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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文本完型的“法度”与失度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4年第1期 | 陈仲义  2024年02月07日15:55

内容提要:现代诗文本的完型,需要遵守良序,防止失衡。不妨借用化学化工某些专业术语加以检视:譬如遭受历史掩埋的沉淀式文本,其执着沉潜的品格最终获致时间与公众的认可,而乘一时之快的悬浮式文本,在口水、散文化、分行说话中,造成粗鄙的艺术伤害;文本的的超标浓度,加重文本晦涩,堰塞流通,而过度稀释,则可能叫文本的口语化沦为唾液,难以为继;化学的手性有如左手和右手互为镜像,虽无法等同,但可以带来互文的双赢,然而过度互文挥霍养成坐享其成,容易坠入寄生而减弱原创;而化学活性与文本灵性也存有几分联通,活性与灵性的文本,可以软化内心沙化,带动生命一样的新鲜诗意。

关键词:现代诗 互文 活性 灵性

一、文本的沉淀与悬浮

化学反应与化学现象投射于诗歌写作与诗歌文本,不难见着一些相近的“症候”,比如沉淀与悬浮、浓度与稀释、手性与互文、活性与灵性,人们从中多少可以感受到双方——某些对应与连结。 文本完型,有时可以一蹴而就,自然轻松愉悦。有时历经沧桑,曲折坎坷,仍遥遥无期。历史的沉重压抑、时尚的轻浮散漫、语言的追逐乱度、极端的实验操弄,都可能造成文本良序缺损、法度失衡。

先说沉淀。化学沉淀原理是投加沉淀剂,让溶解的物质变成难溶解物质。其类型有自由沉淀、絮凝沉淀、拥挤沉淀、压缩沉淀等。饶有意思的是,沉淀过程中析出的物质,常常会出现迥然各异的色彩变化:譬如倏然间出现氯化银的絮状白色沉淀,转折中出现氢氧化铜的蓝色沉淀,结局里冒出氢氧化铁的棕红色沉淀。此外,暗绿色的碳酸铜、浅黄色的溴化银……也都是以一幕幕色彩完成谢幕的。化学的沉淀大戏,情节可谓起伏跌宕,引人入胜。严格意义上的化学沉淀,是专指颗粒大于100纳米的物质沉积。在这里,我们忽略精密的量化定义,只把沉淀这一现象,作为褒义性加冕引入诗学。因为在诗学这边,沉淀作为累积性过程,往往促就成果兑现,且往往经历漫长的历史压抑与挣扎,最后方得立足。令人唏嘘的案例是共和国几曾坎坷,伴随几段潜在写作史,一些极端文本经过多年重压成了稀有“化石”,引起广泛关注并重新获得评价。有完全民间草莽的黄翔、哑默型,也有出走体制边缘的灰娃、蔡其矫型。特别是前者的写作沉积,像喀斯特地貌石灰岩溶洞,长期储存含有二氧化碳的水,渗入石缝,滴落地面,平均每年以3毫米的速度,长成擎天柱或莲花盆。漫长而沉着的沉积过程,造就默默等待的泥炭层文本,其潜在价值远远超乎流行品。

哑默(1941—),出身于贵阳市贵族世家,从小浸淫于唱片、字画、古玩、小提琴、西方文学、《芥子园画谱》,贵族气质突破当年“黑五类”被围剿的局限,天然绕开“三十年解放牌”误区,从而坚守了纯正的文学理想。十几本摘抄本、几十本连续不断的日记打底,终于在新世纪贡献出堪称全国隐态写作最全面的文本,煌煌数百万字九大卷《世纪的守灵人》:卷一诗与散文诗、卷二散文诗体自传、卷三“见证”、卷四随笔散文与音诗电影、卷五个人隐私、卷六读书笔记、卷七自白、卷八知人论世、卷九系贵州为主的潜在写作。作者十分庆幸与欣慰“没有一篇违心之作”,没有一句向邪恶奉承的话。它们全是在长达半世纪污秽中析出的萤石,成为迄今为止中国最具沉淀式的文本典范。

这要在多大程度上归功于贵阳市郊那个“野鸭塘”——一个提供 “单身牢房”的自由天地。在这口被淹没的沉井里,哑默将一生不断地沉潜再沉潜。门前那株檬子树不就是他的象征吗?

