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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3年第10期|赵刚:我们在城市不快乐原因分析
来源:《雨花》2023年第10期 | 赵刚  2023年11月13日08:02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他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工作稳定,收入丰厚,有一个漂亮女朋友。两人恋爱多年,上个月刚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准备下半年结婚。可是,有一天青年的生活被一只打火机搅乱了……

一天清晨,青年夹着一只公文包从小区一栋楼的楼道里急匆匆地出来准备去上班,走出没多远忽然想起什么,右手上下摸了摸口袋,转身仰头引颈朝楼上喊:小土!小土!

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小土探出头:怎么了?

青年:看看我的打火机是不是在茶几上。

小土缩回头,楼下青年焦急地来回踱步,不停抬手看表,再仰头朝楼上看。他朝楼上喊:有没有啊?我要迟到了!

小土再次探出头,朝青年挥着手中的打火机说:找到了,你上来拿吧!

青年:来不及了,你扔下来吧!

小土担心地问:你能接住吗?要不我给你送下去吧!

青年:来不及了,快扔下来,轻点!

小土:你接准了!一扬胳膊将打火机扔了下来。

青年本能地举起双手想接,腋下夹着的公文包“啪嗒”掉在了地上。他一愣,落下的打火机砸在了公文包上,弹到地上。青年怔了一两秒钟,扑到地上哆嗦着双手抓起打火机,执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神情紧张地连拨数下,始终没打着,又打了数下后他抬头朝女朋友埋怨:让你轻点!

小土略带歉意:对不起!

青年:什么对不起!

小土小声地辩解:我说要给你送下去的嘛!

青年:你就是笨!

小土气恼:这怎么能怪我呢?是你非要让我扔。

青年:我怎么知道你那么笨?简直就是一头猪!

小土彻底火了:有完没完了?不就一只破打火机吗?

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大吵起来,两个人气急败坏、面容狰狞。

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进公交站台停下,乘客鱼贯而出。青年夹在乘客中愁眉苦脸地下了车。一个声音在喊:老同学,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女青年迎面走过来。

青年一抬头:朱青娅!怎么是你?一指不远处的一幢高楼,我在那儿上班。

朱青娅:什么单位?

青年:证券公司。

朱青娅:哟!好差事啊!

青年:也就混口饭吃。

朱青娅:还跳舞吗?

青年苦笑,离开学校就没再跳过了,边说边掏出一根香烟叼上,随手掏出打火机连打了数下没打着,这才反应过来,悻悻地将烟从嘴唇上摘下来。

朱青娅盯着青年手中的打火机,没气了?

青年懊恼地说,摔坏了。问,你知道哪儿有修打火机的吗?

朱青娅再瞟了一眼火机,这么旧了还修什么修?扔了换个新的吧!

青年:它跟我三年多了……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我要迟到了,下次再聊。先走了!

朱青娅:过两天找个时间大家聚聚!

青年朝他挥挥手,走了。走出很远了,朱青娅又追了上来,等等!等等!

青年站住了。朱青娅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你还记得我们班的王牧阳吗?

青年:记得呀!就那个炒股发了大财的家伙?

朱青娅:那是过去时了,后来因为炒股炒得倾家荡产,寻死觅活的差点跳楼……

青年: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朱青娅:王牧阳前一阵开了个电器修理铺,他可能会修打火机。你可以找他试试。

一家狭小简陋的电器修理铺,店铺里杂乱地堆着旧电冰箱、空调等等待修的电器。店里的老板—与青年年龄相仿的一个小伙子正在案头焊接着某个零件,青年走进来,王老板!

王牧阳停下手,咦!你怎么来了?

青年:听说你发财了,来跟你讨口饭吃。

王牧阳放下电烙铁,站起身,你就别气我了,我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说吧,什么事?

青年掏出打火机,我的打火机坏了,帮忙修一下吧!

王牧阳一愣,我哪会修这个呀!你也太抬举我了。

青年:你怎么能不会修打火机呢?你不就修这些东西的吗!

