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湘江文艺》2023年第5期|聂鑫森:百姓影像(小小说三题)
来源:《湘江文艺》2023年第5期 | 聂鑫森  2024年01月29日08:33

聂鑫森,男,曾任湖南省作协副主席、名誉主席,为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诗集、散文随笔集、文化专著七十余部。二十余部中、短篇小说被译成英、法、日、俄等国文字。曾获“庄重文文学奖”“湖南文学奖”“毛泽东文学奖”“金盾文学奖”、《小说月报》第十一届和第十二届“百花奖”、第三届“小小说金麻雀奖”、首届《短小说》“吴承恩文艺奖”、首届《小说选刊》“蒲松龄小小说奖”、首届“湖南文艺奖”“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小小说《朱青》获第七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奖,短篇小说《都市众生》获2013年、2014年《北京文学》奖,《酒香飘袅的汉字》获《诗刊》举办的首届“茅台杯”全球诗歌大赛二等奖。

斜阳外

《百家姓》里有这个姓:“钭”,但在生活中却很少碰到姓“钭”的人。而在湘楚市远郊外的盘龙镇卧龙村,却有一位退休的乡村教师叫钭阳外。

他曾在一所乡村中学教语文,为人谦和,说话还风趣,又腹笥丰盈,深受学生爱戴、同事崇敬。为新生上第一课,他的开场白必是:“我叫钭阳外,‘钭’与量具的‘斗’谐音,两字形状有点相似,千万别念成斜阳外!”其实,父母给他起的姓名是钭阳生,他后来改为钭阳外,就因为“钭”乍一见像“斜”,而古诗词里关于“斜阳外”之类的句子很多,如“斜阳外,流水绕芳村”,就很美。同事们就干脆叫他斜阳外,还说这可以作他的号,古人有这个例证。

钭阳外退休五年了。

钭家小院很安静,出出进进就两个人:钭阳外和他的妻子张定珠。一儿一女大学毕业后,工作、安家于湘楚市,又有了自己的儿女,都成了城里人。老两口都很闲,水田、山地流转入股了村办合作社,年终可以大大方方分红,他们也没有去什么专业组上班领工资,除了侍弄自家的菜园子就没别的事了。

张定珠觉得一身的力气可惜了。钭阳外说:“我有退休金,儿女们也不缺钱,再说各个专业都基本满员了,你还去和乡邻们争食?我们可以栽花种草,轻轻松松过日子呀。”

“就是太冷清了。唉。”

“儿孙们不是隔一段日子就开车来了?好饭好菜地款待他们,然后他们把我们准备好的蔬菜、水果带回去,几多开心。”

“他们一人一部手机,眼珠子都掉进屏幕里了,连跟我们说话的时间都要节约,这是得的什么病?”

“无手机恐惧症!”

“他们有手机呀。”

“西班牙的一位学者费尔兰德斯·安杜哈尔说,无手机恐惧症是指一个人因没有手机而担心与社会、他人或工作、生活断开联系的非理性恐惧心理,于是,拿着手机没完没了地看。据这位洋人用大数据推算,人们平均每天使用手机查询信息五十次到一百次,有的晚上睡觉也不关手机,早上醒来的头等大事就是看手机。”

“唉——”张定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因卧龙村的各家小院,散立在风光秀丽的卧龙岗各处,村委会又号召兴办乡村假日休闲的旅游项目,让各家的院子变成旅馆、饭店。村委会建起网站,介绍卧龙岗的风景、物产及各个农家院的情况,游客可在网上预订食宿和购物。

张定珠说:“老钭,这个活计,我们不能放过。”

“行。院名为‘斜阳外’,广告词是‘斜阳外,流水绕芳村’。我家门前,不是有一条渠水吗?”

“要得!”

“来我家食宿的客人,先与我在网上交谈。我有条件,不是人人都可以来的。”

“明码标价,不赊账,不跑单?”

“俗!来此不仅是食宿,是息心养气。先交手机代为保管,走时再退还。”

“儿孙们来呢?”

