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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香烟台 微醺世界” 征文选登 《胶东文学》2024年第2期|张行方:微醺之境
来源:《胶东文学》2024年第2期 | 张行方  2024年02月08日08:31

初冬,焐雪天。丘山谷的葡萄已经采完。酒庄果树的叶子落尽,还有不少黄灿灿的柿子、红彤彤的山楂和硕大芳香的木瓜挂在枝头,仿佛秋天盛宴结束后的残羹冷炙,遗弃在蓝天白云的桌布上,看上去显得有些奢侈。阳光柔暖,微风不燥,远山近水都在等一场矜持的初雪。放眼北望,连绵起伏的葡萄园一望无垠,如巨鲸之脊,破浪而行,从身边一直游向远方海天交会处。

这是胶东半岛北岸,八仙过海传说的起源地,一场以“微醺”为主题的文学艺术采风正在进行。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诗人、艺术家云集于此,沿着那条神奇的北纬三十七度线,一路西行,兴致勃勃地参观,品酒,交流,留影,深度体验这里的葡萄酒文化。他们仿佛传说中的八仙,从天而降,远道而来,专程赶赴这场诗与酒的聚会。作为活动组织者,我也与这些文化使者一道,在星罗棋布的酒庄间穿行,在酒香飘溢的故事里漫步,赏美景,品美酒,感受着视觉和味觉的双重盛宴。第一次,我以一个外来者的视角,重新打量这座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酒城,细细回味每一缕酒香,用心聆听每一个关于酒的故事。

两天下来,收获良多,堪堪进入微醺之境。

“醇香烟台,微醺世界。”

“烟台,让世界微醺。”

这是烟台葡萄酒文化宣传推介的主题和口号。参加采风的作家诗人们,纷纷对这一别出机杼的创意赞誉有加。一个美酒之城,以微醺的方式,举杯向世界发出邀约,既表达了得体的热情和阔达的胸怀,又体现了自信的气质和优雅的风度。这种婉约浪漫又不事张扬的表达,真诚,委婉,让人欣然。

地处胶东半岛的烟台,是亚洲唯一的“国际葡萄·葡萄酒城”。在我的印象中,烟台人几乎人人海量,而且性格豪爽,待客热情。多年以前,饮酒之风盛行,每逢节庆或婚嫁吉日,饭店酒楼常爆满,家家扶得醉人归,空气中都弥漫着踉踉跄跄的酒气。那年月,辗转应酬于各种酒场,经历了很多关于饮酒的尴尬,也见闻了不少有关醉酒的趣事。

记忆尤深的是酒后百态。

酒后之态,因人而异。有人酒后话痨,有人酒后酣睡,有人酒后撒泼,有人酒后傻笑,有人酒后号哭,有人酒后谵语,有人酒后唱歌,有人口吐莲花,有人顾盼自雄,有人如坐云雾,有人烂醉如泥……那些被酒精掌控的神态和情景,现在偶尔想起,不免忍俊不禁。

大勇,当年好友,好饮酒,每饮必醉。某年冬夜,酒后,我们送他回家,还没到家,他坚称自己没事,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谁料下车后走了没几步,酒力发作,竟辨不清方位,怎么也找不到自家楼门。妻子在家久等不归,出门寻找,一下楼就远远看见雪地里鹄立一人,走近一看,果然是自家夫君。这时大勇正醉眼蒙眬,正愁找不到家门呢,见有人来,急中生智,忙上前打听:“请问大姐……大勇家住在几号楼……”妻子一听,

哭笑不得,不用说,回家后必是一顿收拾。

前些年,官方祭出禁酒令,提倡文明饮酒,坊间亦纷纷响应,革除陈规陋习,人们的养生意识随之觉醒。自此,肝、肠、脾、胃、心脏、大脑、面子、精力等等皆从酒精中摆脱出来,从身体到精神,都是一种放松和解脱。

孔子云:“唯酒无量,不及乱。”(《论语·乡党》)梁实秋说:“越是原始的民族,越不能抵抗酒的引诱。文明多一点儿的民族,对于酒便能比较的有节制些。”(《雅舍谈吃》)从一定意义上说,饮酒风气亦折射社会文明水平。值得庆幸的是,如今酒桌风气向好,酗酒者愈来愈少了,自愿适度饮酒,已经成为社会普遍认同的文明准则。