静静地站在这儿,多少年了,没有人知晓

默然无语,俯瞰流逝,天穹照映着一种永恒

作为存在,几乎每日相互观照

求索与思虑,让岁月冲洗中的生命日渐消瘦而日显清纯

——散文诗《树》

平和、深邃、光泽弥漫,浸润炎热及雨后的清凉,即便不讲话、不交谈,那静坐也是缓缓的运行。

这足以使人完善,伸出的双臂不会空空收回,那氛围充满了一切,以及宁静的目光,美好而璀灿,人生又升上一个层次,入于莹润的抚慰,淡远的波纹已洗过生命。

——散文诗《合围》

至暗时期,宁可心血付之东流,也不愿屈膝跪舔。以爱伦堡《人·岁月·生活》的真实为路径,付出了爱情、婚姻、财产、身心的惨重代价,换来那些束之高阁的文字,终于在晨曦中露出久违的面目:如果我是海涛,/我要汹涌咆哮,/把大地的罪恶冲刷!//如果我是丹科,/我将取出闪光的心,/引导黑暗中的人群;/我将刺破血管,/让血液喷射,/让天宇染上自由的颜色!”(1968年2月26日《如果我是……》)。该诗写作日期标注在半个世纪前,国人陷入“三忠于”“四无限”的红色海洋,诗人则处于管制、失恋的双重苦海中,文本的分娩虽然极其凄凉,却始终不失沉甸甸的重量。同时期还有《在茫茫的黑夜》:“雨,你冰凉的水滴淋湿了我的全身,/却渗不进我的心,/风,你凄厉的嘶叫使人身震欲裂,/但不能把我的呼声压倒,/沉沉的夜,/你就布满你的黑色的网罗吧!/即使铺天盖地,/生命的种子还是要绽爆!”(1968年11月27日)平行对照,这样的文本与当年食指的创作应当处于相同的水准,其思想性甚至还更为激进。以“野鸭塘”为中心,吸引一批隐态写作感应体,为解冻的阵痛预备了催生剂。

2016年,笔者与哑默在暨南大学一次研讨会上相遇,他亲手给我画一张思维与文本的草图,自然联想起1980年,笔者曾用《古莲子》做隐喻,明显表达了对地下隐态写作、潜在文本的推崇:

苦难和悲哀,层层/包裹,熬出化石皱纹/褪尽釉彩,无意/青铜色泽,更不以/粉红翠绿/应时季节,远远地/避开钻石道路,/积淀/琥珀色的幻想//当成沙碛,当成/春天的弃儿/从未表示饥渴,也不/预言未来,只把/坦率的沉静压缩/沉入厚厚的泥炭层/等待/遥遥无期/遂成珍珠/铸石似的思想。

与沉淀背道而驰的是悬浮,比较哑默记录历史沉甸甸的文本,当下流俗岁月泛涌的悬浮性文本还真不少。悬浮是指细微颗粒分散在流体的物理现象。悬浮物特点是其浮力与重力相等,且可以停留在液体或气体中的任意高度。悬浮与悬浮物名声向来都不太好听,因其负面而令人生厌:当空气含有大量氮硫,便形成以尘埃、灰烟和尾气为主体的雾霭,造成空气污染,呼吸道受损。针对眼下诗坛的浑浊风气,不妨把悬浮式的文本拉出来,儆惕一番。但凡轻浮、轻飘、浅浮、浅表、空洞、油滑、潦草之类的分行文字,皆可与悬浮并联一起,作为沉潜文本的反面教材,照照镜子不无裨益。

2006、2007 “中国南京·现代汉诗研究计划”,曾连续两度公开推出“庸诗排行榜”,引发大争议的黑名单,有意将火力集中于成名诗人的文本(占80%强)。固然诗学专家的立场、审美有可能偏于一端,起到“导向”作用,但庸诗榜普遍质量不高的总体水准,反映了口水化的浮躁之作,正在充塞我们的诗歌版图。

且看庸诗榜第二名《章子怡漂不漂亮》:

有人说她漂亮/有人说她不漂亮/我们办公室的刘萍就说她不漂亮/但张艺谋说她漂亮/李安说她漂亮/成龙说她漂亮/王家卫说她漂亮/霍英东的孙子说她漂亮/斯皮尔伯格说她漂亮/现在连冯小刚也说她漂亮/那么章子怡到底漂不漂亮/我的意见是/章子怡比张艺谋漂亮/比李安漂亮/比成龙漂亮/比王家卫漂亮/比霍英东的孙子漂亮/比斯皮尔伯格漂亮/甚至也比冯小刚漂亮/但没有/我们办公室的刘萍漂亮

通过7个大人物对大明星赞美,用反复抽象的19个“漂亮”作为文本推进器,结果仍旧十分空洞无聊。口水+散文化,充其量只是分行的说话。18年之后,我们依然很容易从权威刊物,找到类似的水货。那些大批量漂浮的段子、噱头、唾沫、分泌物、流水账……充其量,都是搅浑诗坛的悬浮物。清除的任务,再次提到诗坛的日程表。

二、文本的浓度与稀释

浓度是分析化学的常用概念,指某种物质在溶液总量中所占的分量。溶液由溶剂与溶质组成,溶剂固定,溶质越多,则浓度越高。溶剂可以溶化固体、液体或气体中的液体。如果把溶液比作文本,那么文本的晦涩(度)其实就意味着文本的浓度。当晦涩趋近于极端时,文本的浓度直抵饱和,饱和产生沉淀造成文本格外“辎重”;当浓度无限稀释且趋近于零时,文本则接近于透明的“白开水”。

