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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鹿鸣文学季专栏】 梁粱:从梦中回去的总是故乡(组诗)
来源:鹿鸣文学(微信公众号) | 梁粱  2024年01月30日08:17

2023年9月,“鹿鸣文学季” 系列活动在包头拉开帷幕,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名家们齐聚包头,以文学聚焦这座城市,收获文学的力量与感动。梁衡、郭运德、康伟、徐剑、张晶、石一宁、徐可、龙一等国内知名作家及“包头籍作家回包采风团”一行受邀来包头参加采风创作活动。

作家们通过近距离探访和交流,从人文历史、工业发展、自然生态多个维度领略了包头的活力和发展,并化作悠扬的文字留诸笔端。创作的一系列“包头题材”文学作品已在《鹿鸣》杂志以“2023鹿鸣文学季专刊”的形式结集出版。

即日起,“鹿鸣文学”公众号推出“2023鹿鸣文学季专栏”,陆续登载名家作品,以飨读者!

——编者

梁粱,1955年出生,1979年毕业于内蒙古大学中文系。19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作品入选《青年诗选》《1986年诗选》《三年诗选》《20世纪汉语诗选》等全国性选集,出版诗集、散文集、纪实文学十多部。诗集《远山沉寂》获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新作品一等奖。上世纪80年代和朋友共同创办“呦呦诗社”,为首任社长。

从梦中回去的总是故乡

梁粱

《带一些月光》

那些个夜晚

所有的山都在月光下静默

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在山与月光游移不定的夹缝中

困乏排斥一切探头探脑的梦

只有母亲的步履清晰可辨

但她不会梦到月光下那些个山

风剃去他们额际乱发

更凸显天庭饱满

好像可以学会思索人的问题

山是不会轻易移动的

那就移动自己

带好衣皱间藏掖的尘土

就像怀揣一只懂事的鸽子

温驯于我略微高升的体温

和小心脏忽快忽慢的速率

明天,我会带着留存的月光走在阳光下

就像带着过时的考卷去应试太空

《风雪夜,归途》

一脚踏空,你就成了雪野的一块化石。

归途才刚刚开始。

留步?保持它的完整性?

保持它的唯一?

把自己排除在外?或者

像拉链一样排布马车的辙印?

溢出的血痕,沿着伤口。

一个冰雪的世界。

眼睛被排斥于感觉器官之外。

落单了。每走一步

都在空间的中心、时间的边缘。

将雾化的冰坨统统吐出去吧,

只留下唯一的小小心脏!