“也是这个条件,否则——可以不来!”

…………

仲秋的钭家小院真的很漂亮。院门上方嵌着一块横额,没有上漆,用毛笔写了三个隶字“斜阳院”,是钭阳外的手迹。院子里左右各有一株粗壮的桂树,各自开着朱砂色和金黄色的花,香气很浓郁。墙角的一个水池里,浮着几片睡莲叶,立着几朵粉红色的花。斜靠着围墙的是一排竹篱架,一蓬一蓬的三齿绿叶间,拥拥挤挤开着猩红、湛蓝的牵牛花。院子后端的主屋是一栋两层的砖木楼房,中有堂屋、卧室、书房、厨房、杂物间之属。堂屋两边各有一座厢房,内有卧室、卫生间,是供客人住的。其实主屋楼上还有房间,可做客人的卧室。钭阳外对妻子说:“一次只接待两个或两家客人,多了就不安静了。”

夕阳西斜时,钭家小院来的第一个客人是夏芒,一个三十岁还没成家的年轻人,人长得很帅,是一家私营日用瓷厂的厂长,预订在这里住五天。

夏芒期期艾艾交出手机,很不舍的样子。

“小夏,我把你的手机关了,收存好,放心吧。你的小车停在村口的停车坪,绝对安全。有什么大事,你的办公室主任会打我的手机。”

“你的手机号是我告诉他的。这段日子,手机总追着我响,烦死了。仓库里的存货,但愿部下能很快找到买主。欠供应原材料单位的钱,暂时还不了。申请低利息贷款,还在走程序,唉。”

“小夏,你先去洗个澡,过会儿就晚餐了。白天你可以去看风景,可以到堂屋里喝茶聊天,或者在卧室里看书,书架上摆的是我的一些藏书。”

夏芒忽然发现主屋檐下的横木上拴着一根尺把长的绳子,绳子尾端系着一块小木板,在细微的风里不停地转动。他问:“钭老师,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一句佛家的话:绳未断,自打转。“

夏芒茫然地望着钭阳外,不知是什么意思。

一眨眼就过去了三天。

夏芒觉得每个白天、每个夜晚都过得很长很慢。他想问钭老师,厂办主任是否有消息发到钭阳外的手机上,但又强忍着把话咽进肚里,

夏芒发现钭老师天刚破晓,就静静地坐在牵牛花篱架前了。他也悄悄地站在旁边,看一个一个的细管状的花苞,迎着曙光缓缓地绽开。钭阳外忽然说:“你静下心听,花开是有声音的。”夏芒听了又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夜晚的月光下,他们坐在水池边聊天,看池中的几尾小鲫鱼,戏耍落在水面的桂花瓣。夏芒问:“它们在嚼桂花吗?”钭阳外怡然一笑,说:“水清鱼嚼月,五脏六腑都通明透亮了。”夏芒弯下腰去细看,又马上下意识地去摸口袋,生怕手机滑溜出来掉进水里。钭阳外说:“你心里还有一台手机,忘不了啊。”

第四天的早餐后,夏芒鼓足勇气对两位老人说:“我得回去了,厂里事多哩。每天的食宿费是三十元,我按五天缴满。谢谢你们。”

钭阳外哈哈一笑,说:“你已经很有耐心了,你陪了我三天,又没用手机,这次就免单。我相信你还会来的。手机完璧归赵,开车回去别性急,祝一路平安。”

夏芒的脸蓦地红了。

六天后,钭阳外的手机响了,是夏芒打来的。

“钭老师,厂里的贷款到账了。欠的债还了,原料也马上来了。仓库的积货因工商联牵线,都卖空了。其实,我住完五天回厂,也同样是这结果,与手机有什么关系?你屋檐下绳系的小木板,现在我明白它的意思了!过几天是双休日,我再来斜阳外!”

“欢迎!欢迎!”