当代诗歌,艰涩文本的代表可引钟鸣为例,反向者当以伊沙为首。首先要肯定钟鸣为诗坛贡献了诸多善事:洋洋三大卷《旁观者》,最先更正南方写作地貌;敏锐破解诗的失真,较早关注写作的“私密性”;推崇文本的伦理准则与界限,废黜枯萎的语词而重焕生机。在百科式的堆积中,钟鸣与杨炼是同路人。

张清华肯定钟氏的长诗《树巢》,切入民族原型,越出历史载体的时空框定,达到相当的自由境地,也因此获得历史穿透力。但笔者以为,《树巢》部分放弃分行的外在形式,且在内形式中集结神话、传说、典故、圣经、随笔、评论、注释、翻译等手段进行熬制,臃肿得不行,抽样第一章第11节:

卢克莱修《物性论》:“一种东西渗过石头”。是什么呢,显然不是声音,液汁的滋味,物的气味,而是数量。[引]“数量不会有相反者”。进入石头里面的必是那些被石头敲碎的颅骨[寓言,就像大卫敲碎哥利亚的],是它沾上的血和碎玻璃〔一个男孩就是一个砸玻璃之夜〕。数与投掷,与被击毙有关。击毙的本体意义,是要把被击打者驱赶到“那个个人”的位置,就像犹太人用石头打保罗。悬浮之物,并非因为自然之无限和黑暗而感到莫名的恐惧,或由于一物之属性临界万物之属性而恐惧,相反,恰恰是对从群族跌落的恐惧。一种半途恐惧。宇宙无数可言,只有太一。因此,作为对其中一个虚构基数的恐惧,并非真正的恐惧,只是晕眩而已。悬浮的人就是“局中的闲子”,静止的同义词。

庞大艰涩的文本,李振声对此曾提出尖锐批评:词语断绝了与真实的人和物的接触和联系,被投进抽象之中,它们既非叙述现实,也不是心灵独语,而仅仅是一种词语的事实,一种漫无边际的词语的飞翔和跋涉。钟鸣似乎完全为他的分离手段迷住了,本来应该是得鱼忘筌,但结果却成了得筌即忘鱼。诗的精神使命让位于词语繁复的排列组合,精神体验被改装为一种貌视意味深长、实际空洞无物的玄思。1

早在1991年,笔者就1980年代这等“文化诗”就给予否决:文化诗逐渐臃肿成诗文化。文化崇拜迷乱了现代理性的批判锋头,超量的智性偏重覆没了活生生的现代感性。语言以绝对独舞者姿态翩翩于所有追光灯下。诗,一旦成为唯语言的孤独文本,一切都围绕着为语言的解码而团团转,可能会遁入新的迷途。2

二十年后,钟鸣的策略有所改变,不再耽于浓浓的文化沉迷,句型变短了,现实的及物与反讽加强了,但不变的依然是以随笔入诗。《叶公好龙》一开头,就从十二生肖谈起,“具体,蛇,就是蛇,自绕之形。虎即虎,甲骨好辨,非豕。只有羊不太具体。 羊在古代的符号啥样,我敢赌叶公不知, 因为羌公把它和人融化在了一起。”诗文本《二姐夫》也请来古谣谚开头:“网鱼得鱮,不如啗茹 先摘的果子偏苦,后摘的很甜。而甜呢, 毛大爷解释是湛蓝垂直的衣裳,兜兜里, 别着一支红钢笔,很宽,像聒噪的梭子,把安静的灵魂反复编织。”《他终究是一朵云》虽比较节俭,只用一段警车开道:“人若敞着井口,或挖井不遮盖,有牛或驴掉在里头,井主要拿钱赔还本主,死牲畜要归自己。”但不言而喻,骨子里全部是随笔思维。

笔者并非反对随笔入诗,跨界的异质化正是当下一种前沿态势。处理好,可促成一种新格式新诗种(如新寓言诗)。笔者不赞成的是,既用随笔的框架绑定“诗筑”,还把随笔的水泥、砖头、沙土当作全部语料。不顾文体差异,把随笔的章法、句型、语调、词语,乘一时之快,塞入有限容器,那些紧巴巴的分行跨行怎么受得了拥堵?狭窄的两车道势必牺牲固有的浓缩提炼,放弃分行,扩大地盘,广为吸纳,方可不辱使命。当任一随笔的元素、成分、因子,无视“这一个”规定性,争先恐后、多多益善地“添油加醋”,不讲节制,造成超饱和浓度,如此五味杂陈的晦涩饮品,如何咽下?

