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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2023年第6期|淡巴菰:秃头山上那群鹰(节选)
来源:《长城》2023年第6期 | 淡巴菰  2024年01月03日08:34

淡巴菰,女,本名李冰。现供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上海文学》专栏作家。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江南》《飞天》等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散文集《下次你路过》、纪实随笔“洛杉矶三部曲”、小说《写给玄奘的情书》、纪实文学《人间久别不成悲》《听说》等12部图书。《听说》被译为英文出版。

秃头山上那群鹰

◆◇ 淡巴菰

1

凯文的全名是Kevin Lee,不会说韩语的韩裔美国人。结识他纯属偶然。听说我对摄影感兴趣,想采访几位有意思的美国摄影家,老友史蒂夫(Steve)主动引介凯文这位水下摄影师给我。他们都是百年老店美国探险家俱乐部会员。我和凯文虽然都住在南加,可并不在一个郡,电话聊过几次,采访是通过电子邮件完成的。他在海洋深处拍到的软体动物海蛞蝓堪称精灵,其色彩斑斓,千奇百样,一枚枚如海底神游的蝴蝶。后来我把发表文章的《中国摄影家》杂志带回美国。凯文给了邮寄地址,不久告知刊物收到了。我们仍是地道笔友,从未见上一面,倒是不止一次约了要同去登秃头山(Mount Baldy)。可瘟疫袭来,一切梦想都搁浅。

住在洛杉矶,没人不知道秃头山,这座高达3068米的山虽然并非加州最高峰,但因为离市区近,加上其几百年鲜被人类染指,那股自生自灭的野性幽静很是诱人。凯文就是对这“秃头”情有独钟的登山狂——像会情人一样,每周开车赴约,不论冬夏,风雨无阻,不登顶不归。

某天史蒂夫约我吃brunch(早午餐),说到凯文,他面色有些凝重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熟人患癌,凯文居然也没逃脱,他得了淋巴癌,都四期了。你不能说他不锻炼吧?”我听了一惊,脑子里飞过的是那些色彩鲜艳的海底蝴蝶。史蒂夫心细,告诉我不要主动问及,以免凯文难堪。

于是我给凯文发了个简短问候。他回复得像往常一样快,仍提到了要同去秃头山。

半年过去了,再没凯文消息。美国宣布新冠瘟疫结束,尽管每天仍感染数万死亡数百。忽然听史蒂夫说,他和凯文一同去了趟圣巴巴拉,参加一个探险家聚会。

“他恢复得很好,头发也长起来了,仍然快乐如常,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史蒂夫说他们二人聊了一路,让他吃惊的是凯文的身世,“他竟然是个不知父母是谁的孤儿!他出生在韩国一个农家。大约是三岁那年,他父母去地里干活儿,让他在家里不要出门。可邻居家一个大孩子来了,带着他走到了离家不远的集市。一眨眼,俩孩子走散了。凯文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家,而被送到了孤儿院。四五岁时,他被一家美国人收养,到了伊力诺伊州,在一户白人的农庄长大。养父母关系破裂,他成了被嫌弃的对象,被迫换了无数次寄居的屋檐,直到他去读大学,遇到了情投意合的女友。然而不幸再次降临,他的女友竟然出车祸身亡……他年过六旬至今单身。”

我听得唏嘘不已,难以把那个总幽默搞笑的凯文和这一切定格在一起。史蒂夫说他很少佩服谁,可真心感觉凯文了不起,“经受了这么多悲惨遭遇,他仍是那么乐观、友善,乐呵呵的,对人随时伸出援手。这是多么强大的内心!”

