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3年12月刊（23期）｜李越：小巷间
《夜间劳动》
板材一声不吭接纳了平整。
闪亮的地平线上
带状银河缓缓升起。
他们在群星间跨步
来回搬卸能量，
回到原点，做无用功。
灯箱上，沉默的汉字
在时光的绵延中淬水。
技艺：深藏的矿等待
发掘，工具等待上手。
钢钉在木板中前进
电钻声在耳道内前进。
热火朝天前进、前进……
他们急切敲击、摆布
钻研已热不可当。
两种耳朵快要被穿刺。
榫卯契合宛如一体
玻璃胶缓缓冒出。
灯箱广告在胶合中巩固。
通电之后，文字开始
具有生命。劳作熠熠生辉。
他们熟稔这技艺。
他们放声朗笑，以此
探测子夜的幽深。
夜漏中，劳作的泥垢
附着、塑造，逐渐肥满。
《象群经过》
象群经过，地面雷动。
脉搏突突跳动
冲撞大地柔软的太阳穴。
出于某种生命本能的
原因，它们经过。
沉重的步履使大地
震颤，惊醒一路村庄。
阵阵惊雷贴地翻滚。
黄云里，手扶拖拉机
穿梭，拖着六边形的
铁磙子。欢欣跳跃。
耗尽心力的夏日午休
在大地的宣传鼓动中醒来
在窗棂嗡嗡咬字音的
艰难中醒来，在墙体
抖擞的尘土中醒来。
谁能无动于衷？
唯有接受命运的馈赠。
何况饥馑狂轰滥炸
在神经的丛林拉响
理智警报的阵阵电铃。
唯有接受，跳出自己，
在每个恰当的位置
观瞧贴地而行的滚地雷。
田间地头、打谷场上
搅动劳作的龙卷风。
而浓烟中，拖拉机
连串的咳嗽像一种反讽。
《致 谢》
劳作者咬紧牙关
以隐忍蓄积更大的力。
抬起爬犁，拨弄茎块
使其脱离对强力的贴附。
沃野绵软，云海浮动。
百亩田间油菜籽播撒
五指钩爪牢牢抓起
弧形掠过腰际，倾洒出
内径稀疏的半个檐帽。
盈满的提筐被掏空
有换作空，以待更多的有。
熟练的手艺总能使圆满
找到一种无序的协调
像是其自身努力的结果。
他们隐匿，但大地不自有，
它馈赠，通过生育众多。
大地的丰饶之神笼盖四野。
它总让出，愈往上便
愈给予更多空间。
我们接受这馈赠。
那更多命运已给予的
我们无法拒绝，
像湖海无法拒绝天空的倒影。
我们感谢，永远躬身劳作
诚挚地鞠躬感谢——
这劳作唯一的姿态。
《时辰已到》
啊，致谢的时辰已到
子实更加饱满圆润。
秋风将成熟的芬芳传送
以飨劳作的圆环。
春种秋收，夏长冬藏，
无人可以将其捺下。
康拜因在麦田中滚动线团。
一束粗壮的种子急流。
圆满在车斗中飞溅
掺杂的尘土被扬弃。
盛放尘埃的沉重肉身
在众多圆满的籽粒中陷落
于圆环的闭合中如愿。
亿万个赤子的告解
在丰实的仓廪中钻入钻出，
泅游，进而安稳下来。
《铁舌卷食》
铁舌卷食麦穗。机身
颤动，麦粒漂移，打转，
逍遥而迷茫，需要
一双大手将其拨入轨道。
脱粒机的钢铁大口中
麦秆如此粘牙
在滚筒齿条上绞缠
排出卷卷金黄的馓子。
筛网左右摆动：
沙滩筛动海潮。
浪潮彼此推动向前开来。
机械的神奇令人振奋。
操作如传送带
之于齿轮，紧张慌乱。
机器飞转，效率
榨取时间的精油
而劳作提炼汗水、油脂
使肌肉鼓胀、抖擞。
劳作：农具与身体较量。
影子在大地上格斗
由此处来并复归于此
处处是劳作者的胎床
和坟冢。影子操劳，
起起落落忙碌已到极致。
《未来城市》
城市：光影斗兽场。
霓虹武装楼体
使之亮出慑人的牙齿。
走兽潜行，相互周旋
合金战车低吼威胁序曲。
灯束挥舞权杖指天指地，
扫视一切，炫耀权威。
技术建造实体也建造话语。
城市：巨型大脑，
意志的灯盏坚定长明。
机械运作片刻不停。
机窍灵敏地扣合跳脱
咔吧一声后，又一批人
像紧挨的菌菇，顶着
灯光的伞盖，被送往地下。
太空电梯：胶囊被运送往
人造卫星密密麻麻的家。
光点闪耀的金属环带
绕星球之腰缓慢转动。
被遮蔽的天空，阴云
成日翻滚，阳光无功而返
继续在外太空流浪。
虚假星球闪耀光点
在云层的缝隙中偷眼观瞧。
《小巷间》
阳光中，墙壁抖动薄翼。
你紧贴作茧的正午穿行
想隐入其中，却被推开。
你盯视，乜斜着眼睛。
阳光的螺旋扭动拇指螺纹。
质押合同上摁下指纹。
巷口：红色的圆形印戳
火漆耀眼，封印
东方那封巨大的信，
而无数腋下的信封存秘密。
你背负血红的巨轮
难以忍受书包的炙热。
一叠叠被装订成册的
关于文明的信，你轻轻一掖。
脸庞撒满红肿的情窦
在每日来去、游荡穿梭的
巷弄间张口，吞火红的炭
熔炼出低沉嘶哑的嗓音
一骨朵喉结嘭的炸裂。
【作者：李越，1986 年生，甘肃永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