酒后有百态,但概括起来,无非三种状态:微醺、酣畅、酩酊。

所谓微醺,就是小杯轻酌,细品慢饮,三盏两杯之际,心绪翩跹,吐气若兰,略有酒意,神色自若。正是“留住行云。满坐迷魂酒半醺”(欧阳修《减字木兰花》)。此时的醉意,应是五成左右。

所谓酣畅,就是纵酒放歌,开怀畅饮,“酒酣胸胆尚开张”(苏轼《江城子》),虽步履飘忽,意有迟疑,那又何妨,不耽误出密州城打猎,不耽误提了哨棒上景阳冈。此时的醉意,应在七到八成。

所谓酩酊,就是酒过三巡,醉眼蒙眬,神形异位,精神还沉醉在梦乡,而身体已“误入藕花深处”(李清照《如梦令》)。从此“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元好问《骤雨打新荷》)。此时的醉意,当在十成以上。

这三种状态,每一种,都是不同情绪的外化和延伸,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但在我看来,酣畅和酩酊皆非常态,因为戕害身体,故而不可持续,只可偶尔为之;而微醺,既可抚平心绪,又可享受生活,才是恰如其分、一举两全、细水长流的可持续状态。

若把饮酒比作登山,则酣畅如在山巅,盛极一时;酩酊如越过山巅之后的归途,盛极而衰;而微醺之际,恰如人在山间,既可仰望远眺,又可亲近山水,以从容之心,得山水之乐。

微醺之际,酒如月光,在血脉之内朗照,照彻体内无数静水流深的江河。

微醺,一种诗酒合一的无我境界。

古来诗酒不分家,文人骚客雅聚,总是少不了以酒助诗兴。诗与酒,向来有密不可分的深厚渊源。

古往今来,微醺催生了多少千古佳作。东晋永和九年(353),那个惠风和畅的暮春,五十岁的王羲之,与友人雅会于会稽山下,曲水流觞,饮酒娱乐。微醺之际,诗兴大发,快意挥毫,有如神助,一气呵成千古名帖《兰亭集序》。那份翰逸神飞的畅达气象,那份宽衣博袖的魏晋风流,在中国书法艺术史上耸立起一座巍峨高峰。酒后,“他日更书数十百千本”(《太平御览》),终无满意者,再也无法还原当时的神采。

类似的例子,灿若繁星,不胜枚举。如怀素之《自叙帖》,张旭之《古诗四帖》,李白之《将进酒》,白居易之《长恨歌》,欧阳修之《醉翁亭记》,苏轼之《赤壁怀古》,李清照之《清平乐》,赵孟頫之《太湖石赞》等等,皆是微醺成就的神来之作。究其奥秘,或在于微醺可使人进入一种“无我之境”,在这种境界中,神气专注,精力凝诸诗文翰墨,因而此时的笔下,往往比清醒时更为畅达、恣肆。微醺之际,灵感如约而至,文思汩汩滔滔,如清泉一般遍地涌流,于是翰逸神飞,“无意于佳乃佳”。

饮酒赋诗,酒是催化剂,少则不达,多则误事,而微醺状态正相适宜。

杜甫称“李白斗酒诗百篇”,赞其能诗善饮。我猜测谪仙吟诗题诗之时,必然不是大醉,而应是一种欲醉未醉的微醺状态。试想,若是酩酊大醉,身如腾云驾雾,大脑一片混沌,两眼昏花,两手颤抖,舌头都捋不直了,如何吟诗作书?更何况,古代之酒多为米酒,度数较低,想迅速入醉亦非易事,所以微醺的过程就比较漫长。

这也和酒量有关。酒为“天禄”,量有大小,因人而异。有人连饮数杯而面不改色,有人小抿一口即满面酡红。《笑林广记》有一段子:“有性吝者,父子在途,每日沽酒一文,虑其易竭,乃约用箸头蘸尝之。其子连蘸二次,父责之曰:‘如何吃这般急酒!’”

