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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河:“文学骑手”一直在路上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杨文洁 谢宛霏   2023年12月12日08:32

陈河,生于浙江温州,曾任浙江省温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黑白电影里的城市》《夜巡》《西尼罗症》《我是一只小小鸟》《南方兵营》等,长篇小说《甲骨时光》《红白黑》《沙捞越战事》《布偶》《米罗山营地》《在暗夜中欢笑》,曾获第一届郁达夫小说奖、第二届华侨文学最佳主体作品奖、《人民文学》中篇小说奖等。

“我很想写一本完全以温州为背景的书,像帕慕克写伊斯坦布尔一样。”抱着这样一种强烈的想法,海外华人作家陈河查阅了大量的温州近代史料——浙江交通史、中国交通史、部分公司的企业史、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温州旧报资料。在这样的写作背景下,长篇小说《误入孤城》作为陈河经验与想象的最新成果,为读者展示了一幅描绘清末民初温州地方文明史的探险地图。

为繁复的史料插上想象的翅膀

面对如此繁复的史料,如何把它们处理成能生动再现那一段温州历史的小说文本?从小浸润在温州文化里的陈河,选择把这些史料一点一点地充分“消化”后,再用文学的想象力把它们托举起来。“每当我进入写作,就会被一股力量控制,我总是想把小说写成想象力飞翔的作品。”在陈河的笔下,《误入孤城》中众多的线索、人物、事件,都取自于真实的史料,但又纷纷超出现实的状态。用《文艺报》原总编辑梁鸿鹰的话来说,这种想象力的飞翔是基于历史事实的。

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的教授李林荣看来,处理地方历史和人物素材当中真实和原创的虚构叙事策略,从理论上来讲有3种路径。其中,第三种是以虚构来驾驭史料和文献,再以作家特定的历史观,去回望记忆和生活中关于历史的印记,从而把它们变成艺术形态。“陈河的《误入孤城》,已从前两种脱实向虚和虚实相融的写法,往第三条路径上逼近,其在虚构层面上的架构是具有独创性的。”阅读书中所描述的温州当地的地域文化和传统风俗后,李林荣说,自己建立起了对温州过去那一段历史特别鲜活生动的认知。

文学评论编审、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的教授刘艳,对李林荣阐释虚构叙事策略时的观点深表赞同。“作为讲述中国历史故事的题材,《误入孤城》的文学笔法运用相当灵活自如,展示出作者陈河具有相当扎实的、对史料进行艺术化再造的能力,以及高超的虚构叙事能力。”在书写的层面和维度上,《误入孤城》是历史记忆书写与文化记忆书写能够融为一体的小说文本,对于同类题材的创作具有启发性与范式性意义。

从个体出发,呈现一座城的成长史

19世纪以来,小说的首要功能就是要塑造人物。《误入孤城》中,除了对鲁迅、夏鼐、朱自清、许寿章等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提及外,陈河还塑造了以来自西北的“番邦”马本德为代表的一系列虚构人物。

和拥有确切历史原型的柳雨农、何百涵、潘纲宗不同,在查阅过温州汽车运输公司部分重要人物档案的陈河眼中,主角马本德的血气来自“铁箱”里众多温州公路运输的前人先驱的魂灵。“我觉得这个家伙像孙悟空一样还压在石头下,在档案铁箱里翻着跟斗,撞来撞去咚咚作响。”于是,陈河把开辟温州公路运输这件事,安排在了一个外来的异乡人马本德身上。

虽然书名中强调的是城,但背后其实还是具体的个人。主角马本德是如何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又是如何逐渐认识这个地方,在这里建立起他的社会关系的?在这样的叙述过程中,陈河逐渐向读者勾勒出温州这座城市的形象。

小说开篇,作为潘纲宗师长司机的马本德,开着一辆奔驰车从云南一路向3000多公里外的温州进发。自此,马本德贯穿了《误入孤城》的全部故事和全部叙事,成为书中陈河着墨最多的温州工业化历程的见证者、参与者。对于陈河心中拥有堂吉诃德气质的马本德,文艺报的副编审行超作出了“既有蛮荒的未开化的原始的力量感,又有神性和传奇性”的评价。

“书中的汽车、公路、大桥、炼乳厂,包括现代医院,它们关联着温州的近现代史,写作时的处理难度是非常大的。”《光明日报》文萃版副主编饶翔如是说。于是,在写到重要的历史问题和现代性转型的社会发展阶段时,陈河选择借助小说人物和文学性的表达传递出来。

随着温州的市场化、工业化、城市化,柳雨农、何百涵、顾修双等当地名流,从士绅转型为实业家。在日本人的挟持压迫下,迟玉莲自尽成仁,完成了民族意识的觉醒。军情所迫之下,马本德与设计师尚赖堂亲手引爆了毕十年之功修建的梅岙大桥。在陈河亲手打造的“孤城宇宙”中,宏大历史潮流的涌动,具体而精微地影响着书中每个人物的行为、思想、语言和思维方式。

以现代性和国际性视野去书写文明的激荡

《沙捞越战事》书写了二战时期曾加入英军特种部队的温哥华华裔青年,被空投到沙捞越丛林和日本人作战,《天空之镜》则讲述加拿大华人李到玻利维亚旅游并追寻格瓦拉游击队踪迹的神奇之旅。陈河坦言:“是走万里路的海外生活经验,以及对文学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源源不断地创作出一部部题材不同、风格迥异的作品。”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家乡的早期记忆是最重要的写作资源之一。”但其实,《误入孤城》并不是陈河第一部书写家乡的作品,在《夜巡》《涂鸦》《蜘蛛巢》等中短篇小说里,陈河都比较多地写到了温州。与以往作品不同的是,《误入孤城》以更加现代性和国际性的视野,聚焦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自我挣扎与外部冲击下,作为东南沿海一座代表性城市的温州,一步一步从传统农业文明转变为现代工业文明的历程。

《误入孤城》中的现代性视野,主要体现在陈河对书中女性角色的刻画上,她们纷纷脱离了传统价值评判体系对女性的束缚。陈河以现代性的视野,给予了被时代一步一步推到历史前台的女性角色们充分的成长空间。潘青禾从慈善出发,接管孤儿院,筹资创办医院;从浙南深山走出来的绣女迟玉莲,受英国王室邀请,转身成为走向伦敦的民族传统工艺传承者。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讲师樊迎春认为,这是很有新意的女性形象表达,给人一种混沌世界里玫瑰盛放的感觉。

而国际性视野,则在陈河娓娓道来多种文化交汇下的温州的人和事中,呈现得淋漓尽致。正如同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杨庆祥所说:“被海洋文化所打造、所浸染的温州,整个温州代表的中国和中国人,一直在世界之中,从来没有离开过世界。”

此外,主角马本德来自祁连山这条文化线索,则带来一种文明和历史的碰撞和复杂性,这彰显了温州的近代化不仅受传入的西方文明的影响,还存在着中国不同地理区域、文化空间的历史联系和文化交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晓琴则强调,不能把《误入孤城》看作是一个地方性的书写,或者是局限在地方本身,抑或误入孤城本身。

“作为海外作家,身在国外我也会和国内作家一样,继续用心讲好更多的中国故事。”陈河如是说。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则将他比作一名到处跑的“文学骑手”,不断发现写作的不同营地,努力开拓不同的题材。表面上看,《误入孤城》写的是温州曾经的一段历史;但更大程度上,陈河是想通过书写温州这样一座城市的成长史,呈现出文明转型时期的一个国度的具体东西,包括文化的交融、人在不同文明中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