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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借来的”良师益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夏照强  2024年02月04日09:46

那一年我刚上高中,对于文学的热爱还仅仅停留在羡慕里。虽然我也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像那些名家一样,在文学世界的殿堂里留下自己的足迹。虽然也努力写过一些自以为是的“鸿篇巨制”,但投稿后不是石沉大海,就是收到一封封退稿信,在受到鼓舞的同时也深受打击。

我喜欢读书,周末在学校周围的集市上闲逛,碰到书店、书摊就会在那里逗留大半天。那时的县城,主街道两旁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店铺,而店铺后面则是长长的胡同,胡同两侧住着人家,在一些比较宽敞的胡同里,有许多被改造的屋门朝外的小店铺,在这些店铺里就有着很多小小的租书屋、邮票社、旧书店。而“红豆文学社”就是我在闲逛时偶然碰到的。

文学社在胡同的中间位置,面积不大,十几平方米,两面墙是书柜,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张印满字的纸张,走近看,上面是一首首打印出来的诗歌与小说。书柜里的书是往外租的。周末,我过去先是租一本书,然后就在里面呆上半天,翻看其他的杂志和书籍。店主也不往外撵,而是和其他几位来店里的年轻人一块,旁若无人地讨论诗歌和文学。

我成了“红豆”书屋的常客,和文学社的主人和其他几位常来的读者也开始逐渐熟悉。他们当中个子最高、戴着眼镜、长得白白净净的是文学社社长,他写诗时用的笔名是“鲁南文狂”,其他几位,有喜欢写文章的诗社会员,也有和我一样打着借书的名义来蹭书看的学生,我们几位学生彼此很少交流,更多的时候,我们是作为观众,听那几位社员在读墙上自己的或者别人的诗,有时候也会拿着发表有自己文章的报纸或杂志,高声诵读,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让人羡慕不已。当然有时候,他们也会因为对一篇文章有不同见解而争得面红耳赤。

后来,在他们争论时,我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话。社长对我们几个常来看书的同学说:“以后你们再来这里看书,不用交押金,也不用交其它任何费用,只要你们写一首诗,贴在这里的墙上,就可以拿走任意一本书看。”我们几个欣喜若狂,可是好景不长,我只写了三首惨不忍睹的诗,就进入到高三紧张的复习阶段,再也没有闲暇时间去那家文学社消磨时光了。

冬天来了,天空中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在教室里背诵着一篇古文,一位经常和我一起去文学社蹭书看的同学找到我:“红豆文学社要搬到别的城市里去了,社长让你去帮忙搬运一下书籍。”我赶紧联系到另外几个常去文学社的同学,一起到了文学社那里,社长和几位文学社的社员已经在门口等着呢,门口还停了一辆箱式汽车,依依不舍的神情挂在每个人的脸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社长:“还愣着干什么?大家干活呀……”

不一会工夫,我们就把书全部搬进了汽车里,然后是一些生活用品。看着曾经热闹无比而今却空空荡荡的文学社,回忆以前的一些过往,我们几个学生有些失落。

这时,社长和他的社员不知从哪里搬出四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一人给了我们一个。

社长:“这是我六年来订阅的四份不同的报纸和杂志,一期不落,现在借给你们,听好了,是借给你们,若干年后,若再次碰到你们,我还会把它们要回来的。我知道你们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文学梦,只要肯努力,一定会有收获的。”

回到教室,我从蛇皮袋里掏出他们“借”给我的杂志,原来是《人民文学》杂志,整整齐齐,按年度分成六份,被细棉绳小心地捆绑着。我把这些《人民文学》摞在课桌上,足足有半米高,这摞小山一样的杂志惹来周围同学们的一片惊讶声。

我把这些《人民文学》放在学校寝室床底的纸箱里,学习之余就拿出来看一看,同寝室的室友和周围寝室的同学也慕名来借,寝室宛然成了一个小小图书馆,为防止报纸丢失或损坏,我专门买了许多铁夹子,三期一份,把他们固定成一本,最外面衬上厚厚的牛皮纸,这几十本《人民文学》,在紧张的学习过程中,为我们带来了知识、轻松和快乐。