饮酒以“蘸”为单位,这样的经历我也有过。记得幼时过节,我尝过父亲蘸过酒的筷子。那是我最早尝到的酒的味道,也是萦绕一生的人生滋味。

酒量大的,三杯两盏如隔靴搔痒,迟迟不能进入微醺之境;酒量小的,倘不能把握好度,一不小心就喝过头,错过了微醺。

进入微醺之境,须由成熟引领。这成熟,与年龄和阅历相关,其中,有千帆阅尽的老练和世故,也有随机应变的果断和机敏。

白兰地是葡萄酒的蒸馏酒,经橡木桶贮藏后酿制而成,酒色金黄,芳香浓郁,酒力雄烈,号称“葡萄酒的灵魂”。又因其香醇,被称为“男人的香水”。烟台张裕公司出产一款白兰地,又名“男人四十”,据说只有四十岁以上的男人才能品出其中岁月的滋味。这样的酒,最宜饱经世事者享用,对于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则如无缰的野马,难以驾驭。

我参加工作是在20世纪90年代,上班才两个月,适逢中秋。那时过中秋不放假,独在异乡,举目无亲,单位领导体恤,晚上把我们几个单身汉叫到家里一起过节。领导很热情,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招待。一开瓶,奇香扑鼻,倒入杯中,色泽诱人,如琥珀光。这就是白兰地。后来才知道,这酒入口绵柔,但绵里藏针,有后劲,俗称“见风倒”。那时我还是毛头小伙儿,初出茅庐,哪里知道它后发制人的厉害,也不客气,端杯就喝,不等菜肴上齐,满满三杯已罄。彼时,正值窗外一轮中秋月冉冉而起,推窗看时,忽觉酒劲上头,天旋地转,须臾便轰然入醉。

第二天醒来,已躺在单身宿舍里,枕上床下,狼狈不堪。浑身难受,恹恹无力,一时又羞又悔。自那以后,很长时间再不敢贪杯,尤其不敢沾白兰地半滴。

生活中,因酒伤身者,历来不乏其人。有一年我因病住院,同病房一老者,七十挂零,本人也是医生,因严重肝腹水,每年数次住院救治。其子在一旁陪护,说起病因,满是痛惜:原来老者年轻时当过渔民,冬天海风凛冽,每次出海必喝酒压寒,久而久之就上了酒瘾。后来上大学,随后又当了大夫,但酒瘾没戒掉,而且越来越大,一不喝酒就手颤心慌,最后竟到了不喝酒就不能把脉看病的程度。酒的恶性循环,导致其身体每况愈下,最终病入膏肓。其子这厢说着,那厢病榻上传来痛苦的呻吟,于是摇头叹息:悔之晚矣……

有道是“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过量饮酒损害健康,而若把握适度,则可以养生。中医有很多以酒入药的实证。《黄帝内经》中有“汤液醪醴论”专章,“醪醴”,即药酒。东汉名医华佗著《中藏经》,其中有“延寿酒方”。东晋张湛《养生要集》、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均有以酒治病的记载。清代袁枚《随园食单》中说:“烧酒者,人中之光棍,县中之酷吏也。打擂台,非光棍不可;除盗贼,非酷吏不可;驱风寒、消积滞,非烧酒不可。”另据资料,中世纪时,欧洲人曾以白兰地为药,治疗黑死病、心绞痛等病疫。

我见过不少百岁寿星,均面色红润,鹤发童颜,耳聪目明。巧合的是,问起养生秘籍,大多喜欢喝点儿小酒。也不多喝,浅尝辄止,一杯两杯,微醺而止,或许这成为长寿一大外因。

微醺,亦是一种生活品位。

在懂酒之人看来,上好的佳酿犹如艺术品,是时间的积淀,也是文化和情感的传递。一味鲸吸牛饮,无异于暴殄天物。

据说,每一瓶酒都是有生命的。一瓶好酒,如待月西厢的佳人,需要有一个懂她的人。那宝石般澄澈的光泽,宛如脉脉含情的目光,需要你献上圣子般的虔诚。轻率粗鄙的豪饮,便是对她的冷落和辜负:辜负了她的深情等待,亵渎了她的高贵圣洁。

《菜根谭》说:“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此中大有佳趣。”微醺之际,思如奔马,张弛有度,方可与灵魂对白,了解真实的自己。微醺之际,细品岁月,百端交集,方可臻于美妙之境,得窥佳人一颦一笑一举。