与晦涩文本相反,是稀释型的口语化文本,讲究语感、准确、通透,建立在“事实诗意”的基础上,伊沙是当然代表:语言的似是而非和感觉的移位(或错位)会造成一种发飘的诗意,我要求自己的每首诗是完全事实的诗意。”3“就《无题》而言,体现了口语逻辑与修辞逻辑同时并存”,主要以“诗歌事象”为主,拒绝与批判那种“非事实”的甚至是“虚构”的诗意,且还要让此一事实从现象走向“深度”4。

笔者理解的事实的诗意,是诗人面对原生态的人、物、事、理,准确、具体、充盈地处理“事实性”,在近乎客观、通明的语境中打开“事实”本身。但成功与危险同时犬牙般交错在其中:一部分事实在打开过程中,由于自身潜在的强大诗性基因,凭恃优势,可以保持诗意不减;一部分事实在打开过程中,或先天不足或后天乏力,会造成诗意荡然无存,这,正是口语化诗歌,也是所谓事实诗意的一个奥妙悖论。

以伊沙总诗集卷五《无题》为考察中心,有部分写得不赖,如无题35、76、87、205、218等。但是,有部分文本实在大失水准,像无题(130)“我以前从未到过山西/在小说中一写到晋国/便接连去了两次/去冬去太原/今夏去晋城/所以我想说/我与山西的缘份/是写出来的”,仅仅说出与山西的缘分,显得很单一很单薄。无题(186)“国庆节上午/全家人济济一堂/围着电视看阅兵/我本来不想写这个/觉其没意思/但是——/当我意识到/这没意思时/这就变得有意思啦/所以我又写了/就这么几行”,只是记录写作瞬间中的一个念头,把没意思“强行”变成有意思,这样的文本有意思吗?无题(222)“为何朋友的朋友/多为我敌人/而我的朋友/多为他们的朋友”//“因为你比他们强!”直通通的一问一答,无任何回味、含蓄、联想,这样的文本又有什么诗意可言呢?无题(183)“我可以/将我的出生地/让给你一次/但只会让一次”,把一次假设的虚空性表态也当作一次诗性采集,那么要采集无数个人化的警句、格言、谚语、箴言,要多少就有多少,追求数量,不加筛选,无所不纳,这又会带来多少风险?无题(258)伊沙:“你译过莫言/也译过诗/莫言难译/还是诗难译/李莎:当然是诗难译/诗是最难译的。”固然对话是重要的,但仅仅做出分行跨行的基本处理,势必降低要求,如果没有从中挖掘出稍微不一样的意识,实在没有必要把无数常识性的东西塞满货架。

在打开事实的过程中,要杜绝自我复制,防范“信手拈来”的油滑,放任稀释性的漫无边际。所以本节结尾,还是要不客气指出,由于伊沙写得太多太快,简直是无所不写,很难避开废话的侵蚀。而一些时候,“事实的诗意”是与废话混合在一起的,稍欠留意,容易落入笔者长期批评的“说话的分行”和“分行的说话”。伊沙现在已然是“事实诗意”的领头羊。作为有影响的标志性人物,拥有比同行更多的“无形资产”。笔者想提醒的是,万不可被胜利与幻觉冲昏头脑,过分自信自己出手的一切必定是杰作精品,其实经受历史检验的精品杰作只能是少数中的少数。事实的诗意太容易将口语诗“稀释”成口水,导致“无浓度”。只要轻慢溶质,放任溶液与溶剂,一不小心,文本的口水就会到处泛滥。可怕的是,把稀释的、没有什么浓度的文本抬升到范本的高度,且作为唯一的美学标的,这样的标准扭曲,是矫枉过正的结果。防范的原则之一,是不轻易撤消布设在四周的张力机关。5

三、文本的手性与互文

手性现象广泛存在于自然界,对称是它一个重要属性。手性一词来源于希腊语“手”(Cheiro),其内涵关涉左右手的关系——彼此间具有象似对称但不具重合的特征。这种对映体特性,从何时开始引逗我们去文本世界寻找互文呢?由于对映式的“手性”有着严谨规定,反衬出互文性的胸怀格外宽大。

1967年朱丽娅·克里斯蒂娃首次提出互文性概念,强调文本与文本之间互相依存、相互渗透的“文本间性”;“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换”。6杰拉尔德·普林斯则在《叙事学词典》中对互文性下了一个简明定义:一个确定的文本与它所引用、改写、吸收、扩展,或在总体上加以改造的与其他文本之间的关系,并且依据这种关系才可能理解这个文本。7这是基于前文本天然具备无限可能的孔洞、空隙,预留着“马赛克”位置,可以让后人填补,成为新的“织物”或“纺织品”。

德国学者泼利特将互文文本分为五种类型:替换、添加、缩减、置换与复化8由此引申的丰富手段有:模仿、借用、合并、镶嵌、戏拟、并置、拼贴、引爆,等等,不管采取何种手段,其目的应是新文本对旧文本在“消解”中的不断增殖。

