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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人民文学》的前后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孙方杰  2024年03月07日11:28

对于《人民文学》的喜欢,应该追溯到1984年的秋天,我刚随母亲落实政策从农村到了城里,于我而言这是一个新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鲜,一切都那么好奇。在我三公里的生活半径内,文化馆、图书馆、艺术馆、美术馆、电影院、书店、报刊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个时候,我已对文学有了一种殷殷的爱,喜欢读小说、读诗,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写一些慰藉自己心灵的文字。于是,一个风一般的少年,如饥似渴地飞奔在这些文化场馆里,常常驻留在春风化雨的艺术熏陶中。

在邮电局的杂志售卖区,我随手翻阅那些琳琅满目杂志,对于《人民文学》和《诗刊》的喜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当时的我对于文学还分不清好坏,也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样的文学是严肃文学,什么样的文学是通俗文学,甚至也没有人告诉我爱好的这东西叫做文学,对于文学的选择,只是凭着由衷地喜欢。或许是因为《人民文学》1984年第十期创刊三十五周年纪念特大号封面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吸引了我,随手翻了翻,便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于是又找来其他各期,越翻阅越是喜欢,竟然萌生了“据为己有”的打算。

从此,开启了对《人民文学》持续的喜爱,以至于在我收藏中国百年新诗版本与文献资料之初,也产生了收藏齐全《人民文学》的想法。百年新诗版本和文献资料,我已有了很丰富的藏品,可以用实物资料串联起中国百年新诗的历史,这在国内的私人收藏领域,处于领先地位。当时,我对于收藏《人民文学》的价值判断,是从诗歌方面考虑的,对于诗歌而言,专业诗歌杂志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诗刊》和《星星》有着不可替代的名望。就诗歌根脉的连续性而言,《人民文学》虽然每期仅仅发表几位诗人的作品,却对百年新诗的时代性与代表性,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对于新诗史的流变与发展,有着更精确的判断与印证,这是其他杂志几乎不可替代。为此,收藏齐全自创刊以来的《人民文学》就成为我迫切的渴望。

1949年10月25日的创刊号,是在青岛文化市场旧书区域闲逛时发掘,有点类似于收藏界所说的捡漏。摊主并没有特别关注这本杂志,它在一大堆散乱的杂志里面夹杂着,我抽出来,看清了确实是《人民文学》创刊号。创刊号三个字在封面的右上方,三个字的下方是一幅工业题材速写画,航车的大钩垂钓下来,十几名工人在用倒链吊装大型的机器设备,似乎是在安装这个物件。我拿在手里,内心禁不住一阵窃喜,为了不使摊主警觉,坐地起价,我用力抑制住喜悦的心情,故意捏着杂志的右上角,将创刊号三个字翻卷在大拇指的下面,盖得严严实实,再举得稍微高一点,让摊主很清晰地看到杂志左侧竖排的“人民文学”四个字,看上去就是一本很普通的杂志,摊主抬头看了一眼,说:“三块钱。”我还价说:“两块吧。”摊主很干脆:“拿走。”孔夫子旧书网上标价大几千块钱,一直没舍得买,人家要三块,还讲价为两块,可见人是怎样的贪心。

创刊号之后到1966年5月休刊前的各期,是一次性收集而来。我在孔夫子网上不断地检索,发现河北的一位藏友在转让这一期间的合订本,共计三十三本,红色布面,硬壳精装,价格不菲,处在我望而却步,不买又有点欲罢不能的区间。我颤巍巍地怀着忐忑的心情,让我的伙伴王洪璇联系了店主,一个主题就是讲价。店主很热情,意思是价钱不是问题,可以让一点,关键在于买主对这套杂志的安置,是不是能够善待。王洪璇介绍了我的收藏情况,并吹嘘我是一个诗人,表明了对这套杂志的迫切需求,这才获得了店主的放心。于是两人商谈了一个价格,交了定金。摊主表示,不发快递,必须亲自运送到济南,并言明,若对这套杂志的归宿满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不满意,饭也不吃,原路运回。

看着三十三本相连有序的《人民文学》合订本,内心的喜悦不言而喻,新中国十七年文学的有力见证,紧握在了手里,由于满心的欢喜,整个人仿佛站在了光中,在收藏的王国里享受永恒。对于收藏者而言,关键不在于拥有,而在于将一种特别有价值的东西保留起来,凝聚的力量使得这些珍贵的资料不容易散失。