某友林君,高雅之士,善饮,懂酒,尤其对葡萄酒文化颇有研究,造诣精深,精深到能喝出酒的产区、品种、级别、年份。一杯红酒,一般人往往举杯就喝,而林君不,端杯后,先观色,晃杯,闻香,再轻轻啜饮,细细回味,然后说出诗意般的感受。我们一边品味,一边听其介绍,言语之间,尽是“花香果香”“蜂蜜味”“香橙味”“口感饱满”“圆润”“顺滑”“醇厚”“回甘”等我辈听来似懂非懂的专业词语。几种红酒轮番斟酌,林君每每在回味之时提示大家:是否闻到初夏雨后林间草地上玫瑰花的幽香?是否品出秋天黑醋栗、雪松和烟草混合的气息?是否闻到了黑莓、香橙和肉桂的香气?我们跟随他的引导,东施效颦般捕捉感觉,照猫画虎般凭空想象,恍惚之间,仿佛也跟着走进了鸟语花香、五彩缤纷的大自然。一席终了,月上中庭,人亦刚好抵达微醺之境。

微醺之际,不由感慨:这懂酒之人,就是不一样。懂酒之人饮酒,收获岂止在酒。与懂酒之人饮酒,收获岂止在酒。

其实,这样的小酌,也可自己做主。既可自斟自酌,花前月下,举杯邀月,亦可约会好友,推杯换盏,围炉夜话。开一瓶佳酿,每次只倒些许,轻斟慢酌,多寡随意,重在品,品完,正好微醺。恰到好处,一切都刚刚好。

如此,才是微醺之境。

如此,才是懂酒之人。

懂酒之人,才会悟得生活的真趣。

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葡萄酒是舶来品,直到组织并参与此次采风,才知道中国人酿制和饮用葡萄酒的历史,竟然比贾湖骨笛还要久远。

据介绍,葡萄酒不是一种发明,而是一种发现。葡萄含有糖分和酵母,成熟以后会自然发酵,成为自然天成的酒液,古人很早就发现了这种奇异的酒液,并慢慢学会用葡萄造酒。在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出土的陶器碎片内壁残留附着物上,考古学家发现了酒石酸,此后在山东日照“两城遗址”出土的陶器中也检测出这种成分,而这种酒石酸只有葡萄酒能够产生,考古学家由此推断,至迟在九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中国人已开始用葡萄酿酒。西汉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左右以蒲桃(葡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年不败。”东汉司马彪《续汉书》载:“扶风孟佗,以葡萄酒一斗遗张让,即以为凉州刺史。”汉制,一斗合今一升,一斗酒换个刺史,此事乍一听觉得这官衔卖得很便宜,但张让为东汉宦官,权势显赫,寻常物品岂能入其法眼?斗酒换刺史,足见当时葡萄酒之珍贵。

唐宋时期,葡萄酒既是饮中上品,也是诗词中常见的华贵美好意象。譬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王翰《凉州词》)“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李白《襄阳歌》)“认得岷峨春雪浪,初来。万顷蒲萄涨渌醅。”(苏轼《南乡子·春情》)等,即是以葡萄酒入诗的例子。元代,帝后皆嗜饮葡萄酒,祭祀宗庙亦用之,“宫城中建葡萄酒室”,至今北京北海团城尚存一口黑玉酒缸,可“储酒三十余石”(《故宫遗迹》)。马可·波罗游记“太原府王国”中写到太原府有好多葡萄园,盛产葡萄酒,大量美酒从此地运往各省各地。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中,亦有多处提及葡萄酒酿造方法及药用价值,其“驻颜色,耐寒”的表述,与今人对葡萄酒功效的认识颇似。

而中国工业化酿造葡萄酒的历史,始自清末。在烟台张裕酒文化博物馆,导游员向我们娓娓讲起这段堪称民族工业发展缩影的历史。

1871年,印尼雅加达,在法国领事馆的一个酒会上,三十岁的华侨张弼士无意中听到法国领事提起:第二次鸦片战争时他曾随英法联军到过山东半岛的烟台,那里漫山遍野长满了野葡萄,他们采来那些野生的浆果,竟意外酿出品质上乘的葡萄酒。这次偶然的际遇,在张弼士心中埋下了一颗实业报国的种子。1892年,已是“南洋首富”的张弼士,经过反复实地考察,投巨资在烟台创办张裕酿酒公司,种植各类葡萄,购置西洋设备,由此开启了中国工业化生产葡萄酒的源头。