新世纪伊始,大陆涌现一批互文性文本,在口语维度上有伊沙的《唐》,在书面语维度上有柏桦的《水绘仙侣:冒辟疆与董小宛》(1642—1651)》,后者主要由二百多行长诗和九十九条注释两部分构成,以第一人称的模拟口吻回忆九年爱情生活。冒董爱情演绎了多少传奇,在写实与虚构之间还涂抹着“穿越”色彩。准确地说,来自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与《梦记》两篇文章,是该诗的“手性”——真正得以形成相互指涉、相互映射的互文型基础。

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写道:“令人与香气俱散矣,安得返魂一粒,起于幽房肩室中也。”我们的抒情诗人便在诗中作出延长性的闻香起舞:

甜热的香呀,绕梁不已,

夹着梅花和蜜梨的气味,

也混合着我们身体的气味。

无涯的香迷离广大,

似挂角之羚羊,无迹可求,

悄悄消磨着我们的好年华。

啊,正直、微妙,全能的香,

还原的香,天生的香。

我俩就在蕊珠众香深处,

听“晓钟恒打,尚未着枕”;

或“久蒸衾枕间,和以肌香,甜艳非常……”

于浓浓清安中,呼吸着喜悦、呼吸着梦想。

多角度的细腻入微,不让纤毫,自前人回忆文字脱胎为后人文本,如亲声欬,高出一筹。而注释里不惜摘录《岕茶汇抄》全文,化为下面的互文性诗行,也楚楚动人:

茶倾心于我们的美意、我们的端正,

……

人世的风景就这样生在我们的吐纳里,

生在月白风清的凉廊间。

茶香双妙若福慧双修,

此外,我们还希求别的什么呢?

与其说是明末士人闲隐潇洒,毋宁流露出当代诗人在焦躁中向往恬淡。在“附录”部分,也时或插入主人翁的诗性幻象,有关命运的提炼,自有一番金鸡独立 :“看千劫如花,/惊险也能做成惊艳//那危险真是新鲜,/如悬崖的花枝向风试探。”而九年恩爱,小宛仙逝,冒痛彻心扉,作为忆语与影记的总结与发挥,我们的抒情诗人看破生死,将“逸乐”发挥到极致: “生离死别就是这样朴素,/单是为了今天的好风光,/我也要把这两两相忘,也要把这人间当成天上。”不是鹦鹉学舌,而是对诗想有所拓展。

但笔者经过统计之后还是要坚持呛声:注释与正文的互文出现了严重偏差。鉴于注释是正文的整整十八倍,十几万字的注释支撑整个文本,两者超级不对称,表明我们的“下午诗人”已然移情别恋,有意从诗文本退出,把好端端的地盘让渡给注释,造成非同寻常的“头轻脚重”。笔者不能容忍喧宾夺主的臃肿注释。因为有能耐的诗人,不该用注释顶替诗行,固然注释起着“剑走偏锋”的效果,但更多时候是履行补充、说明的职能。偏离诗歌语境、随意自由、信马由缰的写法是有问题的,如“吐纳”的注释,从《幽梦影》(张潮)到《望气的人》(作者),再到《中国文学史话》(胡兰成)一段话,罔顾诗中“人世的风景就这样生在我们的吐纳里”这一具体语义,而大谈“有无”的道家哲学。人们期待的是洋洋四百字注释,如何成功转化为“吐纳”诗意,而不是展览账目式短文。笔者担忧注释野心膨胀、过度僭越、篡党夺权,升任文本中心、重心,则诗歌之末日,指日可待。

凭借柏桦的才情、敏捷、睿智,完成一部古代文人士人的逸乐兼汉风的“志诗”,应该不成问题。总觉得二百多行诗句,真对不起近二十万字的文献资料,对不起早已储备的古代家居——食、茶、香、诗、酒之体验。因为其比例权重相差太悬殊了,势必挤兑诗文本的位置,以仆为主,僭越诗美基本规范。9

而伊沙长诗《唐》是对《唐诗三百首》在口语化维度上的另一种手性互文。值得肯定的有两点。一是作者的生命情怀与体悟,在古今诗心交汇中,串联起现实、伦理、美学的文化“基因”,乃至身体气息,或经由亲和、融解,或撕裂、偏离,切近传统文化丰旺的筋肉,回应了当下现代性。二是对应于古代文言,口语诗的转换处理,包括转译、改写、误写、再造的多种可能,体现了当代口语诗的写作进步。10可圈可点的如第77首王维《老将行》、第63首杜甫《古柏行》、第142首刘昚虚《阙题》、第125首 孟浩然《宴梅道士山房》、第130首裴迪《留别王维》。然而,必须严肃指出,仍有不少篇什属于“照本宣科”的直译,或掐头去尾的充填,或交代说明的裹足不前,欠缺互文中的引申、转化与发现新意。

第12首杜甫《梦李白二》互文为:冠盖满京华/那还用说吗/斯人独憔悴/那还用说吗//千秋万岁名/就这么定了/寂寞身后世/就这么定了。”李杜两人交情恳至,神魂往来,梦诗充满深切的同情,可谓致慨深远。面对如此力作,我们的现代诗人似乎噎住无语,只能拾人牙慧,在Copy基础上做简单表态(全诗8句,引诗占了一半4句),基本上“原地踏步”,是想象力在伟大的文本面前哑火,还是不求上进的“偷懒”?

