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3年第10期｜曹雪健：大地上的劳动者（组诗）
编者按
曹雪健的诗歌创作从起步开始一直很成熟很稳定，《草原》2022年第三期“新发现”栏目刊发他的组诗《烈论语》即被《诗选刊》选载，曹雪健的这组《大地上的劳动者》为我们带来了和《烈论语》一样的文学激情，极强的画面感令阅读体验如临其境，呈现劳动场面中的力与美，诗行中与众不同的全新的表现形式令人眼前一亮，其独特的个人风格化的描述正形成一种诗意探索。
——刘不伟
《他看到钢铁的大桥奔过》
是日清晨，工人们顺利把大楼种植
在天空下面，头顶微量云块充实他
肺部的大气层。树冠甩动空旷的钱塘江，轻抚他。
年轻的头发在头顶飘荡，正如那棵茂盛的树。
此刻，大楼温顺地对折光线，
它们轰鸣的耳朵，听到他蓬勃的嗓音。他大力吼叫
连钢铁也倍感振奋。他立即深入自己内部，
向外突刺，尝试一次葱郁的对话。
他看到钢铁的大桥奔过，
嘚嘚而来，点燃他体内的火
夜里，他风化成
一口厚实铜钟，咣咣，在江南：
青春的应和，一种答案。
他顺势将自己揉入风暴，察看
四野大风，如何与自己周旋。
稍后，他将变成大地上的巨树。立足
在稳定的风景里，锤炼骨骼
听取施工技术的咆哮，并感到自豪
尾随江南的微雨，接踵而至
《工人站在浪尖上跳舞》
踩着汹涌的船板
模仿鲸鱼磅礴的游泳姿势
太阳把暖足伸入墨水
搅动一河呱叫的蚌壳
我们站在钱塘江里，抚弄水草
听到鱼群迷路的回音后
骑上雄狮
开始一场湿地跋涉
这里有昂然的鹰嘴
和坚硬的铁锤
珍珠的喊声从高处传来
钢铁伸长脖子，勘探绘线的蜒行
一队工人把钳子伸进沙里
闭上脚心的眼睛
等着太阳东起
鸥鹭也是第一次见证
明信片辉煌的胜利
从河面露出的
锦鲤的嘴唇，像一块鲜艳的袖章
一片水潮赶来追问桂树的脚趾
宣读人们在地基上写的誓言
即将迎来今天的初潮
月亮站到浪尖上跳舞
退潮时
天空扩张他硕大的胸膛
月光微颤，如我们脉搏振奋
《江南，施工现场》
1. 初见工人如惊雷
工人们铸钢桥之罡天粗椽
似战士扛尖峰追穹顶烈日
何人扛雷？
巨手锤砸暴日狂踏大河奔马处
大雨坠面，斜舐他们铁牙若虎尾呼切，擂天呐月
掀嘴，岩舌突突，碎句爆土狼烟
半晌竟又不听毫寸裂空回音动荡
又见地幔滑翔以左臂扫右腰
岗力轰鸣，谁人站起又站起
风声骑跨荒原攘马八匹
燃勺七星纵舀涛涛雨水，夜空烁金光
光年少许，一蹦再蹦，甩身插月，钩机抑按重力
力拔耳瓢，填满暗云啾嚎，
雷丸吞电，螣蛇腹胀，鼓了鼓
工人们隆耸肺腑，迎风，立
2. 再见工人如高山
黑发捣大风，约莫千丈
余下万拃腾跃，还嫌不够
腿肌炸射，赤脚如椽深钻，探探土地公白发几千尺
斩树劈山奔南跑去，陆块浮涌，河在呐喊
工人脚踩大地而大洋惊愕抖肩，号子蒸腾
云帐盖来，潮滚往去大楼铁躯铮铮作响
巨脚轰拍高原下陷，平原四蹄翘上
丘陵抹平如消无，谷地阖闾塌变盆地
三角洲一刃离纬万度
划如斧吻，一吻再吻
工人双足踩实，微雨骤然坠落大山大河
腿弓扯满如日晷恢宏剩半
足底顿感万火抽经脉泞泞滚烫不止
抬右足，弯膝骨如城垒，
飘起晃荡再落，砸，山川诧
3. 又见工人如大河
两掌上托似抬海，掌心似穹盖翻云覆雨
下挥半月形，至背后似停未停
再挥，肘肩霹鸣作响，跨左足，
拔脚踝于淤泥狰狞，力气不够
扭腰捉只凤凰，投进深穴巨口，铮嚼凤骨凤肉
凤翅扔去，恢复气力，再拔
左足从泥沼中飞出，落地
工人们后百米处，我手稳叉在背后，瞪眼吹须