我更加期待和凯文见面了。史蒂夫年轻时也逢山必登,直到腿残了,有自知之明的他尽量不去碰触伤疤,但这次他爽快地说:“让我跟凯文约,天气一凉,我们仨同上秃头山。”凯文像个敏感的电子终端,迅速回复并麻利地敲定了时间:“两周后的周五,秃头山脚下,不见不散。”说他还约上另一个也叫史蒂夫的山友同行。

我是个很没出息的人——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凡让我大脑皮层兴奋的事出现,我都会失眠。头一天尽管已经把想的到的水、衣物、防晒霜、湿纸巾都放进了双肩背包,煮好的毛豆、洗净的黄瓜、包好的干果亦都放进冰箱,可直到凌晨还辗转无眠。吃了一片褪黑素,也不知几点才迷糊了一阵,睁眼看表,已是六点钟。后背疼痛难忍。放弃?其实很容易,发个信息给他们就可以。可一想到要见到凯文和秃头山,还是毫不犹豫地打消了。

七点钟,我已经站在这山谷小城的火车站了。阳光像最不节制的败家子,任意挥霍着手中的银钱,让万物享受到福泽。这天本是美国铁路工人大罢工的日子,可不知拜登总统跟铁路工会达成了何种妥协,罢工暂时取消了。

车厢里不过十来个人,都有意保持距离坐着。看到有戴口罩的人,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因为美国早就取消了戴口罩的政策。这列车也曾一度取消了口罩强制,因病毒变异,传播速度快,便再次要求戴口罩上车。有不戴的,也没人较真儿。

四十五分钟后,列车准点到达格兰岱尔(Glendale)。透过尚在徐徐前行的车门缝隙,我看到了史蒂夫等候的身影。他背靠柱子,两腿细如麻秆,还一长一短。我心头不禁一热:每次我来洛杉矶市里,一个电话或信息,这位不过相识了几年的美国老人就准时准点出现,像个最忠诚的老仆。七十二岁的他有一条腿神经受损,走路有点跛。他在洪都拉斯花十五年发掘出埋没了四千年的古城,这腿就是探险的代价。他不接受残疾,坚决不领残疾人停车证。每次宁愿停在正常人才能停的车位,一瘸一拐走一大截。

听说我还没吃早餐,上高速前史蒂夫拐进一家麦当劳,给我从窗口买了一瓶奶和一个松饼夹蛋。看着高速上如梭的车流,我一边吃着喝着一边问:“你说,凯文为什么每周都去登秃头山?”

“我猜是心理诉求。一个经历过太多命运捉弄的人,肯定要找到适合他的疏导苦痛的方法,深山适合meditation(冥想)。”他边说边扭头张望。

车窗外,车轮滚滚,天下貌似太平。那一刻,我压根儿没想到,这麦当劳差点成了我最后的早餐。

车的自然颠簸让困意来袭,听着收音机里的乡村音乐,我竟然睡着了。模糊中听到车载导航说“目的地到达”,我才睁开了眼。

一片松林夹道的木屋出现在路边,不用下车就感觉到了进山的寒意。“我二十五年前和我太太来过,这山一层套一层,我们迷路了,走了五六个小时都找不到来时路。我太太吓坏了,那回差点跟我离婚。”史蒂夫说着摇下车窗,大声问路边一个年轻人:“滑雪缆车停车场在哪儿?”那小伙很友好地大声说继续往上开,开到丁字路口左拐,再往上盘几圈就到了。

果然,背靠群山,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停车场,中间有两株挺拔的松树,落了一地的松塔已被啃得只剩细瘦的核儿。几只松鼠拖着毛茸茸的长尾巴,沿树干练习飞檐走壁。

树下有辆车膜颜色很深的雷克萨斯,与史蒂夫的车同款。车门开了,凯文轻快地走下来,上前与我们拥抱。他很瘦削,精神却很好,露出满嘴白牙的美国式微笑让人放松。“终于见面了!”他打量着我说,好像要确认无误。他面相年轻,黑眉黑眼,目光亲切,像我在中国失散多年的大学师兄。

我们发现,三个人的登山杖一模一样。正说笑间,一辆有些发旧的淡绿色小车不慌不忙驶了进来,另一个史蒂夫到了。凯文笑说今天的登山队该叫“史蒂夫和李”,两个史蒂夫,两个李。