1912年夏,孙中山先生莅临烟台,在品尝了张裕葡萄酒后,感佩于张裕“实业兴邦”的精神,欣然题赠“品重醴泉”以示嘉勉。1915年,张裕产品荣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其后,又在历届世界名酒评比中榜上留名。这家驰名中外的民族企业,历经百余年沉浮,已成为世界知名的行业翘楚。而酒香飘溢的烟台,也成为葡萄酒文化在东方沃土上开出的瑰丽花朵。1987年,烟台被国际葡萄·葡萄酒局命名为“国际葡萄·葡萄酒城”。

烟台主城芝罘海滨,有一座铜铸的酒城徽标,在蔚蓝色大海的背景下,高高耸立,熠熠生辉,宛如一枚别在胸前的金质勋章,更加衬托出主人雍容优雅的气质。

采风的队伍,循着酒香的方向快乐行进,两天之内,迤逦穿越了千年岁月。

位于黄海之滨的张裕酒文化博物馆,珍藏了百余年来许多政要名流的题词、诗赋和书画。这些珍贵的翰墨丹青,一如不同品类的陈年佳酿,默默弥散着恒久的醇香。沿着四十一级石阶,一步步走进一百三十年历史的地下大酒窖,每一步,都像走进时间深处。

酒窖里,一排排橡木桶排列齐整,齐整得像图书馆内长长的书架。其中最大的三只,与酒窖同龄,每只可储酒一万五千升,号称“亚洲桶王”。岁月荏苒,一百多年过去,桶王老矣,橡木的香气早已殆尽,不能再储酒,但人们没有将其舍弃,而是依旧陈列于此,供游客拍照,留念。扪之,质感粗粝,一如古树沧桑的肌理;扣之,锵锵如鼓,仿佛岁月悠远的回声。

葡萄酒的酿造,三分在工艺,七分在原料。而烟台,具有适宜葡萄生长的绝佳环境。这座处于北纬三十七度线上的城市,与法国波尔多、勃艮第等世界著名葡萄酒产区处于同一纬度,同时还具备了葡萄园选址所遵循的“3S”原则:阳光(sun)、沙砾(sand)、海洋(sea)。葡萄生长季节,海岸湿润的空气、透气的沙砾土壤和澄澈和煦的阳光,赋予了海岸葡萄醇厚自然的品质,正是这种天生的优雅,造就了品质上佳的葡萄酒。

北纬三十七度的秘密,吸引了更多的商机。众多企业纷至沓来,在此种植葡萄,建造酒庄,酝酿芬芳。这个海市蜃楼频现和神话中八仙渡海登陆的海岸,如今被称为世界七大葡萄海岸之一。

英各兰、可雅、君顶、安诺、珑岱、逃牛岭、瀑拉谷……这些琳琅满目的名字,与它们所指代的酒庄一样特色各异,令人流连。据介绍,丘山谷方圆五十六平方公里内,散布着五十余座风情各具的酒庄。这些酒庄,是种植园,亦是景点;是酒窖,亦是酒企。除了种植、酿酒、储酒,很多还兼具观光、餐饮、酒店住宿等功能。徜徉其间,像蜜蜂置身花海,感受四时美景和花果的芬芳,身心放松,神清气爽。

最使人陶醉的,还是那些酒窖里漫溢的酒香。每一桶酒都是一部厚重之书,时间的芬芳在其中酝酿。悄悄滑过的每一寸光阴,都让它们变得更加醇美。热情的酒窖主人打开其中一个酒桶,盛邀采风团成员一起品鉴,大家欣然围拢上来,那阵仗像老饕们争相品尝新鲜出炉的名吃佳肴。甘醇的酒液,优雅地推开味蕾之门,在口腔盘桓片刻,随即沿咽喉食道缓缓地滑入肠胃,最后在每个人心里绽开一朵快乐的礼花。

品酒之余,偶然听到了一个关于储酒的冷知识。据说,在橡木桶陈酿过程中,平均每年约有2%的原酒被自然挥发,这看不见的2%,在行业内被称为“天使的份额”。这个冷知识的介绍一时让我浮想联翩,再看酒窖时便觉异样,似乎其间处处藏匿了数不清的微小天使。举杯啜饮,仿佛感到有许多看不见的微小天使,出入呼吸之间。

而更多无以计数的天使,正张开芬芳的翅膀,飞越五洲四海,飞向世界各地,飞入那些翰逸神飞、诗意盎然的微醺之境。

【作者简介:张行方,山东日照人,现居烟台。曾长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现从事文学艺术组织工作。学生时代发表文学作品,毕业后有过短暂业余写作经历,有诗文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校园文学》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