一只手拔出身右大斧，雷声躁动半秒，日光隐在黑云舔城处
那是远处，黄昏亮出金嗓子，工人嘶喊声好像洪流荡来
工人抡锤。罡风吹了又吹，身上衣衫发颤
阵阵自豪飞掠，长发腾空，发绳绽裂
我对工人微笑，手中大锤轰响
工人抡锤。这地方风暴涌动
却百花丛生，鸥声阵阵
横笛万顷吹荡，手中大锤低吼
工人抡锤。他们身胚高似北斗，
目有洪荒，原始的嗓音常常暴响
我起身，云里电虫奔突。
踏了一步，没有什么声响
我奔向施工现场，拿着我的巨锤
《问候时间的地基》
勾起食指拨奏
大桥的嘴唇演奏序曲
听到云在向南方喷溅夜的汗水
夏天按动松针的钢琴
西湖心脏轻吻自己的桂树
我们交换步调沿着太阳的轮廓
一路向着钢铁骨架走过去
鸥鸟细数自己的名字和翅膀
切分这时到来的子午线
卵石在钱塘江内部触弄你的手心
而左眼的鲸鱼再次播放一种浪的回音
树木缩写天空和大地的距离，就这样
我们把自己铺平，问候时间的地基
水声溢出了耳蜗，蘑菇的拳头摆满桥梁的脖颈
它如我们坐卧在江南山川的小风里，站起时
心脏也跟着去年的脉络拼接成楼宇
《那些闪电被挖掘机培育》
双脚对大地上的事物憧憬，鞋子抿着嘴
不再发言，我们短暂停下，看看身边的
那些闪电被挖掘机培育，听自己的耳朵
发出振奋的呐喊
有人闭上眼睛，感受双手带来的江南水湿
有人说起大厦时充满震撼
仿佛说起大厦就说起了劳作者的双手
你说出：大厦
这个词，夏天的花蝶就此飘动
让我们疑惑氛围已经在记忆里
凝固成淬炼后的铁
手指冻好一团火，揣藏在眉心把玩
冷静的胡须被鲤鱼剃光，
钱塘江如此茂盛以至于
年轻人都欲攀登，
南山的桂树撒花逢迎
《施工队来逛远山集市》
远山舔着身体弓成一个拱形
鸟雀，天穹脸上的几个痦子
施工队用挖掘机打出台球的声音
钢筋像杆菌飘落大地，他们想要洗手
就在小湖唱累的地方
收整昨夜明媚到现在的枕头
裤子叫嚣着穿在他们腿上
野刺猬被收编进我们的工队
它把不情愿的尖嘴揣进裤兜
这时发现膀子发着光
一枚枚灯泡在树梢上下翻飞
山上的杏尝够了熊胆
如今跑到山下的集市上捕捉果虫
人们挥动各色脑袋
果篮挥动各色蔬菜
工人在街上摇动自己的胯骨
他们就是一个轴
整条街匀速公转
这一年过半，回忆中满是花香
《楼宇上升，接住另一阵微雨》
大厦上悬挂着南方七月遒丽的午间阵雨
雄厚的云层疲于朝浪花吸取墨水
我们对许多潮湿的脚印赞不绝口
我同时点读船帆和雷鸣，大厦滴落的一只鸥鸟
每年夏季准时啄食气候，叮叮声伴着我们的钉子
在西湖留下整齐的雨水咬痕，钢铁也被淋湿
我见你想起大雾中震摆的树冠，那时你指着闪电咆哮
所有的方向，纷纷落于你食指的心跳正中
你在西湖，听到土壤松动的轰鸣声
喃喃自语，鸥鸟的瞳孔被拓印上风筝发芽的悸动
拆开翅膀让羽毛生长，在你的双眼里
笑容携雨水起飞，树根嘚嘚乱叫
我的鼓皮轰动，勇气直砸而下，于是
看到大厦的脚趾优美地开花
大桥在鸥鸟预判的飞行轨迹下携河漫步
而嘚嘚的开花声拥有惊人的行驶速度
西湖旁侧一棵树的头发风吹蔷薇般舞动，甩着甩着如
麻鸥鸟这样飞行：仿佛你的脚踏起跷跷板的另一头
而楼宇上升，接住另一阵微雨
这时你摩擦嗓子点燃了那些能被闻嗅的思绪
我本在笔里尝试一种卓绝的泳技
现在阵雨戛然而止，河面安静而隐秘
当我浮上河面，鸥鸟正遮大厦那头的你
你所点燃的一片儿穹盖
该是我下一个泳技要钻探的深池
曹雪健，出生于2000年，作品散见《草原》《辽河》《诗选刊》等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