王牧阳:瞧这话说的!我为什么非得会修?你如果冰箱空调坏了我都可以修,打火机我修不了。

青年不死心:你试试,说不定你会呢?

王牧阳:会不会我自己不知道吗?他看了一眼青年手中的打火机,不是我说你,现在哪还有修这个的呀!无论多贵的都是一次性的……

青年:感情也是?

王牧阳:什么意思?

青年:我修的是感情,是记忆!

王牧阳痛苦地挥挥手:你呢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青年:你知道哪里有修的?

王牧阳:你去钟表店看看,说不定修理钟表的可以修……

青年一把抓过桌上的打火机,说就知道找你没用。

从电器修理铺出来后,青年又去了一家眼镜店,面对青年的诉求,店员一脸蒙,捧着打火机看了又看,朝青年连连摇头。

青年走在大街上。沿街商场橱窗里的各种商品,行人拎在手中的购物袋,漂浮在城市表面的各种表情彼此交织……夹在人群中的青年从商场、钟表店、眼镜店快速进出,从一扇门到另一扇门,接待他的店员面露难色,捧着打火机看了又看,朝青年连连摇头……在青年不停的奔走中,大街一层一层暗淡下来。最后一层黑暗出现时,城市里的灯火闪现,照出灯火璀璨下的城市夜景、行走在夜晚大街上的青年和他的行走中的腿。行走中的腿开始上楼梯,上到二楼,青年在一扇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门。

青年随手关上门,嘴里问,饭好了吗?一回头被房间里的景象惊呆了:橱柜大开,沙发上堆着一堆衣物,一口旅行箱摊在地上,小土背对镜头正不断地将衣物往箱子里塞。

青年:你这是干什么?

小土缓缓站起来,背对着青年冷冷道:我们分手吧!

数秒钟的沉寂,青年突然爆发:你瞎折腾什么?就算我早上态度不好,你也不至于非要分手吧!这样有意思吗?你说我们俩在一起有哪点不好了?

小土:我不知道哪里不好,就像我也不知道哪里好!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提不起劲,就好像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想了一天,还是分开吧!

青年激动地说:我不同意!

小土:这不是征求意见。说着蹲下身干脆利落地将箱盖合上关好,拎起箱子就走。

青年张开双手拦在门前。

小土走到门前:让开!

青年:除非我倒下,否则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

一阵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小土拖着行李箱气呼呼地从楼道里走出来。

作家:就这么走了?

小土扭头看了作家一眼,你想说什么?

作家: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舍得吗?

小土: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舍得不舍得都一样。

作家:天这么晚了,准备去哪儿?

小土茫然地看了一下周围,小声说:我不知道。

作家:今晚有地儿住吗?

小土再次摇头,突然站住,扭过脸朝向作家,能借点钱给我吗?

作家:你要多少?

小土:你有多少?

作家:我身上只有四五百。

小土:全给我吧!

一只手攥着几张钞票伸到小土面前,小土一把抓过钞票转脸就走。走出几步后,小土举起胳膊向后挥动了两下:我会还你的!

小土越走越远,融入万家灯火之中。

中午时分,青年坐在儿童游乐场的一张长椅上休息,对面不远处的树上,一只鸟在枝头雀跃鸣叫。青年一手提着半瓶矿泉水,一手攥着打火机,不时“噼啪”玩弄一下。他的周围满是花花绿绿游玩中的孩子和年轻的母亲。处在人群中的青年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不远处的另外一张长椅上坐着作家,他似乎对青年很好奇,不住地朝青年的方向张望。青年也注意到了作家,扭头朝对方微笑了一下。

作家起身走了过来,青年向一旁挪了挪,作家一屁股坐到了青年身边。

你是那个作家?青年问。

作家点点头。

青年:我是你塑造的小说人物,对吗?

作家:是的。

青年: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聊一聊。

作家:我知道,所以我来了。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青年:我想知道作为一个小说中的人物,我有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命运?

作家沉默了,说这个话题我很难用一句话回答。就我个人的理解,你和我都没有权力决定小说中的人物的命运走向。

青年:那谁能决定我的命运?