第196首《自夏口至鹦鹉洲夕望岳阳寄源中丞》,互文为:“汀洲无浪复无烟/怎么可能呢——//噢!这是一个小诗人/初到他的流放地。”这是刘长卿借贾谊贬谪抒发自身遭际,可谓同病相怜,在伊沙笔下互文为第一句抄录,其余为一般性的、可有可无的喟叹,显得敷衍而平庸。

第243首柳宗元《江雪》,互文为:“千山鸟飞绝/我感觉/是鸟飞绝后/山才现//你看见/一条孤舟/一身蓑衣/一只斗笠/一个老叟//他一人/钓起了/一面江/抑或是/一江雪//仍旧是我感觉。”千古绝句,高度的夸张概括与精雕细琢错综在咫尺之间,提供了无限可能的阐释发挥空间,可惜我们的诗人在三段式里,至少第二节、第三节没有提供什么引申义,还是停留于“同义反复”(复述)上,如此而已。看来在经典的巅峰面前,再强健的脚力都容易发软。

更可怕的是第175首《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以上取自/高适诗题/由我来做/分行处理/自成为诗。”抄了人家的题目,再自报家门将题目分行做成诗章,一派真理在握,把好端端的互文性送进了火葬场。

纵观《唐》互文,为何不尽如人意?究其根底,一是野心太大,企图一网打尽,殊不知整个《唐诗三百首》选本是有问题的:有的太长,有的题材主题重复,有的并不适宜互文。与其全方位瞄准,点射317个靶心,不如精选其中各种类型、题材、主题、风格、手法,进行精准制导,大可避免滥竽充数。二是作者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过于自信,殊不知千古流传的经典早已占据十分有利的地位,任你怎样解构、生发、引申,拓展,稍有敷衍,立马露出尾巴,倒在大师脚下。三是被客体牵着鼻子走。要知道,寄生性文本比起其他类型的文本,在对映式“交接”中,慷慨大方,免费供养,让人坐享其成,但也因此受制于“他者”,操弄不好,会误入变相的“手性”复制。

厘清“手性”互文与“手性”克隆的边界,无疑扩大了文本的版图。

四、文本的活性与灵性

化学活性具备超高活动能力,通常由化学反应的快慢速率来衡量,反应速率快则化学活性大。一般情况下,活性越强,物质越不稳定,化学键越容易断开,新质越容易形成。活性除了与物质本身的性质相关,还与物质的温度、状态、晶形、表面积等相关。生物活性有多酚类、吲哚类、黄酮类、多糖类、蛋白质、氨基酸、生物碱、维生素,等等,它活跃在生命的各条战线,包括抑制细菌、抗氧化的茶多酚;储存、复制和传递遗传的DNA;清除自由基的胡萝卜素;提高免疫力的球蛋白等。活性物质的最大贡献是促成生命体的生长。那么,化学的活性与文本的灵性可否携手同盟?

诗人主体的天赋、智慧、才智、悟性等综合素质散发于文本的字里行间,受众从中很可以感受到一股迎面扑来的气息,姑且称之为文本的灵性。它通常与敏捷的心理活动有关:灵感、灵犀、灵机、灵慧,也与行为动作的灵活、灵巧、灵动、灵便有关。有人把它当作神灵、精灵附身的精气神体现,更有人称它是一种意识云团的量子纠缠、叠加而产生的“明心见性”。

巴什拉的说法是: 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必须承认诗歌是灵魂的初创活动。与灵魂相结合的意识比起与精神现象相结合的意识更为放松而更少意向化。诗歌中显露出某些力量,它们不经过知识的回路。当我们考虑到灵魂和精神这两极时,灵感和天赋的辩证法就变得清楚了。”11天赋、灵感、美的直觉,便是灵性。文本的灵性不考虑“知识的回路”,那就更多地打开身体的感知觉,放任“视听触嗅味肤”的体感,强化直觉和“第六感官”,让身体的每个细胞都通向文本的舞蹈。在兰波的身上与文本之间,我们感受到它们的“通灵”,在罗门高频度的想象文本里,我们乐意承认他的“灵视”,而在女诗人南方狐(胡翠南)那里,我们则领教了灵性。

1990年代起步、2004年回归(《重蹈覆辙》),2015年恢复原名再出发(《南方狐》),及至晚近的“存在”系列,女诗人始终踩着一条明显的狐步,即二十年间的“心灵游戏”。从躁动不安到静水流深,从纯然闭锁到开阔辽远,她触摸“虚无中的那个神”“感觉每一首诗都有一个灵魂在说话”12。寻思而去,这条心灵的线索暂且界定为灵性,应该不至于离谱。

可不是,各阶段扑面而来的都是诗人与自然、与万物的频繁“交感”,通往秘密森林的岔道有些神出鬼没。娇小的南方狐已然获得通灵者身份,正在全方位打开灵视灵听灵嗅灵觉,所到所触之处,无不一片“和声”: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坐在一棵树下

听树的语言

先是从树梢开始

借着风

传递到每一片叶子

……

每一次我都以为它们在对我说话

以为神就在树叶中间

我的人生就此有了答案

——《我将回到它们中间》

散步时我听到了鸟的鸣叫

多好啊!