2

为了区别两个史蒂夫,我们按年龄称呼另一个史蒂夫小史。小史也不小了,59岁,地道的美国生美国长,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连根拔起去了中国,娶了位新疆达坂城的姑娘,在喀什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我的中国话还行。”小史坐在车踏板上,低头系着鞋带,一张嘴,让我忍不住笑了,他的汉语真是太流利了。他随即又用英文道:“其实有些中国人的英语也很厉害。多少年前我去北京一所大学办事,当时我的汉语还不灵,跟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老头结结巴巴地问哪儿可以买到矿泉水。他看了我一眼,当下接口说:Do you drink tap water(你喝自来水吗)?看我点头,他说:I know you Americans do. Follow me (我知道你们美国人喝。跟我来)。天哪,地道的美式英语!我乖乖跟他去了他的实验室——聊起来才知道,人家原来是早年留学美国的化学家!”就这样,他不时在美式英语和新疆普通话之间切换。我开心地跟他说起了汉语,习惯了,再跟旁边长着中国脸的凯文说话,也不由得说中文,弄得他一头雾水,愣怔片刻,随即接口用英语说:“太对了,没错,棒极了!”大家都笑起来。

凯文像个在自家田间的地主,小跑着到坡上那小屋去找缆车运营员,却被告知因为旺季结束缆车停运了。史蒂夫有些失望。他知道这山高路陡,本打算坐缆车到小半山腰,节省点体力好攀登至顶。

我们四人开始沿土沙路上山。

四人自然分成了两组。我和小史边走边聊,说中国话。凯文和史蒂夫在后面跟着,也聊得热闹。

“我当年去中国是做节能灯的生意。你知道那灯刚出来很贵,而中国当时没这技术。虽然厂子建在东部一些城市,但我常年住在新疆。现在又租了七百多亩地种西梅。”小史给人高大安静的印象,可一开口却很健谈,好像憋了很久终于找到可以痛快说中国话的人了。“我喜欢新疆,可能我这人比较没出息,我喜欢那里的美食。那里全中国的吃的都找得到。而且我也和中国北方人一样,辣椒、大蒜、醋,一天三顿都离不了。”他甚至还会做拉条子、大盘鸡。

“天哪,他真是被中国同化了。你们看他的身体语言,完全是中国人!”四个人站在树荫下喘口气,史蒂夫忽然叫起来。小史规矩地立在那儿,双臂垂直,两手手腕互搭,像个贤良的中国女子。我们互相望望,又都笑了。

我留意到小史右手的食指明显短了一截,只剩下秃秃的一个指节,像根烧剩的雪茄烟蒂。“你这手……”史蒂夫声音洪亮地率先发问。

“呵,这又是一个中国人和美国人的差异。跟美国人握手,往往是礼节性地碰一下握一下,即便看到我的手指也闭口不问。而中国人则会认真的握着看着,关切又小心地问:啊呀这是怎么啦?”小史笑眯眯地说,他五六岁时在印第安纳州的农场跟大人收获玉米,往切割玉米皮的机器里送玉米,有个玉米不听话,他用小手去帮,结果两根手指被切掉,到医院去接指,只成功了一根。

大家唏嘘着继续走。

我发现这四人登山队还真都和中国有缘;我是中国人;小史娶了中国老婆,生养了四个儿女;凯文年过六旬未婚,有位中国女友;史蒂夫的继母是中国人。

“这一点都不奇怪,中国历史长,人口多,到哪儿都开枝散叶落地结缘。”听我这么说,众人都点头。

“我喜欢中国人,他们很质朴、善良。他们平时谨慎内向,要是喜欢你,就会特别慷慨大方,什么都会为你着想。我的中国名字叫白浩文,街坊熟人都叫我老白,或者浩文。”望着眼前这位微笑着侃侃而谈的地道美国人,我仍是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新疆入乡随俗的。

说到令他不快的事情,小史抱怨的口气也都是中国式的:“我这人太老实了。当年在一个地方请人打水井,打好后对方给我一份质检报告,说水质合格,我就签了字付了款。结果那水根本不能饮用,我只好又花钱打了一口。新闻来采访我,我还只能说一切都很好。有些真儿是不能较的,在哪儿都一样。”说罢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让我看一张照片,脸上是期待的揶揄的笑。那是一个三四岁中国小女孩的照片。“这是我孙女。有人就打趣我,说没搞错?这真是你的后代?完全是中国人!”

