿噌噌几下跳上绝壁,消失在天际。我远远听见舅舅和他朋友在笑我,我失望地从鞭麻丛里慢慢往外走,看见眼前一个灰褐色的石头蠕动了一下,再细看是一只老鹰,它已经无力站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叫大舅他俩过来看看。大舅过来一看说:“是一只快要老死的鹰,嘴老得已经吃不了东西。”我看鹰喙又厚又笨,上下不能合拢,身上散发着臭味,我要去动它的翅膀,大舅说:“别动,鹰一挣扎会把你的眼睛挖掉。”我还是把它的翅膀拉了起来,仅一只翅膀的高度就比我还高。大舅说在对面的绝壁上找个洞把它放进去,我们就找了个洞把快要咽气的鹰塞了进去。继续赶路,路上舅舅给我讲了一件往事:他16岁那年夏季到与甘肃古浪县交界的卡洼草场放羊,卡洼在高山顶上,夏季风也很大,每到傍晚吹风的时候山间的石崖中传来单调子的笛子声,可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人住,有天傍晚他把羊收圈后,爬到山顶石崖看看到底是什么声音,最后发现声音是从山崖的一个小洞里发出来,他爬到洞口一看是一副散架的鹰骨骼,山顶的烈风吹到鹰骨骼上发出笛子一样的声音。

那年冬天,我好几次跟着大人们路过冒琼绝壁下,每次都要侧耳听听,都没有听到风吹鹰骨骼的声音。春天来临,我和舅舅在家门前山林下放羊,他开始做笛子,往年他都是用升麻的枯茎秆做笛子,升麻的茎秆质地疏松,做好笛子吹一两天就破损,那年他用一个带有弯度的细长骨骼做笛子,我问从哪来的这个骨骼,他笑着说从冒琼石壁的崖洞取回来的。笛子做好后他让村子里吹笛子最好的杨尕五试吹,我们几个人在山坡围着听杨尕五吹奏笛子,那清脆笛声压过了山谷的一切嘈杂。几天后,杨尕五用两只乌鸡,硬是从舅舅手里把鹰骨笛子弄到他家去了。

那两洁白的乌鸡倒挺好,一到家就开始下蛋,我心里虽然对那笛子念念不忘,对大舅心有不满,但用铁勺子炒出乌鸡蛋醇香的美味心中的那点遗憾也就释然了。大舅释然不了——过了几天那两只白乌鸡让鸡鹰给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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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岁那年,我们家搬出老院子,我爸爸在村子南面的树园子里盖了两间房子安家。房子周围全是树,一到晚上哼吼和鸱鸮叫个不停,哼吼是大猫头鹰,鸱鸮是小型猫头鹰,哼吼的叫声就是它的名字“哼吼”,鸱鸮能发出两种叫声,一种似人的笑声,一种像人的哭声,这本是随它的习性,在不同环境和时间发出不同的声音而已,可是人们对此世世代代传下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认为听到鸱鸮在自家的树上或院墙笑是不祥的预兆,预示家人会亡故或有灾难降临。听到鸱鸮啼哭代表家中平安。农村人对哼吼和鸱鸮很恐惧,而我爸完全不理会这些世世代代留下来的说法,他说这只是夜鸟的叫声,跟你们小孩一样,笑笑哭哭就是遇到了高兴或丧气事情。于是晚间的哼吼和鸱鸮,以及其它小动物的声音成了我们聆听的对象,以及夹杂着爸爸说有关哼吼的故事:哼吼在夜间捉到外面乱跑的猫,它把猫用翅膀赶到河边,逼着猫不停地喝水,直到猫喝水喝得把自己的肠子洗得干干净净,它才把猫吃了……我们兄妹们唏嘘不已,认为哼吼不是会飞的猫吗,猫不就是地上跑的哼吼吗,它们为什么不和平相处。