像皮肤上长出一排新耳朵

——《蝴蝶》

在林子里

只要有人扔进一颗石子

就会有足够多的涟漪

在自我中醒来

——《奇异的果实》

我多想能俯下身去,长久地

将脸颊贴紧那枚秋叶

去听它逐渐微弱的脉搏

下午的阳光也将不断矮下去,直到它们

相互拥紧,直到夜光独自前来

取走发凉的身体

——《自由的欢颜》

每一次

我都这样小心地把新年放在枕头底下

像给雪天喂一点火焰

——《新年》

但愿此时我的体态是轻盈的

以便消化一部经卷

进入到薄雾安详时分

如果在混沌中

一眼就能认出我来,就是

自己的那部分羞耻

——《光亮》

诗歌文本的生成与完型,最根本的核心是心灵世界对于外在世界的接收与反应(也就是感光与洗印的问题)。谁的心灵海绵体、磁场、温度计、晴雨表、暗室和反应釜,在瞬间更具敏捷捕捉能力、交通感应能力,迅速外化为诗语能力,谁就能赢得更高的斩获几率。坐实地说,这样的能力往往可划归为灵性灵气的丰盈表现。有了它,进入大千世界万物万事,可举重若轻,倚马千言,信手拈来。而把这种稀有的灵性灵气,加以“控制”“调理”,不难锻炼出典律之作:

大雨在伞的外面/形成栅栏/一大片移动的栅栏/雨水/在屋角和地面/在脚背上开出花来//我在栅栏里走动/走到哪里,花就开到哪里/现在我来到父亲长眠的地方/为他带来了一个花篮

——《花》

大雨、伞、栅栏、开花、花篮,涉及人们在清明时节最流通的祭祀活动,同样是这些“祭品”,平庸下有多少人落入雷同?该作却不流俗不矫情,简洁、干净,貌似不动声色的情致,经由外在物象的自然推动,轻巧地带出诗意与韵味,铅华洗尽,浑然天成。女诗人显得越来越有信心,她意识到一般人所欠缺的稀有金属,居然能在自己身上绽放,甚或葳蕤:“我现在很清晰地意识到,灵性是需要随时的自省和觉察的。它拥有无与伦比的感受力,并将感受嵌入灵魂,随时引领着自我前行。作为个体的它归于天地人一体,我对灵性的觉察,才能最终使这条柔软明亮的河流,缓缓驶入大海。”13

花朵有花朵的秘密/我俯身嗅着/自己也散发了某种芳香/一只蜜蜂忍不住嘤嘤地/落在肩上/乳房与落叶/那些沉默的事物始终宁静/令人无法真正靠近//光慢慢扩散/安抚着寺庙的屋顶/烛火暗淡下来/互相注目/忍受着灰烬/在皮肤下渐渐冰冷/只有风刚刚吹过/飞鸟的羽毛//冬天仍在旷野四处走动/人间宛如虚拟/真实的高山/与寺庙的钟声/都在沉闷中呼吸/只有我/正在写着河流/阳光初现/它柔软,明亮/缓缓驶入大海

——《山寺》

体香、嘤嘤的蜜蜂、乳房与落叶、光线、飞鸟的羽毛、寺庙的钟声,在多重色香声光影的交织中,缓缓奏一阕属于精灵的安魂曲。但也不是一切与天地间的交汇都能进入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在世俗的嘈杂里,依然要留住世俗的审美,哪怕一点一滴:“雪煮在锅里/冷在外面噼啪作响/几个人围坐一起/一杯白米/两勺白盐/屋里的人都屏住呼吸/等雪再一次/沸腾起来”,也能在平谈无奇中产生小小和弦。

笔者联想自己早期诗写,因认知不足、执念不已,一直处于苦写、硬写、强写的胡同,偶有一二出彩,大部分犹带观念、理念之嫌。所以也不妨就此奉劝同类者,一旦意识到自身这一软肋, 最好还是毅然改行。毕竟,天然禀赋靠后天补足,何止差“最后一公里”呢。

即便像“存在”这样普适性的世界命题,也难不倒我们的女诗人,她没有陷入西方思辨与形而上的无解之谜,也不完全皈依东方“坐忘”的了无挂碍,而是在尘世中保留最后的清澈:

