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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人》2024年第2期|北野:滦河谣
来源:《当代人》2024年第2期 | 北野  2024年02月29日08:18

《牡鹿》

它内心的狂躁不为肉眼所见

它冒险穿过密林

和星空下的深谷。腹部拖着

一个巨大的香囊,那里

装满了凶猛的性欲和冥想

那里是一团黑影,它湿漉漉的

像一座移动的山岗

我在毡房里沉睡,身体中潮水四起

有决堤的澎湃感

我知道春天来了,风声

正穿过高原,把荒草中的枯骨

变成马群,把朵朵白云

变成阳光

把一群惆怅的牡鹿

慢慢领上了永不回头的山岗

《雪记忆》

鸟鸣并没有意识到

靠结冰,才能把自己留在窗棂上

森林和山峰,拖着一条河流

在月色里蠕动

别人家的院门最先打开

星空消失的痕迹,是一个倒影

鸡笼冒着热气,在泥地上

走出菊花的足印

它们故意推动的一种表达

让雪山楔入耳朵,然后返回天空

它记得手中需要攥紧的东西

就恰恰需要在心里放松

那些人群来自树顶,窸窸窣窣

是蛇的脚步,走在风中

我端详着整个旷野,一遍又一遍

发现鸽群靠听觉

支撑了大地上闪电一样的逡巡

《狼毒花》

我用一根针,刺进它的萼内

我看见它在发抖

这糟糕的毒药,它露出了

温暖的一面,腥红的

露珠,慢慢融化了慌乱的面孔

蜡烛亮了,众多火柴头

赢得了被制造的机会,它们被

夹在一本旧相册里

与时间,匹配了燃烧的外形

草原每一次转弯,我都在风中

预先嗅到了它的味道

它跟着山岗发出回声

这必是一场力量的角逐

——在白云之间,神的锣鼓

彗星的尾巴,它们

拉住一个暗物质的光影,组成了

鹿群和马群,而狼群在追赶

并且为追赶兴奋不己

这些奔跑在万花丛中的小宇宙……

它们,像怀孕的大地一样

激烈起伏

《我遇到麻雀出生》

它在孵化。我每天早晨

散步至此,它都从巢中惊慌飞走

——消失在远处

现在,小麻雀已经出生

尖锐的黄嘴儿,高高竖起

像个饥饿的漏斗

母亲从野外回来,带着一身雾气

它把食物藏在胃里

一颗一颗吐出,教育孩子

和喂养孩子,都需要勇气和智慧

太阳从大海里起身。花朵是

早晨的礼物,它带着华美的露珠

赶到屋檐下,而窗子里的孩子

刚刚睡醒,她的眼里

一个世界被洗得干干净净

田野上,麦子己熟

一个漫长而沉默的过程,是

一个麻雀家族,建设和搬运粮仓的

甜蜜过程,而争吵

也是一场关于时间的美好教育

它那么尖锐和稚嫩

《画月光》

多少年过去,月亮正在升起

我光脚走进一座村庄。多少年过去

我还爱着你。而月亮已走向异乡

向日葵干扰了整个旷野

我在黑板上画下丛林、老虎和青纱帐

我在黑板上画下一个仇人

等着她慢慢长大,像明亮的幼兽

唱着歌,走回月光

而活着是一门慢手艺,我等着她

在其中慢慢长出翅膀

那一年,我像星空一样敏感

心里结着白霜。那一年

我沉默寡言,与许多人结仇

那一年我挖下陷阱

心中的老虎在长大,它在月光里

游荡,独自长出翅膀

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她不知道

有一个猎人,正在纸上

为她画下远山,旷野,和月光

《老宅记》

向一棵大树借寿

以此证明活着是得到了神的帮助

又以门栓敲击墙壁

它的回声,证明灵魂结束了游荡

正在重新安居

五十年前,当这个空宅子被放倒

“轰隆”一声

我大病一场

已经没有理由,留在此地

刺玫仍在墙头开花

父亲手植的苹果树,被连根拔起

只有那几棵鸦片葫芦

天天被割一刀,它的白浆水

可以解了父亲的病痛

我梦见邻里的白牙

从一张黑脸上龇出来,他已死去多年

尸身留在地下几千米的煤井

他的小女儿和我要好

我在心里悄悄爱了她好多年,她

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

我喜欢她的白牙

我们在月光里,比过许多次

《滦河谣曲》

滦河不受天象控制,它沿途

接受了五百多条支流

它的源头叫闪电河,若有若无的

一条溪水,明亮又蛊惑

难产的母亲,把一块白经石

放在山岗上。鹅冠道士的青帽子

被风吹落,他把一块黑经石

放在山岗上。红袍喇嘛把贝叶经

背过雪山,他把歇脚的红石头

留在山岗。黑漆漆的匪首杀人时

一轮明月正爬上山岗

刽子手扑地大哭,他把一块绿松石

留在山岗上。进入天空的牧羊人

把自己的心愿,写给了白云和远方

他把一支骨笛,留在山岗上……

——他们想让自己,被风赞美

一万次,再让风诅咒一万次

剩下一个干净的玛尼堆,像一颗星

坐在滦河的源头上

滦河肚子里,从此有了泥沙和宝石

有了细鳞鱼,华子鱼和丹顶鹤

有了船夫,猎人,皇帝,盗贼

滦河把洗不尽的沙子和宝石

吐给大海。滦河把无数的穷人

和牧群,留在草原上

让他们拥有山歌,长调,祭祀的

仪轨和新婚的仪仗。让一匹

老马,从梦中走回战场

颤巍巍的老母亲,向西走了三年

才在沙漠的一座祭骨塔中

抱回了儿子的骨灰罐

儿子的遗言只有一句话:饿食沙

渴饮濡水,我死在星空里

风就是我喊出声的鬼魂!

北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十月》《散文》等发表诗歌、散文、评论等。出版诗集《身体史》《分身术》《读唇术》《我的北国》等多部。获孙犁文学奖、中国长诗奖、李白诗歌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