壶 友

古城湘潭的老少爷们儿喜欢喝茶。而且喜欢去茶馆喝茶。古人说茶须静品,老百姓却图的是茶馆的热闹。

喝茶最好的地方是雨湖八仙桥附近的“七碗茶街”。

“七碗茶”是个典故,又称“卢仝七碗”。唐代诗人卢仝有一首诗叫《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此中写了品饮名茶从一碗到六碗的奇妙感受,而第七碗茶就无须再喝了,“味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七碗茶街”的茶馆大大小小有十几家,从早到晚茶烟飘香。还有卖各种名茶、粗茶的店铺,红、绿、青、黄、白,品种俱全。当然,少不了卖茶具的去处,炉、壶、碗、碟、杯,什么材质什么器形的都有。但专卖紫砂壶的,却只有一家,叫“把持紫砂壶店”。紫砂壶大多小巧玲珑,用手把持着饮啜和玩赏,这个店名很有意思。紫砂壶来自江苏陶都宜兴的工厂和作坊,有珍品也有普通用品,可以各取所需。

“把持紫砂壶店”的老板,是年过半百的江井泉。平头、窄肩、瘦长脸,脸上总浮着亲和的笑,说话的声音很温润。

店子的门脸不宽,店堂也不大。隶书的店名横额和行书的木板门联,都是深紫底色衬出的绿色字,字好,色调很古朴。联语是江井泉所拟:“把一壶春色;持几缕书香。”其不但嵌入了店名,还有引人遐想的意味,也可见出他是一个腹笥丰厚的人。

有人说店子的格局有点像茶馆。店子里不设柜台,三面靠墙的是结构简约的货架,或圆或方或扇形的格眼里,摆放着各种品类的紫砂壶。货架边放置着几个大陶盆,茶水里泡着一把一把的紫砂壶。店堂中间放着两张八仙桌和长板凳,桌上摆着茶壶、茶杯和随时可生火煮茶的竹箍小茶炉。

来的都是壶友,他们喜欢收藏紫砂壶或酷爱用紫砂壶饮茶,有老也有少,说说笑笑,很开心。江井泉热情款待客人,自己也把持一把古香古色的紫砂壶,坐在桌子边,一边认真地听,一边小口地啜茶。

有人问:“江老板,我爱喝红茶,该选什么壶形?”

江井泉说:“紫砂壶的长处,是沏茶不走味,耐热性能优,端和提都不烫手。一般来说,沏红茶宜用壶身偏高的壶。沏乌龙茶,可选壶身偏小的壶。沏绿茶,可用壶型偏矮的中型壶。”

又有人问:“养壶是好好收藏让它不磕不碰,还是天天用它喝茶当作一种养壶法呢?”

江井泉笑了,说:“一只好紫砂壶舍不得用,供在博物架上,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古玩。紫砂壶的精气神,是靠饮者常年用,把持、拭擦、沏泡、啜饮,人壶有缘,互为欣赏与受益,壶才有了雅逸的品格与灵性。这才是真正的养壶之道。”

“贵店不是有代人养壶的项目吗?由江老板代养,一天付十元,不也是一种养壶法吗?陶盆里总是挤满了壶!”

江井泉冷眼一瞥货架边的陶盆,淡淡地说:“壶主多是有来头的人物,有钱却无闲,在本店买了中意的壶,再交给我代养,晨起用滚水烫壶,再用温水擦拭壶里壶外,然后清水洗壶,放入主人钟情的茶叶沏泡。两个小时后倒掉茶叶,置于陶盆的茶水中浸泡。养得稍可入眼,短的三个月,长的半年,直到壶主来取走。代养毕竟是代养,与亲送是两回事,壶与人不是零距离时时接触,情未通,意未出,只是得个‘养’过的名声罢了。”

“江老板高见,请帮我选把喝乌龙茶的壶,我回去一定好好亲养,就不劳你费神了。”

“这话我喜欢听。”

…………

三伏天。星期六上午。

几个壶友聚在紫砂壶店,赏壶、购壶后,与江井泉一起坐在八仙桌边喝茶、聊天。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拎着一个式样新潮的羊皮提包走进了店堂。

