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3年11月刊（21期）｜吴昕孺：湖湘山水经
《南湖漫步》
南湖缩拢成一个酒盅，在我们
嘴边传递。那一种醉意
不知来自李白的诗句，还是
锦绣般波纹里淌出的蜜
它无限扩大的时候，盛唐
这只蜜蜂，趴在平行宇宙的墙上
嗡嗡作响。南湖是那么透明
它的外壳仅有一层薄薄的时间
循着我们的足迹，不觉走到天外
风正一点一点地，擦去
云与水的界限。但湖里的荷花
在暗处，依然开得明艳夺目
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轻快、干净
从未如此独占这一份静美
我们说着，笑着，流连于时间的表面
波光的折缝，永不能结束这一天
《岳阳楼》
你木制的身躯居然有丝绸的质地
应当是风的赋形吧
每一个榫卯，都精准而利索
仿佛时代的对接
在剧烈动荡之后，悄然咬合
这个世界早已被战争打成了铁
你不断重生，因为拥有
植物的内心。周围古木纷纷炭化
你总能在湖水的火焰上舞蹈
像莲花或静默，并一次又一次
将废墟刷新为登临之地
娶名篇为妻是一种幸运，你因此
既不能分身，更不能分心
或许，你更羡慕飞鸟
和江上渔舟？但家有清风明月
那必是你用忧乐守护的岁月与山河
《翠湖》
道路泥泞而曲折，扑向相聚的疾速
依然显得那般缓慢
时间沃土过于松软，兜不住磨得发亮的脚步
不得不为对方注射大剂量
凝视与独白——用宁静的药水
泡着孤寂的粉末，我们才得以不断享受
疲倦之后的美妙停顿
那是我们自产的花和果，当发现
翠湖不惜干涸自身
赐予我们内心不可穷尽的大海
我们已经变成了
湖边的一棵树—— 一同举起粗壮的茎干
和密不透风的枝叶
苍翠消弭了距离，同时设置界限
日渐消瘦的秋水，薄如锋刃
削除冗余的梦
湖边的每颗石子
都是耸入天际的高山。灵魂爬到树巅
变成一只鸟巢——它让我们
彻底放弃对风和云朵的模拟，唯独痴迷于
拥有之物，恰如光对光的渴慕
《天门山日出》
群山早已在此，沸腾的云海
则是为你而来
它们像数百匹强劲的白马
撒开蹄子飞奔，却又保持着
令人惊叹的静止
仿佛在为一场庆典精心准备
晨曦的秀腿，踢开夜最后的残骸
各种颜色争抢天空——
乌青撕扯鱼肚白，小紫兽
奋力奔跑，它身后
一群黄犬张着大嘴……变幻中
藏着冲天大火，突然
太阳拂开厚重的帘幕，用万道金光
将一场混乱
变成灿烂的归航
照在我们身上的光倏忽收敛
像被脱去了一件外套。阴凉笼罩
有如浸着雨声的忏悔
一切复归原位。白马消失
唯余零散鬃毛
群山依旧，满坡皆是落石
当太阳再次露面，已是一小时之后
它静静地挂在中天，像
一只始终飞翔却又保持静止的鸟
《㵲水》
水是天生的舞者。这一段身姿
尤其曼妙
浓缩的风暴左右互搏
被炼成一个个词
扔在水面，宛如疾驰的鱼鳍
所有的水，不是奔向大海
就是升上天空
㵲水过于偏僻，它只有
在舞蹈中奔向自己
并不断上升。它的天空是自己的额际
吴昕孺，1967年生，湖南长沙人。著有诗集《原野》、中篇小说《牛本纪》、随笔集《心的深处有个宇宙——在现代诗中醒来》、长篇小说《千年之痒》等20余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