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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第一位使者
来源:长江日报 | 徐迅  2024年02月29日08:07

曾有人问我:武汉市的市花,为什么要选择梅花这么刚烈的花?我一怔,作为一个武汉人,似乎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我的回答只能引经据典:当然是因为武汉的“野生代言人”大诗人李白的千古名句:“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让“江城”成为武汉的别称,而梅花,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为武汉的市花。

此后,这个问题一直在我心头萦绕不去,为什么?为什么是梅花?

纵观国内其他城市的市花,确实不像梅花如此需要凌霜斗雪,傲然迎寒,它们大多也无需经过一番寒彻骨,直接开放在更温暖美好的季节,留给人们的,更多的是明媚鲜妍的印象。比如上海市花白玉兰,洁白如玉,朵朵向上,盛开的花朵如同精巧雅致的酒杯,满树繁花仿佛为春天的到来举行着热闹的宴会,这与海派优雅的风格,如出一辙。又如深圳的市花簕杜鹃,鲜艳夺目,姹紫嫣红,与深圳这座年轻城市的青春热情、活力无限的城市文化相契合。还有成都的市花芙蓉花,风姿绰约、娇艳动人,芙蓉盛开之时满城锦绣,就像成都这座城市,古典从容,悠闲安逸。

这些年,更被年轻人喜爱的浪漫热烈的樱花在武汉占据了绝对C位。樱花盛开的季节更好,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武汉大学和东湖樱园樱花的盛放带来了大量外地游客,连几辆“开往春天的地铁”,也往往要在这时变身“樱花专列”,应景地装扮成粉粉嫩嫩的樱粉色。“樱花经济”“樱花文创”风生水起,武汉已成为世界知名的“樱花之都”。“正宫”之位的市花梅花,似乎已不如樱花风头强劲。

对于老武汉人来说,一般不在樱花绽放时凑热闹,而是在春节前后,无视严寒,穿着厚厚的冬装,赶去东湖梅园赏梅,才是每年早春固定的节目。梅花在每年一二月份最寒冷的时节开放。因为寒冷,外地游客一般不会像赏樱一样蜂拥而至,我国四大梅园之一的东湖梅园,便是武汉人自己的后花园。

平日来东湖经过梅园,但见园内游人罕至,透过白墙黛瓦,只露出一片静谧的苍绿。唯有在春节前后,“花开时节动江城”,数百株梅花竞相绽放,这一场盛大的花事,吸引了半个城的武汉人前来。“且喜东湖春早到,红梅万树一齐开。”郭沫若曾在东湖赏梅并感慨地写下这首诗。在梅园,没有太多天南地北的方言,听到的大都是本地的武汉话,亲戚朋友,节日相聚,言笑晏晏,把臂同游,分花拂柳,款款而行,在寻梅、访梅、观梅、赏梅中,感受早春的第一缕气息。

这时候赏梅,虽然寒冬腊月室外温度仍低,空气中仍有几分清冽,但暗香浮动,令人神清气爽。有植于湖水边的梅树,疏影横斜,临水照花,洒脱飘逸,正如武汉诗人沉河写于东湖梅园的诗:“湖水/再把自己打开。接受着/远山的深入、梅花的深入/云朵与月光的深入。”又有小山坡上遍植梅花,便满眼如云似霞,如一片红色的花海,树下落英缤纷,让人不禁想到诗人张枣的名句:“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如果遇上难得的雪天,那“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景色,不仅是曹公,也是很多中国人心中如仙境一般的最美的图画。

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里,古灵精怪的黄蓉初次以女装和郭靖相见,是金庸小说中最唯美最令人难忘的场景之一:“此时天气倒不甚寒,湖中并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一叶扁舟中,一袭白衣,头束金带的黄蓉在白雪梅花的映衬下翩然出场,美得不可方物。以物喻人,唯有雪后梅花堪比冰雪聪明又美艳动人的俏黄蓉。我想在金庸老爷子心里,黄蓉的品格一如梅花,高出群芳,正如范成大在《梅谱·自序》中写道:“梅,天下之尤物,无问智、愚、贤、不肖,莫敢有异议。”

谁说梅花除了清冷孤傲,又不是浪漫、美丽的呢?

当然,中国古代咏梅诗词多着墨于梅花的不畏严寒,铁骨铮铮,认为霜雪是严酷恶劣的环境,因此称颂梅花坚韧不拔、清高自傲的品格。今年春节前,一场罕见的冻雨袭击了武汉,当第二天一早我走出家门,惊讶地发现小区里树枝纷纷折断,颓然落地。当樟树、柳树、竹子被摧眉折腰,无一幸免时,小区墙角边的一株红梅,却风姿不变,傲然挺立,我不禁想到唐人齐己的《早梅》“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走近一看,梅花已成了“冰冻梅花”,晶莹透明的冰凌下,包裹着小小的红色的花苞与花骨朵儿,如迷你的冰糖葫芦,玲珑剔透。那一抹艳红,在一片狼藉中,犹显独一份的可爱与生机。梅花,果真是“玉雪为骨冰为魂”,东坡先生诚不我欺啊!

经历这场冰雪冻雨的考验后,梅花开得更盛了。“预报春消息,花中第一枝。”梅花不与百花争艳,却是春天的第一位使者。我终于明白,梅花,无愧为武汉市的市花。它就像武汉这座城市,既是英雄的,也是浪漫的。它代表着楚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开创精神,代表着武汉人“敢为人先”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