我九岁那年暑假,有天早晨把牛赶到河滩放牧,我们几个伙伴到河岸悬崖下玩耍,看到一个鹰巢从悬崖缝里掉下来,旁边有四只长有绒毛的小猫头鹰,我们把四只可爱的猫头鹰拿到放牧时避风雨的窑洞里,放牧的小孩都稀罕那几个小家伙,放牧之余多了一项任务,就是从溪河里捕鱼捕青蛙,在挡水的石笼墙中用弹弓打鼠兔,在树林里打小鸟用来喂那些小家伙,它们嘴一张蛙鱼鸟鼠就吞到肚里,到最后它们听到人的脚步声就张开嘴等待投喂,我们用马蔺拴住鼠兔,喂到小家伙嘴里,等它咽下去,把马蔺一拽鼠兔又出来,接着喂到另一个的嘴里。四个小家伙一天天长大,我们就把它们带到草地上玩耍,别看它们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任由我们摆弄,有时我们把它们扔到河里,它们奋勇地划拉翅膀游出河面。我们傍晚赶着牛回家时把它们带到窑洞里。时间一长我们发现窑洞里出现野鸡野兔的残羽骸骨,我们纳闷谁这么大方把这么好的东西喂猫头鹰呢。有天傍晚我把牛赶回家,发现牛缰绳丢在河滩,我跑回河滩快要天黑透的时候找到了绳子,回家路过悬崖下的窑洞,一只大猫头鹰砉砉地飞走了,我才恍悟原来它们的爸爸妈妈晚上给它们喂食,那些野鸡野兔是它们的爸妈带来的。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几个小家伙在窑洞前的坡上拍翅膀学起飞,我们就使劲地把它们扔到天空,它们一个个朝着更远的地方飞翔,后来我们抱着它们到悬崖上面,往悬崖下面扔,它们飞过悬崖前的草滩、溪河,由于它们白天眼睛看不见东西,落地时踩不到点,连翻几个跟头。这样没过三四天,早晨我们放牛去的时候,它们不在了。

从此猫头鹰在人们心目中那种可怕的印象在我这里彻底没有了。

小学毕业后,要到三公里外的乡上去读中学,冬天的早晨我们要五点起来出发,天还很黑,为了省路程我从家门前的一大片农田里走捷路,村子的坟墓都在那里,还要穿过一个早期村子里埋没有后人的亡人和夭折小孩的乱坟沟谷。我爸害怕我在那里胆怯受惊吓,刚上初一那年冬天他早晨起来送我过那片农田和沟谷,等出了门天极其寒冷,冻得树发出爆裂的声音,树上的哼吼不停地叫,听到哼吼叫声我就不怕,我对爸说不用送了,有哼吼声啥都不怕。爸也说哼吼是我家树上的,算是自家的哼吼。就这样每年冬季寒冷漆黑的早晨我就听着哼吼的叫声去学校。

有一年放暑假,我从省城回家后跟着我爸去一个叫老虎沟的地方修水渠,那段水渠是父亲承包下来的,我的活就是守好工地,其实工地在荒无人烟的山谷里,没什么好守的,就是大家收工后我把工具收拢到一起,再给刚打的水渠墙壁上隔段时间浇一次水,防止水泥凝固脱水太快出现裂口,我的活相对轻松。这年举办环青海湖国际公路自行车赛,比赛车队到我们县城那天早晨,工地上的人们都去看自行车赛,因为这是我老家门源第一次来这么多外国人,大家都稀奇嘛,唯独我没有去,因为要守工地。工地在一个长长的悬崖下面,悬崖上面是一户牧人的帐篷,那天我没事到悬崖上面的牧人的帐篷里串门,和牧人东拉西扯聊好长时间,聊天中得知下面工地的工头是我爸,他就问我:“你爸怎么把帐篷搭在那个地方?”我说不知道,反问他帐篷搭在那怎么了?他说那个地方20世纪60年代有一个工队的人来给农场修引水渠,有一个晚上突然发大水,十七个人被大水冲走了。快落日的时候我在牧人帐篷里吃了晚饭,下悬崖回到自己工地帐篷,不见爸和其他人回来,我连灯都没有点,就开始睡觉,可是牧人的话始终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复原那些人被大水冲走的情景,始终睡不着,夜深了山谷更加安静,草木飞虫发出极小的声音都让我心不安,远处的河水更让我心烦意乱,山谷里的风又吹着帐篷哗啦啦响个不停,总感觉那些大水冲走的人就要出来活动,我起来把灶生着火,在铺上躺着,忽然听到帐篷后面的悬崖上哼吼叫了起来,而且好几只哼吼此起彼伏地吼叫,我的心一下安静下来,感觉大人们回来一样。

在哼吼的叫声中安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