作家:生活。

青年:我应该如何理解这句话?

作家:譬如说吧,小说开始时你从房间里出来去上班,我当时并没有设置你回头找打火机的情节。在我的设置中,你本该是在半路上接到部门经理的电话,他质问你为什么迟到了,还说要扣你的奖金。你们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在电话里争吵起来……

青年:你是说打火机这个情节是我自己设置的?

作家摇头:这么说并不准确。准确地说打火机这个情节是生活对你的设置,所以,左右小说中人物命运的从来都不是作家,他只被生活牵引。

青年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作家:我也想知道这只打火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并不在我的计划中,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有这么一只打火机。

青年:这只打火机跟了我三年多了。说来奇怪,因为抽烟的缘故,这么些年我用过好几个打火机,有的打火机用着用着就没了,像身边的那些个朋友。最后留下的只有这一个,时间长了就有了感情。你也看到了,前两天这只打火机意外摔坏了,然后我的一切都出了问题。先是谈了两年的女朋友离开了,工作也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和一只打火机有如此紧密的联系……

作家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你下面准备干什么?

青年叹了口气说,能干什么呢?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紧修好打火机,也许修好了打火机,我的生活就会好起来。可现在的城市已经没有修打火机的了,东西一旦坏了人们总是习惯去商店买个新的;城市里的人总是习惯用商品来填满自己和别人的生活,却对时间越来越没有耐心,而商品却会在时间中成长和壮大,剥削并奴役城市里的每一个人……这两天我跑遍了整个城市也没找到一个修打火机的……

青年一抬手腕看了下手表说,不早了,我要走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再找找。

作家坐在长椅上目送着青年逐渐远去的背影。

拖着行李箱的小土在街边缓缓走着,行李箱滑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啦吱啦”单调的声响。走到一处服装店的橱窗前,小土停下了,疲惫地靠着橱窗坐了下来。橱窗后面开了门,店主走进橱窗给模特换服装。

橱窗外的小土开始吃面包,艰难地嚼了两下就又停下了,脑袋疲惫地靠在橱窗玻璃上想心事。

橱窗里的店主发现了小土,脸贴近玻璃朝外面的小土看了看,曲起一节手指敲了敲橱窗玻璃。

橱窗外的小土扭过头,看见橱窗里的店主朝她招手。小土以为店主在撵自己,向一边挪了下位置。店主见状敲了敲橱窗玻璃,挥着胳膊示意小土从另外一边的店门进去。小土疑惑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店门。店主点头。小土从橱窗前离开了。透过橱窗能看见店主正从模特身上脱下一件服装展品,随即离开橱窗。小土很快出现在店内。店主和小土在橱窗后面连说带比划一番,店主指了指橱窗里的模特,小土看着模特点了点头。店主将搁在手臂上的服装递给小土,向一旁指了一下,小土捧着衣服退了下去。店主走进橱窗将模特搬下橱窗。再次出现时,小土已经完成换装,按照店主的要求站到了橱窗模特的位置上。店主退后两步查看了一下,又走过去将小土左手摆了一个叉腰的姿势,将她的脸向上抬了抬……

人潮流动的大街,橱窗里穿着时装的模特(小土)面朝着大街,面容冷峻得像一个无心的模特。街道上车流滚滚,街对面的广告屏幕衬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行人;行人快速经过橱窗前,经过橱窗前的行人中没人发现橱窗里的一个服装模特是真人假扮的。青年夹在行人中也出现在橱窗前。他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拿着一瓶矿泉水。经过橱窗前,他停下来仰头喝了口水,四下看了看,无心地扫了一眼橱窗(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模特的侧面),继续向前走去。橱窗里的模特眼泪涌出……

青年百无聊赖地走着。他又渴了,再次举起瓶子准备喝水,瓶口送到嘴边突然停下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思忖片刻他转身回走,慌慌张张一路走回到橱窗前,橱窗里的模特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件时装落在地上……青年整个人扑在橱窗前,撑在橱窗上的双手无力地缓缓滑落,紧紧贴在橱窗玻璃上的脸被挤压得变了形。

