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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正月光景”
来源:人民政协报 | 刘勇强  2024年02月26日14:23

“春节”是我国近代采用公历纪年后才有的说法,相对于今天而言,古人过的“春节”不只是除夕、元旦(正月初一),而是一个加长版的“春节”。在《红楼梦》中,我们就可以看到,从除夕开始,接下来的整个“正月”仿佛都处于节日之中。所以,第19回叙及袭人被她母亲接回家去吃年茶,宝玉与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己卯本对此连下批语说:“写出正月光景”“总是新正妙景”。

《红楼梦》的“正月光景”当然不止这一处。第2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就提到:“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将元春的生日设定为一年之始,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到了第18回“庆元宵贾元春归省”,这件让贾府“年也不曾好生过的”的盛事,便成了其热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象征。此时有多喜庆,后面就有多悲伤。

第53回除夕祭宗祠的情形也格外隆重,与清人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所记京师除夕世胄之家致祭宗祠如出一辙,只不过《红楼梦》的描写更为详细富赡。与元妃省亲有所不同,这一充满年节气氛的情节高潮正是贾府没落的转折。

贾府的没落不是突如其来的,早在第24回贾芸想在大观园谋个差事,凤姐说:“等明年正月里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罢。”由此便可推想祭宗祠乃至整个贾府的日常,有多少环节正被人算计,而这只不过是贾府没落的一个原因罢了。而第54回凤姐说的两个“正月半”笑话,一个是“合家赏灯吃酒,真真的热闹非常”,另一个是放炮仗,不知不觉地就“散了”,合而观之,恰是《红楼梦》“盛筵必散”的写照。

除了这些关乎全局的节日叙事,《红楼梦》中还描写正月的各种禁忌、习俗与娱乐,如第20回叙“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第22回湘云对宝玉说“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第31回黛玉说正月贾母等“拜影”(祭祖);第49、50回提到贾母吩咐作灯谜正月里好玩。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当然,《红楼梦》不是单纯写节日风俗,而是借此写出人物性格与情节冲突。如第20回贾环愿赌不服输,冲突中哭了起来,宝玉教训他“大正月里哭什么”,既引出了宝玉“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的奇谈怪论,又表现了旧式大家庭复杂的嫡庶矛盾。清人王希廉在评点中说:“元妃省亲后,正月未过,无事可写,故叙婢女们赌钱,以见富贵之家新正热闹气象。”“第二十回叙新正琐碎细事。因十八、十九回叙过元妃省亲大事,宁府演戏热闹,必当叙及细事,是文章巨细浓淡相间法。”将这一段描写的现实内涵与艺术特点都揭示出来了。

同样,第22回湘云斥宝玉正月不得胡说,也不只是语言禁忌问题,因为她接着还说了:“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触及了宝黛关系,指向了小说最重要的情感纠葛。至于同一回的猜灯谜,更成为全书主干情节与人物的精彩隐喻。

可见,《红楼梦》客观呈现了古代“正月光景”的诸多面相,其中如祭祖等已渐渐远离了国人的日常生活,我们可以从书中真切感受古代慎终追远宗族文化的特点;而曹雪芹的文学巧思,也在“正月光景”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

由此想到红学的一大公案,即曹雪芹究竟是不是在“壬午除夕”哭成此书、泪尽而逝的呢?彼时彼际,这位辛酸的小说家或许深有感慨,才在浓墨重彩与随意点染中,让“正月光景”成为与《红楼梦》思想命意、情节结构、人物描写等密切相关的最重要的时间段。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