高考落榜后,我到远方的城市打工,沉甸甸的行囊中,就有这些《人民文学》,我怕离家太久,这些“借”来的杂志丢失了,再见到那位文学社社长时无法交代。

工厂流水线的日子单调而漫长,下班后,我独自来到郊外的小河边,望着头顶的白云和远处的青草,总是有一种无助和恐惧,这时,我想到了《人民文学》,我的内心缓缓燃起了小小的的火苗,我不再彷徨在抱怨和虚无里,我开始尝试着努力,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我把《人民文学》摆放在宿舍里的桌子上,傍晚,别人都去网吧或逛街了,我就在空空的宿舍里,拿起一本书一遍遍地读,我开始分析一些文章的构思技巧和写作手法,反复回味咀嚼,不像以前只是为读而读。我开始把自己的一些感悟心得,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写成一篇篇文字,不久后,我就整理了整整五大本草稿。

公司开办了自己的厂报,向员工征稿,我就把自己的一些文字投了过去,顺利发表,后来,公司又把这些作品推荐集团报,也被发表。看着自己变成铅字的文字,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区工会举行职工征文大赛,我也积极投稿,后来竟然获得了一等奖。宿舍内的同事见我又是领奖金,又是拎奖品,不无羡慕。问我这么优美的文字是如何写出来的,那么多奇思妙想是这么来的?我向他们展示了我宿舍床头的《人民文学》,于是,宿舍楼内又掀起了一阵借读《人民文学》的小风潮。

我把这一摞《人民文学》通读了几遍,每次都有新的感悟和收获,我同时尝试着向当地和外地一些报纸杂志投稿,没有电脑和打印机,我就买了一摞稿纸,把自己的文字仔细誊抄在上面,然后装进信封,投往全国各地。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山西一家杂志《笑话大王》的样刊和稿费,后来又有文字相继在《人民日报·讽刺与幽默》《西江月》《幽默与笑话》《当代小说》《现代青年》等多家报刊发表,借着这些收获,我加入了市作家协会。

十几年过去,期间经历了搬家,换工作,那些《人民文学》都如影随行,不离我左右,一期都没有丢失。十几年来,我守住了自己的初心,对文学的追求一刻都没有放弃,迄今为止,我已经在各级刊物发表文字作品三千多篇,有的文字甚至登上了《故事会》《辽宁青年》《风流一代》《天津日报》《山东青年》等知名大刊大报。并且被山东省作家协会接纳。现在,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新的目标:出版自己的作品集,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想起那一摞被我翻看的那些发黄的和有些破烂的《人民文学》,我的心里总是充满感激,它们就是我写作道路上的良师益友,在我失意的时候给我安慰,在我写作的遇到迷惑的时候给我提供素材,在我稍有自满的有时候给我以提示警醒,在我彷徨的时候给我指明方向……

一天,我在百度搜索“红豆文学社”和社长的名字“鲁南文狂”,竟然看到了“鲁南文狂”多年前发在论坛上的一篇回忆自己创办“红豆文学社”的文章,里面说到,他当年开了一家书屋,盈利很小,生活难以为继,于是决定关掉文学社去别的城市打工,其中有近两米高的报纸和杂志,是他六七年来订阅的四份报刊,当废纸卖掉实在可惜,于是决定将这四份报刊送给经常来文学社蹭书看的四位高中生,直接送这些旧报纸又怕挫伤这些学生的小小的自尊,于是决定先让他们帮忙搬运一些家什,再以“借”的方式把这些报纸让他们拿走,为防止他们束之高阁或者当废纸丢掉,说不久以后还会再要回来……不知道若干年以后,他们会不会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文后有作者的联系邮箱,我通过邮箱发送了两个字“谢谢”,时光匆匆,我没有违背他当时“借”我杂志时的初衷,这些陪伴我近二十年的良师益友,让我在写作的路上行得越来越远。这些《人民文学》杂志带给我的快乐和收获,和那些跟《人民文学》杂志有关的故事,将会一直存在于我的内心和文字里,成为美好而温馨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