晚上七八点钟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间。沿街一字排开的摊点上各种小商品琳琅满目,摊子间是熙熙攘攘的游客。青年无精打采地在夜市中瞎逛,走过一处摊点时,他突然停住了。这是一处卖打火机的摊点,简陋的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打火机。青年贪婪地看着摊子上的打火机,渐渐地目光暗淡了。

摊主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满脸热情地招呼青年,喜欢哪种可以试试。

青年摇头,你这里的打火机没一个好的。

摊主不高兴了,我这儿有一百多种打火机,中高低档的都有,你懂打火机吗?

青年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歉意地一笑说,对了,向你打听一下,你知道哪里有修打火机的吗?

摊主:你什么意思?

青年:我有一个打火机摔坏了,我想修好它。

摊主笑了,小伙子你找对人了,我就会修。

青年惊喜,真的?

摊主:那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实不相瞒,我以前就是修打火机的,八十年代初就摆摊修打火机了,只是后来打火机越来越便宜,修打火机的人越来越少,我没办法了才转行卖起打火机的。

青年忙不迭地掏出打火机问:这种打火机你能修吗?

收拾着摊子的摊主看都没看:能。

青年:你都没看怎么知道能修?

摊主:不用看。打火机大同小异,无非是哪个零部件坏了,换上一个就好了。

青年:那万一那个零部件你没有呢?

摊主不耐烦地敲了敲摊子,我这里什么品种的打火机没有?只要你给的价钱合适,要什么零件我就拆什么零件给你。你到底修不修?不修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青年:修,修,我修。

摊主一把抓过打火机,翻开盖拨了两下,再合上盖子,端详了片刻道:这打火机很一般啊!买个新的也花不了多少钱,修的费用可能都高过买新的,你干脆买个新的算了。在我这儿选,看中哪个我给你优惠。

青年:我不买新的,只想修好它。

摊主:那你能给多少钱?

青年紧张道:你说吧!

摊主:一百。

青年长舒了一口气,脱口道:我给你两百。说着掏出两张钞票要给摊主。

摊主没接,说,你明天晚上来取,钱到时再付吧!

青年:那行。明天几点?

摊主:我六点出摊。你六点以后来都可以。

一天很快过去了,第二天晚上青年如约来到摊子前时,摊主正在向一个顾客介绍一款打火机。青年陪着笑问摊主:老板,打火机修好了吗?

摊主抬头:你好!好了,好了。你稍等一下啊!说完继续跟顾客聊着。最终顾客放下打火机走了。摊主朝那人背影嘟囔道,不买还什么价?把打火机放回了原处。再笑着和青年打招呼:来了?

青年微笑着,说麻烦你了老板。

摊主:不客气!我来拿给你。翻开摊子上的一块罩布,没找到,又转身翻开一个袋子找了一下,直起身子掏了衣服口袋,最后在摊子上一堆打火机里又找了找,边找边嘟哝,刚才还在这儿的,怎么没了呢?

青年的笑容渐渐凝固……

摊主神情渐趋凝重,脸上汗都下来了。又漫无目的地找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了下来,带着歉意对青年道:找不到了!

青年急了:找不到了?你怎么能找不到了呢?说着抓耳挠腮地在原地团团乱转。

摊主万分抱歉地说:太对不起了!出摊时我特意放这里的——指了指靠近自己一侧的摊子边沿——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青年恼怒道:我不管!掘地三尺你也得给我把它找出来!

摊主低声下气道:你看能不能这样,你在我的摊子上随便拿一个打火机吧,算我赔你的。

青年:我干吗要你的打火机?我就要自己的!

摊主:可是我找不到了……

青年:我不管!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私吞了?

摊主生气了:我什么打火机没见过?我会要你的打火机?

瞬间的冷场。

一个顾客模样的人走过来,挤到青年身旁,指着一款打火机问摊主,老板!这个打火机多少钱?

