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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2024年第1期 | 姚彬:在马尔康(外五首)
来源:《山花》2024年第1期 | 姚彬  2024年01月18日08:05

姚彬,1972年出生,重庆涪陵人,现居重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诗集《重庆,3点零6分》《逍遥令》《姚彬诗选》《长短句》《生活的小样》等。现为《环球人文地理》刊系运营总监。

《在马尔康》

1

那些日子,我坐在大地的阶梯上

给云朵写信,蘸着清净的梭磨河水。

把八角碉楼和自己寄出去,

把直波古城和羊群寄出去,

把固守与叛离寄出去。

我还是少年,我的才气与日俱增

从叙述到抒情,风度翩翩。

2

我像傻子一样爱着自己。

在群山占风望气,

说服内心的繁华和凋零。

好久没回到人间了,

身上隐藏的白银,把我运送到熟悉的寨子。

我一进去,城门就打开,

月亮一个一个地落到城墙上,

像久违的侦察兵,或者散落民间的术士。

3

我收到了天边的回信,

写满梦想、激情和祝愿,

云朵上有草甸,有街市和高人。

它带着我慢慢移动

然后又像母亲一样把我降落到人间。

4

我住在雄性的石头里,

把石头当另一个自己由来已久,

它和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对应着,

有时互相较劲,有时暗送秋波。

所以每次看见梭磨河里雄浑的倒影,

我就欣喜——

好像心中的石头也会清晰可见,

那里面藏着雷鸣和闪电,

藏着旺盛的火苗,

藏着热爱和赤诚。

5

在柯盘天街,

遇见一个叫阿来的中年人。

我们骑着同样的马匹,穿着同样的藏服

我们有着同样的骄傲,

举着大刀,梳着清水的长发——

几个土司在水下喝酒,一群人坐着流水席

随波而去,

对于这,我们也送上辽阔的祝福。

《芨芨草》

芨芨草开花了,在悬崖峭壁,时令被花期代替

黄色的花药,纤细的毛发,戴着薄薄的雨披

鸟儿一只只从它头上飞过,没有停留

偶尔投下的影子让黄色变成了浅黄,让雨披变成了雨被

人们从没到达这里,我是个例外

我想到悬崖峭壁展览自己,这里排列着整齐的荒芜

芨芨草占据了更有利的位置

我最多是个过客

《结果》

走出山林,我看见一颗鸟蛋飘浮在空气中。

我曾怀疑,是太阳的折射,在一团硬邦邦的空气上。

那颗鸟蛋就在离我三十米的前方上空,它一直保持着前倾

好像是在给我带路。奇怪的是,我转过身子,它仍然

在我的上前方。我低下头,看着大地,仍有一颗坚硬的鸟蛋

在眼睛和大地之间。我把目光投向江河,那颗鸟蛋就来到了

眼睛和江河之间。我闭上眼睛,那颗鸟蛋就

钻进了我的脑子,我使劲摇头,它却岿然不动。

如果在夜晚,这枚鸟蛋是不是会像探照灯一样,带我回到森林

或者它带着我,去地底下,看望和树根一起纠结的妈妈

或者,它直接飞回树上,不照亮周边的事物。

此刻,我在书房,灯光像一条河流,挤满每个角落

我漂流在河流上,书上的每一棵树郁郁葱葱

鸟鸣加重了我身体的重量,我会沉下去吗?

《入冬记》

小上岗绵密的藤蔓,由青转黄的叶子,铜钱大小

没有规律。青和黄有道理,青和黄没道理

一如有的头发掉落,有的胡须疯长。

微风吹着叶子,应该吹着一位老妇人花白的长发

要是以前,老妇人应该正在藤蔓之间,把青色和黄色

通通收回家。而活着成为了假设,光天化日之下

我的母亲,成为了一种假设。照亮山水的人

同样给山水以悲愁,让人间的伤痛合情合理。

即使如此的假设,还是被一种固有的模式设计

我们每次的照面都是背靠着背,在外面和里面

人间剩下的悲哀,都找上门来。原以为

寒风中触摸另一种冰冷轻而易举,原以为

时间会阻止哭泣。谁在举起青色的藤蔓

我急促地喊着“娘”。够了,这奢侈的假设

如此的和解伴着闷雷,尽管已经

有了暴雨和泥泞。生活的泥石流雕塑一般

我们都有共同的悲哀,有的藏着,有的翻飞着

像雪花一片一片。一种是刺骨的冰凉

一种是预兆来年,我们漠视了消亡

万物最终和解,堂屋把寒风领进屋里

一个影子端坐在熟悉的位置,一定是这样

灯光抓住天花板,有些事物其实完好无损

完美着完美着就无声无息了。疼痛代替另一种存在

所以,你们的安慰我领受了,冬天所引发的

都是过去的重现。这是我下半生的良方

《偏头痛》

2015年3月4日凌晨2点零4分

一片草原升起,又降落在我的书桌

吃得太饱的马都死了,鹿也吃得很饱

一会左一会右,在马的蹄印里借宿

兔子打通暗道,牛做羊的事情,羊干猪的勾当

除了这些,肯定还有贼在赶路

除了贼,肯定还有小虫在快活

除了小虫,肯定大虫在吃草、长肥

键盘算什么呢?算计露水、测量夜色

笔算什么呢?生锈的钉子,挂在时间的衣角

电脑算什么呢?沦陷的江山,等待流亡归来

饮料、香烟、公文包,石头、流水、低洼

一阵咳嗽,秋风般,又黄了江南岸

三粒西药,两口温水,一盏孤灯

哦,凌晨三点了,一口把草原咽下

《醒来的片段》

是梦把你从一个通道送出来

你想再次回到梦中

你担心有的细节被删减。

让人着迷的是怎样才能把你送回去

波涛和飓风停息下来

一个可怜的孩子

面对大海,感激耳边的海螺。

他的灵魂已被卷走

在风浪中起伏

在鱼腥里,在乌云里

在海鸥的翅膀上。

他的身体却被年轻的妈妈拽着

在墓碑前

在离海水较远的椰林里

在充气塑料模的激流中。

他越长越高,越长越老

变成了你。

妈妈在水中走路,一直走着

你守候着那堆灰色的衣服,一直守着

水结成厚厚的冰,变成妈妈的肩头。

在那个你抵达了无数次而现实中从没去过的地方

辨认让你变得无限痛苦

一起抵达的伙伴一脸无知让你陷入茫然。

一再地追问和还原,你变成了我

话语被你过度地使用

我一出现就沉默寡言。

我在睡梦中分配着他和你

一个在南山看花,一个在西坡放牛

一群看花的人,一个放牛的人。

后来你们互相交换身份

一个看花的人,一群放牛的人。

我负责帮你们谈天说地

帮你们失去,帮你们获取。

我伸出去的手触摸到三层冷暖

我流出的泪水形成三条河流

一条河里鱼虾肥美,浣衣的女子衣不蔽体

一条河里死水微澜,一条河飘在空中。

我的恋爱有三种表情

我的痛苦有三道裂痕

我的妈妈有用不完的三世。

姑娘们都巧取豪夺

她们最看好我的忧愁和欢喜

剩下空空的皮囊

有的用来休假,有的用来劳作

有的用来翻来覆去。

让人担忧的是怎样才能把我再次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