说话间又一辆车从山下驶来,凯文兴奋地和司机小伙称兄道弟打招呼。我和小史继续边聊边走。那车卷着灰尘从我们身边驶过,一转弯不见了,只在半空中留下一句“一会儿见!”

“这俩家伙搭车上去了。”我为能搭一段车的史蒂夫高兴。

小史从双肩背包侧袋里抽出瓶水喝了一口。他显然是个有经验的登山者,除了插着登山杖的双肩背包,吊在前胸的微型相机,还在腹部挂着个腰包,拉链敞着,露出里面鼓鼓的杏仁和小点心。他和凯文就是在两年前登秃头山时偶遇相识的。

小史说他现在主要搞农产品种植。“我们也种猕猴桃。那本是地道的中国物种,被西方偷了去,改成洋名kiwi,就成新西兰特产了。柿饼好吃吧?可现在市场上速成的太多。我一看就知道是天然的还是喷过药粉的。”他已经开始与中亚几个国家合作,对方给提供相当优厚的政策。两天后,他就和凯文启程,去尼泊尔走一趟,花一个月的时间做些接地气的走访。然后转道吉尔吉斯斯坦。

我想到我那华北平原的故乡,便问他是否对无污染小批量的农产品有兴趣。他立即问:“你说核桃,是大核桃还是小核桃?”我愣住了,真不知道核桃还分大小。

“我其实特别想让大家吃上无公害的农作物。你看凯文,怎么就得了病?我猜是环境导致的,饮食不安全。你知道全球多少粮食和水都受Roundup(一种广泛使用的除草剂)的影响吗?我在新疆吃到的水果、蔬菜,真是太香甜了,越是小地方的食物越接近食物本来的味道。我不理解为什么人们都往大城市挤。”小史个子足有一米八,除了微微有点小腹,体型相当匀称挺拔。也许是为了节省体能吧,他走路的步伐并不大。

许久没有在这么高的海拔爬山了,加上睡眠不足,后背酸疼,我已经感到相当吃力了。有人聊天似乎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达缆车终点,看到了正坐在地上等着我们的两位队友。

“You guys are cheaters(你们俩是作弊者)!”小史的英语像水一样从嘴里自然流淌出来。

凯文看我举着手机要拍缆车,招手叫我跟他上前几步跳到一个土坡上,“从这儿拍,对着阳光,角度最好。别浪费每一张照片。”我听从这位专业摄影师的建议,拍了几张,果然效果不错。

“水下摄影和登山,哪个更危险?”我问。

“都一样。两种人最容易丧生:富有经验的人和丝毫没有经验的人。前者因为大意,后者因为无知。”凯文不假思索地说,看来他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曾告诉过我,当年之所以开始迷恋上潜水,只是因为某天看到一些水下摄影作品,海底世界的美妙神秘,让他放下手头的贸易生意,专心拜师学习,不过几年时间就小有名气。我知道他经常受邀为一些大学的海洋生物专家潜海拍摄海洋物种,有一种海蛞蝓因为在世界上首次拍到,科学家便以他的名字命名。

“带你们到我的老巢做客。”我们跟随凯文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岔道,穿过几丛灌木,来到面对山谷的老松树下打尖儿。那松树的根部横卧,像一把可坐三个人的长椅。听说我羡慕他们的尼泊尔之行,二人立即邀请我同去。“落地签证,订机票就行,而且还很便宜,往返机票才1600美元。旅店也不过40美元一晚,到了乡下更便宜。”可是我实在走不开,只能心痒遗憾。