江井泉赶快站起来,迎上去,说:“是小简呵,小别有一个月了,稀客、稀客。”

“姜老板好记性。我叫简恒。”

“你在敝店买过四只上品紫砂壶……”

简恒打断江井泉的话,说:“我把它们养了一个月,想请你过过眼。”

“愿一饱眼福。”

江井泉清楚地记得,简恒来买壶时,店里就只他们两人。简恒是本地一所大学的物理系的青年教师,马上要评职称了,想买几只好壶送给几位爱喝茶的领导和导师,希望能由讲师顺利地评上副教授。

简恒打开提包,掏出四个锦盒,再从锦盒中拿出紫砂壶摆在桌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得意。

江井泉把四只壶轮番看过,说:“壶体光亮,好看,却是速养出来的,这种光亮叫‘和尚光’。”

“我想让壶身有岁月形成的温润,中看。”

“你是用沾油的手和沾油的棉纱,在壶身反复触摸和拭擦,便快速拥有了一层浮光。而温润的光亮是从内往外透,是长年累月用手摩挲用嘴啜饮茶用茶水浸泡出来的,那是岁月之光,有恒定的价值。”

“难道‘和尚光’容易褪去?请江老板让我开开眼界。”简恒的嘴角叼起一丝冷笑。

江井泉说:“好吧。既然你的领导和导师,是懂茶懂壶的内行,不如让我来先破局,也可免去你送壶时的尴尬。”说完,他寻出一块白纱布,倒上几滴清洁剂,把四只壶的外表拭擦一遍。壶身的浮光随即褪去,露出一块一块的垢疤,难看如癞斑头。

简恒羞愧得脸色乍红乍白。

“小简,这养壶如同你们做学问,得慢慢来,让学力一点一点增进,够格了,人家肯定认可,送不送壶不是紧要的事。”

简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壶我原价收回吧。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让壶恢复原样,然后再花时间来养壶就是。”

“谢谢……江老板……”

别有洞天

这个村叫洞天村,这个村民办的家庭旅社叫洞天人家。

凌丁和华劳在国庆长假前,从网上搜索,再由华劳拍板,赶忙订餐、订房间。从株洲开车到这里,先是高速公路,继而乡村公路,花了三个小时。这里是炎陵县的边地,再过去就是江西省了。

凌丁问妻子为什么独选洞天村?

华劳说:“这是个脱贫致富的村子,到处种的是黄桃、柰李、无花果、葡萄、茶叶,好山好水,吸一口空气,肺腑皆香。我们去乡村旅游,也是一种给力。”

“就这些吗?”

“还有……还有……一位名中医,是个老太太,退休后回老家定居,兼带义务为人看病,开方灵验哩。”

凌丁笑了笑,说:“我愿为夫人当好司机和保镖。”

凌丁三十二岁,供职于民政局的信访办。华劳三十岁,是长途汽车站问讯窗口的值班员。他们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孩子。

凌丁私下里认为华劳老怀不上孩子,其一是身体虚弱,瘦得太有骨感了,立如苇草,行如风柳,吃啥都没味道,还眼目含愁,多运动一下便喘。中医、西医看了不少,药也没停过,依旧是个病秧子模样。其二,是说话太多,白天在长途汽车站的问讯窗口上班,得回答多少问题?回到家里嘴也不肯歇着,成了一种惯性。特别是上床睡觉时,她有失眠的毛病,就拿凌丁当听众,天上人间、五洲十国,说到哪里是哪里,没有两个小时不足以尽兴。凌丁总是在她的唠叨中,不知不觉地进入梦境。说话太多,怎不损耗元气?

华劳常自嘲:“我这姓名就决定我是‘话痨’,而夫君的姓名,谐音‘聆听’,这辈子只能是我说你听了。”

凌丁说:“我很乐意。”

十月一日凌晨五点,由凌丁开车,载着华劳一路东行,八点多钟就到了目的地。

主人是一对老年夫妇,男的姓郭,女的也姓郭,很慈祥,也很健朗。当他们的小车驶进院子时,男主人特意放了一挂迎客爆竹,一地落红无数;女主人端着茶盘,走上前送“洗尘茶”。华劳的眼里涌出了感动的泪水,连声说“谢谢”。

华劳忽然发现,院子一侧几棵桑树的枝杈上,栖息着一只只的鸡,有公鸡也有母鸡,便问它们是怎么上去的?