即便是一团雪,也不可以随意乱丢,

它有属于自己的分子式。

每一个有家的人,

都不会随意睡在另一个屋檐底下。

固执的是人。比人更固执的是马。

比马更固执的是,雪

在恣意创造白茫茫的洞窟——

不留任何入口和出口。

踏上归途,就踏上了虚无。

急速而过的念头给未来制造琥珀。

标本属于考古学者。

回头路和前方一样失去了方向。

百口莫辩,词穷的人落在了词语的洪流。

失魂的信鸽,在积雪的电线上

倾听微弱的电波。

交出一个身体,再生一百个也无法赎回。

四面八方的声音在规划着无声。

鞭梢点燃冰蓝色的火苗。

白色浪涛在钢琴上演奏排箫。

诗人将呕心之作投入深渊

久久地捕捉它落地的回声。

大概在一万年后,

大概是第二天早晨,

你看到你和太阳一起笑醒了,

紧紧依偎着敞开的家门,

从家门到屋门,

有一条灯盏打亮的小路。

你却一时无法起步,

只有无忧无虑地嚎啕大哭。

《那年回我的达茂旗》

昨天横遭荒唐雨

明天要回到达茂旗

耳光般的闪电已经停息

恼怒的云一时丢失了风雨衣

我的雨靴被当作买路钱收走了

我的赤脚失去了摩擦系数

淹没了唯一通顺的路

泛滥开无数似是而非的路

路多了,等于没有路

腾起前蹄的马,只适宜作雕塑

亮出你艾不盖河般温润的手环

达茂旗,像路标,把星星点燃

彩虹可以被夜色打断

牧羊犬正护着羊群归来

王的花朵般的小姑娘

不要让眼泪脏了你的花手绢

等到额吉可以腾出喉咙唱了

水泡子里的月亮就亮了

等到枳棘草尖上的百灵鸟叫了

天就干了

雨造的泥泞和人造的笑话一样

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蓝宝石海子还在恍惚之中

要回到的达茂旗,就不止在阴山之北

《行走在夜的荒原》

就这样隐藏于夜的荒原

像浓雾的一颗微粒

涌动的海随身体起伏

前行或者后退

狐狸深藏在洞穴之中

不问世事

熊和土拨鼠也做随从

寒冷攫住任何根的欲望

吐出的热气,再深深吸入肺腔

内循环是此时唯一的温暖之源

前后左右都没有高山瞭望

步云者,步浪者,步涛者

一步步都走在自己僵硬的胸膛

送别的狗,尾巴停止了摇动

摇曳的灯光从背后熄灭

一腔热酒已经不足以壮胆

豪言壮语被风沙追击为碎片

你知道,总有窥视的狼

循着你的气味

从四面包抄而至

眼睛比欲望更加血腥

胆寒与否已经不再重要

右腿紧跟左腿

像陀螺挨了那一阵鞭打开始

事物,总是处于静止与匀速直线运动之中

你不是你,你是非你

你和脱落了叶子的树一样

都归入事物这个范畴

你若逃离,夜将不再完整

逃离也就不再完整

看见那一粒星星了吗

你曾梦到他的笑脸

梦中,他同你捉迷藏

任何星星都处于有无之间

就像每一片云彩都守护着一片葱木

每一粒星星都守护着一片牧场

那里因血肉丰满而生机勃勃

你看见钢蓝色的光

你曾在那里驻足

同远去的父母相互倾诉

你栽下松树,聚集流水

建造一座未来的城

向死而生

那是你走出怪圈的原点

目标已经确定

星星被老鹰叼起

落下的地方

你看到你

如一轮火球在滚动

那是原野的另一种景观

光在,草在,风在,你在

你们都在行走

《墨色光,场面不大》

它看见了光,那只兔子

在基因序列中,高光时刻

是妈妈温暖的乳汁

因此它沿着光束奔跑

而后,回头,迎接光的怀抱

绒毛蓬松、忽闪

前爪掬起,像是在致意

又像在求饶

不要那么强烈,太刺眼了

光停止,它停步

光行进,它奔逃

别闹!试图逼退

无形之套,无声之令

没有摆脱的意愿

屠场必须有某种仪式

为欢乐搭建看台

午时三刻是斩首的钦定时间

被光刺瞎眼睛

至暗时刻

下一刻,是倒伏于车轮底下

还是在枪声中

要看人的心情和兔子的表演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兔子的死亡是迟早的事、平常的事

多少、肥瘦、快慢

疼痛、恐惧、战栗,统统与人无关

还在,不动,僵直,脑缺氧

人在等待更多死亡快感

然后,人疲软了

兔子永生了

太阳升起时,白日梦开始一一降临

那么多死去的黄羊、麋鹿

那么多活着的熊、野猪、狼

那么多日见衰朽的茂草、老头

那么多无人认领的废铁、光斑

《女儿山下》

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也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它的名字叫达尔罕茂明安

它的名字叫艾不盖河

它的名字叫女儿山

睡在离蓝天最近的地方

呼吸均匀

让胸脯尽量起伏开来

不要误导老鹰以为你已经死了

枕下的石头已经沉默了千年万年

此时被我热醒

它催促我快快离开

喝你的早茶去

抓你的秋膘去

他需要继续沉默下去

《解读松尾芭蕉的一首俳句》

冬日

马背上

一个冻僵的身影

——松尾芭蕉

他还没有提到吹灭星星和马蹄印的风

没有提到锋利的刮面剃刀

没有提到剃刀一样的冰

他还没有提到那些只有酒才能温热的话

那些生怕隔了夜就会不小心忘掉的话

那些话必须尽早说给愿意倾听的人

他还没有提到话与话孵化出的胡言乱语

他还理不清这些话语的逻辑

他还没有提到歌

无头无尾,歌词豁牙露齿

他还没有提到该记住的是多么美好

说出来就更加美好

而该忘记的是多么痛苦

能吐出来就更加痛苦

他没有提到日子有多么漫长

地有多么宽大

能动弹的活物有多么稀少

他还没有提到

那么多心满意足的人

冻僵在醉归的路上

而不仅仅是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