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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永:试译枭言
来源:谚云(微信公众号)  | 李建永  2024年03月05日15:26

西汉饱读诗书之大儒,要数刘向与扬雄最为“大牛”,故史称“刘向扬雄,博极群书”。余读刘向《说苑·谈丛》之寓言《枭将东徙》:

枭逢鸠。

鸠曰:子将安之?

枭曰:我将东徙。

鸠曰:何故?

枭曰:乡人皆恶我鸣,以故东徙。

鸠曰:子能更鸣,可矣;不能更鸣,东徙犹恶子之声。

“大牛”就是“大牛”,寥寥五十个字,便将枭之本性难移乃至囚徒困境和盘托出。

一般认为,枭即猫头鹰,又称鸺鹠(xiū liú)、鸱鸮(chī xiāo),乃凶鸷之鸟;鸠即斑鸠,形似野鸽,乃和顺之鸟。这两种鸟在我的家乡田野树林中常见之。猫头鹰,家乡称之为“秃尸怪”或“夜猫子”,多在夜间出现,食腐肉,被视为不祥之鸟。走夜路时,在黑乎乎的静夜里,猛不防听到那厮蹲在高高的树顶上,发出呜呜呜或哇哇哇,或雌猫似的尖嚎,抑或急促而颤抖的咕咕咕的凄厉怪叫,突然袭击,毛骨悚然,着实吓一大跳!——能不深恶痛绝之吗?

余所好奇者,鸟有鸟言,兽有兽语,言为心声,猫头鹰在其鸟国(或曰鸟社会)里,到底“鸣”了些什么鸟语?

——是看见夜莺整日里欢喜歌唱,惹得只会呜呜哇哇的它老大不高兴,便悻悻然发出几声呜呜呜诅咒?试译之:没一个好东西!

——是看见洁白而美丽的天鹅于万里晴空自由翱翔,其自惭形秽,妒火中烧,便发出一阵哇哇哇谩骂?试译之:有什么了不起!

——是看见喜鹊整日里勤奋筑巢,硕果累累,它又见不得别的鸟好,更容不下其他鸟好,便输出一通咕咕咕的怪叫?试译之:我比你们强多啦!

——是看见鸽子成群翔舞,和谐相处,它又想离间,攻讦,破坏之,便发出几许低沉的奸笑?试译之:我就不信害不了你!

俗话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又说:“夜猫子进屋,没安好心!”“夜猫子”在整个鸟世界里,无来由地对所有的鸟儿,充满贬损欲、攻讦欲、伤害欲和破坏欲,损鸟而不利己,浑身上下都是负能量,属于打心底里透出来的本质上的坏。“夜猫子”的声音叫做“丧音”,丧音为谁而鸣?你瞧这厮不仅仅是“仇好”,而且试图唱衰林子里所有的好鸟!

“夜猫子”亦不妨称之为“夜郎”。“夜郎”为什么自大而“仇好”?因为它“小”得可怜,故器小易盈,自卑变态,曲学多辩,少见多怪,轻嘴贱舌,恶意满怀;若不肯改弦更张,只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西居不成而东徙,南居不成而北徙,徙到哪里都会遭到鸟儿们的厌恶唾弃!

然而,改也难。历史地看,三千年前《诗经·豳风·鸱鸮》就曾控诉过它: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

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

看来,鸱鸮超强的破坏欲与破坏力由来有自——历史上就不是个什么好鸟!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故一时半会儿也不要奢望它们“放下立地”!

记得著名作家和艺术家中,鲁迅先生与黄永玉先生都喜欢猫头鹰。黄永玉先生爱画猫头鹰,鲁迅先生爱写猫头鹰,他在《我的失恋——拟古的新打油诗》第一节写道: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这是一则讽刺诗,若完全实解就不对味了。先生在《热风·随感录四十》中亦写道:“我们能够大叫,是黄莺便黄莺般叫;是鸱鸮便鸱鸮般叫。”主张本色出演,无需道貌岸然,装腔作势,借以吓人。

那么,鸱鸮——即枭的本色出演是什么?

无非又是一通呜哩哇啦歇斯底里的乱叫!

【李建永,笔名南牧马,杂文家,散文家,民俗文化学者。山西山阴人氏,曾在阳泉市工作多年。从业媒体,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杂文散文集《说江湖》《说风流》《母亲词典》《中国杂文·李建永集》《我从〈大地〉走来》《园有棘:李建永杂文自选集》等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