1976年复刊之后的《人民文学》收藏的不紧不慢,却也是别有洞天。在孔夫子旧书网上几乎买到了全部的期刊,有的年度是一期一期地凑齐,有的年度有合订本,虽然昂贵了一点,但也乐得个省心。然而唯有两期遍寻不着。一期是因为一部长篇小说的缘故,变得弥足珍贵。这一期我家里有。四十五岁之后的近十年来,熬夜通宵看书,仅有两次,这一期《人民文学》是个很深刻的记忆,刊载的长篇小说,的确令人难以隐忍,不一气看完,根本没法释怀。另一本,就变得遥不可及了,孔夫子旧书网上我跟踪了近五年,每隔几日便打开网址,输入名称,全网搜索,就是难觅踪迹,到多个城市的旧书市场,叮嘱相熟的摊主,给留意这期《人民文学》,每次询问,都摇头漠然。

今年六月,我去青岛受到了作家刘涛的热情招待,席宴间说起我的诗歌版本收藏,便吹嘘自己的丰富成果,说到《人民文学》时,遗憾地说:“就缺一期了。”作家娄光说:“我知道你缺哪一期。”并且把这一期的名称、主要作者、大体概况说了个透彻。我很是疑惑,便问:“你咋这么清楚?”他说:“我有。”我说:“真的假的?我找了快五年了,仅仅在一个公众号上找到了一个目录。”他说:“真有,前不久在文化市场旧书摊买的,两块五毛钱。”我说:“别胡诌,这一期《人民文学》才两块五毛钱,逗我玩呢。”他说:“真的,可能摊主没整明白,让我捡了个漏。”我还在疑惑中,他又说:“在张青那里,不信你问问他。”张青是青岛的一个诗人,也有收藏的爱好,专门收藏各种杂志创刊号,根据收藏的数量和品相,属于登上了山顶的那种藏家。这天张青同席,正在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俩对话。他说:“真是,给了我了,我家里还有一本,现在我有两本。”我紧接着说:“看你一副小暴发户的样子,给我一本吧?”娄光说:“我家里也还有一本,你给方杰吧。”张青说:“你出版了几本诗集了?用你的全部签名诗集换。”我说:“这好办。”与他二人握了手,算是板子上砸了个钉,并言明下次到青岛时取货。我害怕他俩反悔,执意要第二天去张青家取,刘涛表示:“这事我给你盯着,跑不了浮子。”

很快到了七月,我到青岛小住三个月,张青给我摆宴接风,我微信叮嘱:“别忘了带着我的《人民文学》。”这里我耍了个小策略,我故意说是我的《人民文学》,想令他没有反悔的余地。他回复:“见面说。”立即,有股不详的云翳覆盖了我的眼帘。

见面后得知,两个人去另一个城市显摆,将带在车上准备随时给我那本,送给了那个城市的朋友,打算再给我找张青的另一本,没想到翻箱倒柜,没有找到,确定是有,家里的书太多,不好找。等找出来,再给我。我说:“这不成了没有影子的事了吗,不行,承诺了就得兑现。”同席的作家刘涛、崔钧明、韩嘉川、韩松礼等纷纷为我打抱不平,知道他俩都有,就让他俩兑现承诺。最后,娄光表示,回莱州老家找他的另一本。这个时候,我几乎有了耍赖的执拗,否则好不容易出现的时机,稍纵即逝。

娄光回老家找了好几次,依然没有找到。我很是着急,眼看着事情就要黄了。期间刘涛也多次电话娄光,催促之紧迫,现在想来能令人着疯。每次聚会,便会说起这件事情,大家就旁敲侧击地攻陷娄光一番,娄光也一再地表示,此事一定要在我离开青岛之前完成,办妥,并且办好。他甚至开车去了送出去那本的城市,想从那个朋友那里讨回来,无奈的是那个朋友言称找不到了,经过两天的缠磨与等待,我最终无功而返。

时间到了九月,刘涛打电话对我说:“这期《人民文学》娄光找到了。”经过两个多月的波折,我更觉得来之不易。同时,心里也有了一层愧疚:难为娄光兄了。

我曾有一个愿望,乘快艇到大海的深处,体验一下波涛的澎湃。崔钧明有很底实的朋友可以帮我实现。于是就约了第二天上午到他位于安徽路二号的工作室集合,离栈桥码头很近的一座写字楼。也约了娄光,我叮嘱他把这期《人民文学》带到大海上去,让它也体验一下大海的波澜壮阔。

快艇迅速地冲向大海的远方,我手举着这期《人民文学》,三个人一起欢呼雀跃,似乎这期《人民文学》正在与我们一起,共同领略大海的激荡与浩渺,也使它携带着的文学之风气,呼啸着吹向大海的深处,在极目远眺的海天相接处,大海看上去那么的蔚蓝,又那么的大气磅礴。

2023年11月29日于济南阳光壹佰寓所

作者简介:

孙方杰,1968年9月出生,山东寿光人,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三、五届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新华文摘》等多家文学期刊,著有诗集《我热爱我的诗歌》《逐渐临近的别离》等多部,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