在头顶上方/一枚月亮仍在独自前行/四周空空荡荡/再没有比它更高贵的事物/你仰望它/头颅抬起来仰望它/唯有如此/你绝对的阴影才不至于被吞噬/被涣散/你仍需要一个明亮而洁净的事物/让它高高在上/让它永世因祭奠而荒凉

——《存在》组诗之十

文本中的活性与灵性, 来自女诗人的先天禀赋,当然也不排除她后天的修为,有关禅修、佛学以及不可或缺的音乐专业,共同加持,成就她独特的声谱,是从丹田深部自然颤动的音流。如果说四川的柏桦,在中国诗歌灵性排行榜上,可以进入前三甲,在他身上所体现出的一系列“望气”,乃是一派古典菁英的悠长韵味,而在我们可爱的南方狐身上,则是尘世的怀抱,怀抱“一棵紫薇如何死亡”或者“一片森林,一座塔/再次回到体内”,重新放飞“白脖子鸟”。你能听到她的呼吸、喘息,灵魂的窃窃私语,甚至在文本里有前交叉韧带的声响,后肌腱的拉长,以及嘴角边的翕合。即使最细微的停顿、跨行、断句和顿挫里,也都会留下静静的余味。

别离十年,胡翠南终于返回她的诗歌之家。记得2008年参加她的首次研讨,肯定之余,我还不客气地压低她的《春分》,甚至“指责”她的“南方”笔名,起得没什么特色。可没想到士别N年,当刮目相看。这是因为女诗人一直以来汲取自然界大量的活性物质,宽泛意义上的日色月晕、岚气云影、湖光柳丝,都是进入她机体的活性酶(蛋白酶、脂肪酶、核酶、辅酶、抗体酶……)起着非同寻常的催化、调节作用,对于人体与文本的成长健康功莫大焉。可以这样说,文本中的灵性带有活性酶的意味,活性酶的激发功能增加文本的反应代谢。故而灵性,不啻一般意义上的锦上添花,简直就是决定文本成长的强力“激素”。

从什么时候开始,女诗人焕然一新?在人们不经意间,渐进或突变?她的核心质素始终没有溃散,反而有增无减;她的音色全然留底,还加上“天籁”成分。她揿动快门触觉,接通闪光思绪,碰触落叶,呼吸青翠,用她特有的气息飞针走线,绣一片水雾迷离,也用她的内敛狐步,走出清脆的呢喃。许多平常不过的事物,常常从莫名的锯齿、边缘、缝隙间泄漏天光,叫人眨眼、会意。哦,开悟了许多。自如自在,悠然自得,她储存大自然太多的雨丝雨滴,小雨大雨,浇灌自己,再流溢出来。轻盈、飘逸、透明、洗练。

诗歌出自灵性,灵性表征为清澈、明净。灵性的文本,带你亲近自然,亲近山川草木,亲近花鸟虫鱼,与微风夕岚互动,谛听万物言语,弃置板结思想,分享庸常生活的诗意喜悦。灵性的文本,软化你内心的沙化,变得天真、恻隐,少欲少求。不回避现实琐碎,在贪念磨蚀的地方,重新唤醒丢失的东西。在心灵深处保持一份柔软、轻灵和自若,只知道去爱、去感受、去浸泡、去创造与生命一样的新鲜诗意。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项目编号:19FZWB019)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 李振声:《既成言路的中断——“第三代”诗的语言策略,兼论钟鸣》,《文艺争鸣》1996年第1期。

2 陈仲义:《迷失:突围后的代价》,《职大学刊》1991年2期。

3 伊沙:《有话要说》(代自序),《伊沙诗选》,青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页。

4 伊沙博客,《马非论〈无题〉》,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9db0970100glw2.html,2009.11.30。

5 陈仲义:《非意象化的“事实诗意”》,《红岩》2011年第A2期。

6 [法]朱莉娅·克里斯蒂娃:《词语、对话与小说》,张颖译,《符号与传媒》2011年第2期。

7 程锡麟:《互文性理论概述》,《外国文学》1996年第1期。

8 Plett, Heinrich F. “Intertextualities”, in Plett, Heinrich F. (ed.), Intertextuality, Berlin and New York: Walter de Gruyter,1991, pp. 20—24.转引自李玉平:《互文性——文学理论研究的新视野》,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74—75页。

9 同范畴的“史记”系列(《史记:晚晴至民国》《史记:1950—1976》),也是典型的与《民国旧事》、《共和国往事》(对旧报纸的年度编辑)的互文,充满文献史料的剪裁与“零度”的考古狂欢,有诗意版图被蚕食而换取互文美誉的嫌疑。

10 陈仲义:《古今诗心,何以互文交汇》,《名作欣赏》2005年9期。

11 [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第7页。

12 胡翠南:《我的灵魂就在那里》,《南方狐·后记》,团结出版社2021年版。

13 胡翠南:《南方狐》品读会发言,《后视镜》2021年第7期。

[作者单位:厦门城市学院]

[本期责编:钟 媛]

[网络编辑:陈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