山谷空阔,一望无际。凯文指着灰蒙蒙的远处教我辨识,那条延伸的细带是15号公路,从洛杉矶去拉斯维加斯的必经之路,那块浅黄色的沙漠是印第安部落的保留地。“等到登顶了你就会发现为什么要登顶。白云在你眼前,你真的可以抚摸它们。往下望,沙漠、山野、海洋、城市,全都尽收眼底。”凯文像个好脾气的邻家大哥,不急不缓地给我讲解着,说到一些生僻的词,还停下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我拿出一盒葡萄请大家分享,凯文递上一个青李子给我,“刚才小史不是说青李子好吃吗?你说没吃过。”我看他一共只带了两个,让他自己留着,可他执意递给我。

补给完毕,继续上路,走到写着devil’s back bone的路牌前,听凯文的安排,合影。我看到他把一大方蓝色手帕压在棒球帽底处,遮住后脖子,便笑说他像个日本兵。“日本兵?算了吧。”听到小史也说像,他急急地反对,“要不是怕紫外线太强晒伤,我不会用这东西。”那一刻,他一下暴露了孩子气,好像他其实并没长大,只是个装大人的孩子。

阳光渐强,似乎我们身处的世界只有两种东西:灰白色的山石,暗绿的松树。那树有些极高大粗壮,像三四百岁的老者,有些则正经风见雨使足劲儿拔高。

而这一路没见到任何其他登山者,这山好像是专为我们静候着,等待着我们去亲近。

难道没有猛兽吗?“这里有黑熊,我朋友不久前还拍到了照片。是一百年前从北加的优胜美地林区运过来放养的。加州国旗上那grizzly bear(棕熊,以凶猛著名),早在十九世纪就因为人为狩猎绝迹了。”凯文说看到熊千万不要跑,你跑不过它,熊每小时奔跑速度是30英里(48公里),要把登山杖高举显得你很高大,一旦熊有攻击的企图,就高声尖叫。

“万一不管用,熊不放弃呢?”我着急地问。

“那你就doomed(完蛋)了。”他故作轻松地笑道。

我曾看到过一个名叫I Survived(我逃生了)的电视节目。其中有两集都由亲历者讲述自己从豹子、黑熊嘴下逃生的故事,极为血腥可怖。我很后悔没有带上那一小罐bear spray(喷熊剂)。可一想到有他们几位男子汉同行,又放下心来。

我们小心地走过一道极窄的山脊。“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叫恶魔的脊梁了吧?有两位著名的登山家就在这里丧生的。冬天的时候冰雪覆盖,这山脊就显得比实际的宽阔。如果走到边沿,浮在那里的冰层,有个单词叫cornice,冰檐,承受不起重量,就会瞬间碎裂。那两位探险家就是那么掉下去摔死的。”凯文继续耐心地给我脑补。

史蒂夫有些沮丧,说他估计爬不到山顶了。走到哪儿算哪儿。如果在半路等不到大家回来,就在刚才打尖的地方会合。凯文说现在是中午了,估计登顶下来要三个多小时,最晚大家可在四点会合。

路越来越难走,除了窄、弯,还更加陡峭,不时有竖着歪着的石头,像长得不正的牙齿,嵌在路中央。

很快,走在最前面的小史没了影子。他一直没用登山杖,也一直腰背挺直如履平地。

走到树荫处,脚步蹒跚的史蒂夫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悲壮得像个不愿连累别人的伤兵,对战友们豪迈地说:“你们走吧,别管我。我歇会儿再走。”

脚步轻快的凯文为了减轻我的重量,主动接过我的厚夹克,放进他的背包里。我也坐下歇了口气,再起身上路时,看到凯文在高处拐角的身影,他走得那么轻松,真像个影子。跟了一段儿,实在体力不支,我又歇了口气。再迈步向前,凯文已经不见了。

……

全文请阅读《长城》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