“飞上去的。这种土鸡叫上树鸡,肉香肉紧,好吃得很哩。”男主人说。

风里飘来果香,华劳鼻翼翕动,像个小孩子一样,脸上浮现了俏丽的笑。

“我想提个竹篮去摘果子。”

“我几个儿子家的果园就在附近,你想怎么摘就怎么摘。”女主人说。

“摘了我付钱,晚上放在住房里闻香。”

“姑娘好兴致。”

“听说村里有个女中医,我想下午去看看她,麻烦大妈领个路。”

“行!”

…………

这一天过得飞快。夕阳西下时,他们回到洞天人家。

中午用餐时,菜不错,炖土鸡、炸泥鳅、炒鸡杂、小炒肉,还有红苋菜和熘丝瓜。凌丁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华劳只是稍微动了几下筷子,依旧饮食不振。但下午她让女中医看过病后,也没见配什么药,精气神忽然旺了许多,一进院子,就急急地说:“快端菜上桌,我饿了,饿得喉咙里要伸出手来!”

给华劳看病的女中医,一头白发,虽年近古稀,说话却元气充沛。她叫凌丁在堂屋里坐着喝茶,只让华劳进了里面的诊室,并关上了门。至于怎么为华劳切脉,问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或者当场让华劳吃了什么药,凌丁一概不知。

这顿晚饭,华劳吃得兴致勃勃,吃了两小碗饭,土鸡汤、肉也吃了一小碗,放下筷子,赞叹一声:“这上树鸡真是人间美味!”

到夜里九点钟,两人洗漱罢,便上床去,并排斜靠在床头。桌上放着一小篮黄桃、无花果、葡萄,香气四溢。凌丁想,华劳该打开话匣子了,谈摘果的愉悦,更要谈女中医怎么给她看病。

华劳一直微微闭着眼,紧紧地依偎着凌丁,什么话也不说。

“我在竖起耳朵听哩,你不说点什么?”

华劳把一个手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细声细气地说:“听,鸟声、虫声、泉水声,让它们去说吧。我累了……”

又过了一阵,华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凌丁却在清凉如水的夜气中,了无睡意。长久以来,华劳的唠叨,就是他的催眠曲。没有了催眠曲,他心里空落落的。他摁熄了床头灯,静静地胡思乱想,直到凌晨三点钟才勉强睡着。

一连六个夜晚,都是如此。

这个洞天村,真是洞天福地,让华劳玩得好、吃得好、睡得好,再不是愁眉忧目,说话也变得节约起来。是不是那个女中医,给她指点了什么养生的妙诀?他问过华劳,可华劳只是掩口轻笑,秘而不宣。但凌丁感到高兴,这次来洞天村,值!他知道自己的失眠,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

临回株洲时,华劳向郭家买了许多吃的东西:十只土鸡、五只土鸭、两箱黄桃、一袋无花果、两斤绿茶、一竹筐蔬菜。

华劳问:“吃完了,我可以在网上买吗?”

郭大爹说:“村里有搞电商的,你下单,我让他们快递!”

半年后,华劳爱吃酸东西了,还常有呕吐现象。

华劳让凌丁陪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华劳:“你有喜了,祝贺祝贺!”

回到家里,凌丁问:“洞天村那个女中医,到底给你开了什么方吃了什么药?这么灵验,我们得去好好感谢她。”

华劳双颊飞红,说:“她给我把了脉,又问了些情况,说我什么病也没有,没开方也没给药吃。她只是说:‘你要记住我这句话:婚后的男人,都喜欢胖女人。女人要胖,少说话蓄精神,多吃东西长肉!’”

凌丁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本文刊于《湘江文艺》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