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3年第9期｜李啸洋：河流在荒芜中歌唱（组诗）
编者按
在书写当下场域与景观中如何镶嵌古典美学，这需要在诗学探索上不断试探与打磨，李啸洋的这组诗《河流在荒芜中歌唱》正是这种探索的一种尝试与融合。时光流逝的追忆中这些诗行传递了传统意义上美学印记，作为证词，在推敲与提炼的过程中一种审慎的古典审美趣味“在荒芜中歌唱”，让我们在字里行间短暂逃离琐碎的日常生活，沐浴古老的幽光。
——刘不伟
河流在荒芜中歌唱（组诗）
李啸洋
《风》
风的声音
埋伏在我的写作里
沙是词语，草是声响
马儿睁着蓝色的眼睛
远古淹没太阳
丁香开裂
河流在荒芜中歌唱
《日尽纸上》
每个昨天都是今天的前身。
每个明天都穿着昨天的肉身。
北斗之下，十万里星河路
春雷涌生，古银沾满剑的贞气
推门，星星锈进古代的时间
瀑布发出巨大的回响
松烟中，山河瘦成字字楷书
曼陀罗与白鹤游在梦中
《西域夜》
几行疏雨在子夜响起
打凉瑟瑟的秋天。
春草丰茂时，
故乡又成一片净土。
四方腾起烟波，人间隐隐
昆仑山下，屋宇立于高原
月沉入湖中，银灯是那般高
总在夜里才听见雨
总在夜里，西域生起的浪花
来到你我之间
《鞋》
黑夜连起山的梦
鞋子连着泥土的呼吸
一步步丈量远方
他走过的秋天
雨水涟涟
布谷鸟醒来时
榆树的年轮正在散开
月亮连着河
泛起重光里少年之吻
鞋履下的春天蠕动
秘密站到了世界的旷野
盛开的蔷薇花
鞋匠正在水井边打盹儿
疲惫的鞋子
泅渡了出发的岸边
那里
映照着童年
《姚黄》
但愿清寒的尘世有一种
高贵，一种魏晋遗留的刚烈。
夜覆盖夜，黄牡丹令东风非议
一朵花自得风流，无须典故缛节
烛光羞醉，召唤唐的幽影
时间的枝条已衰老，那是
往昔碾落的伤口。
正典发出全部的香和力，
火焰是自尽的。而落英
从未听命，诗人转向语言
希冀古根发出新芽
《陶的云线》
海如约而至
天空淌过一片星星
一朵茉莉
从卖陶罐的男孩那里买水
延伸阳光有序的布施
夜晚种下黄月亮
云线滴成脉搏
蓄满两只蓝色的陶罐
晒干碗里的阳光
两只蜗牛
用触角给彼此补水
会发光的软体动物
庇于口琴和绿藤编成的日子
候鸟相约的季节
《西夏牡丹图》
仙翁打坐，冬季的长袖徐徐展开。
三月，公子搁下画笔
墨色和美人正从纸上隐去。
牡丹澡雪，春睡龙白泛起红晕
若胭脂点玉。阖上眼
一炷香顺着心事冉起
昨夜，玉门关黄沙卷走月亮
春风瘦成隶书，西夏
暮雪千山，河流方寒
一想到你，春天便远了
南山鸟鸣又少了一粒
又深又远的春
封在八荒绵延的万仞孤山
《卡夫卡》
诗选择夜晚的位置
因为白天有太多沉默
时间将记忆埋成一朵花。
书生挑灯，书简的路上
记忆结了一个死结。
世界一章一节探出头来，脚
却始终没离地。
这薄薄的页
似一把戒尺阡陌纵横，筑起卡夫卡之城
语言结束时，我感到城堡的凉意
古代面孔从泛黄的页面走出，
猎物，采芍，划船
直至声音销殒。徒留
满眼汉字淹没在纸空旷的纹理中
《海夜》
风穿过木屋，
渔火溅出光亮的夜晚。
海神隐居南方
海浪的脉搏奏出琴波
沙是空的，月牙是白的
星是蓝的，念是空的
蓝色的马在海野上奔腾
沙是细细流过的时间
茫茫海上白云愈聚愈密
钟声敲响过去的风景
开示的夜晚
睡眠越少，回声就越多
《海》
夜晚繁枝盛开，
黑白记忆包进海螺。
海边莲花四放，
源是净的，
归宿是蓝的。
天地间，一个人走向
句子结尾。
《依旧》
落日吞光，天空衔满新月
黄昏缅起无尽哀愁。
时间是一阵细雨，
春花与秋月依旧，
雪和裳依旧。
尘世和穹庐窸窣作响
火苗拂着往日记忆
地守着天圆
河流进入宇宙的波纹
轻风来临前
我同祖屋告别蝴蝶
《掠雪》
一条弧线抛入空中，
棋子随后落地。
寒冷淹没了人群的掌声
奔腾的雪，轰响古老的睡眠
昨夜，预示暴雪的卷层云
聚在一起
冒汗的滑板闪烁
飞翔的人掠过树的阴影
光穿透寂静的寒冷
卷起
千堆雪
《老去的江湖》
被剑罢黜。
黑暗处溅出一群男人
在横七竖八的水泥群落
抵押影子。
敞亮舌头
吆喝一碗脑子
掏出肝脏
拿五湖四海下酒
剥一盆龙虾
戟和沙在胃间穿磨
石头跃浮于鹏凋零的翼
如鲠之醍醐灌顶
外面是春天，
时间出走的季节。
泡沫性质的狂欢酿成啤酒，
“为城市的生活干杯！”
在沙漠走投无路。剑回到平原
重锻成刀，切成葱苍老的身段
蜡烛熄灭时
北方和风一起融化
《借来的十宿》
七点，大饼鸡蛋准时逃过阴天。聒醒
借来的斑斓梦境。月亮和星宿依旧
被时间住满，地球村网吧里游戏键盘
和夏天树如胶似漆地分离。不经意经
过海棠树底，旱季和雨季错落有致的
轮回。欣赏一树茂盛的弧度，却难近
毫厘。这个春天在绿灯下走得很轻。
风在自行车之间清澈泊过。穿过荔枝摊
和麻花铺，木屐鞋在浴室聆听热水分开
一缕温度的声音。那日，我们被鲜花儿
理发馆中央咆哮的DJ和面包一起发酵
过度的爱情无情驳回。第三次遇见兴奋
的影子，才发现一条有星星出没的路——
那年，还时兴疲劳过后给彼此寄一只蝴蝶。
闲织在西湖桥的浓荫，致使青罗荷花繁茂，
人群越来越深地将夕阳包围。后来，座号
习惯一个人在古典文学里寻找昳丽形貌。
将树叶和一把过去的日子封存在新开湖底。
藏进一粒蝉壳里失眠。从此记忆便沦为冬天
俘获的猎物，等待着夏天烈阳的辛辣翻炒。
李啸洋，笔名从安，山西右玉人。北京师范大学电影学博士，“南京市青春文学人才计划”签约作家，现任教于北京电影学院。出版学术著作《时间赋格：中国电影中的劳动记忆》，诗集《花神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