摊主刚张开嘴,青年扭头对那人道,今天不营业。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摊主大张着嘴。

顾客狐疑地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摊主,识趣地离开了,走出两步后又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两张互相对峙的脸。

摊主的神情逐渐软化下来,闭上嘴咽了一口唾沫:咱们有话好好说,别耽误我做生意行吗?求你了!

青年:你不用求我,你把打火机给我,我立马就走。不然……

摊主紧张道:不然怎样?

青年双手互扣呈波浪运行,两脚依次拧动脚尖,一边放松身体一边说,我很久没跳舞了,你如果交不出打火机,我就在你这儿跳会儿舞……

摊主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青年理都没理他,走到摊子一侧拽出椅子,拦在摊前,一屁股坐上去,扭头抖肩地开始跳起了舞。中途脱离了椅子,在摊子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来来回回旁若无人地跳着舞,跳得摊主目瞪口呆。偶尔有一两个客户想靠近摊点,都被青年有意无意地用舞步隔开并驱离……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人们先是惊讶,然后便喜笑颜开,还有好事者鼓起掌来。

摊主一脸的愤怒与无奈。他掏出手机,低下头开始打电话……

两个警察出现了,摊主迎上前,朝着青年指指点点。警察走近,叫住了青年,你们俩怎么回事?

青年说:我昨天把打火机交给他修,说好今天来拿的,我来了后他却说打火机没了。

警察转脸问:是这样的吗?

摊主急切地解释:我出摊时还有的,可后来怎么都找不着了。我说我赔他他也不要,非得让我还他的那个——

警察:这可就是你不对了。这点小事你们自己协商解决好了,以后别拿这种破事烦我们,还嫌我们不够忙啊!又对青年说,你呢也别在这儿闹,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嘛!人家做小生意的也不容易对不对?咱们这样,你呢再给他一天时间,让他再回去找找,说不定放家里根本没带出来。就当给我们一个面子好不好?

满头大汗的青年也跳累了,思忖了片刻,点点头,对摊主说:行!那就听警察同志的。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我还这时候来,你如果还拿不出打火机来我还有你好瞧的!

后来,青年每天晚上都要来这家摊点前跳舞,有时是一个人来,偶尔也会带着朋友一块儿来。青年跳累了就让朋友接着跳,整晚整晚地跳,卖打火机的老板根本没法做生意。

一天晚上青年的两个朋友在跳一段双人舞,青年叼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蹲在一角发呆。

作家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到他身前:想什么呢?

青年抬头看了一眼作家,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打打火机的动作。

作家:不会吧!一只抓着打火机的手伸过来,“啪”的一声打着火给青年点上了香烟。抽烟不带火的吗?那人问。

青年埋头抽烟,没理他。

摊前的双人舞还在继续。青年抽了两口烟后发现作家还在身边,抬起脑袋问,还有事吗?

作家:没事。

青年:你去忙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作家没动,问:你就没想问我点什么?

青年:关于什么呢?

作家:小土。

青年猛地站起身,紧张地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作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现在活得很艰难。

青年泄气地说:你怎么知道?说不定她现在住着豪宅开着豪车快乐着呢!

作家:你觉得一个人住着豪宅开着豪车就一定快乐吗?

青年:我没这么认为。我认为有的人是这样。

作家:她不是。

青年:那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作家:看来相爱的人也未必能相互理解——你不能理解她的离去,正如她不能理解你因为摔坏了一只打火机而失魂落魄。

瞬间的冷场。作家悠悠叹了一口气: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不能过来了,你多保重!说完转身向围观的人群中走去。

青年朝着离去的作家大声喊道:你还没告诉我小土的情况呢!

行走的作家停顿了一下,又重新迈开脚步。

双人舞渐入高潮……

有一天青年甚至带来了一支庞大的舞蹈队伍,在摊前的空地上跳了一场群舞,那天他们跳了很久,很久……音乐节奏强烈,舞姿欢快有力,从舞者身体里迸发出的力量整齐对准了傻坐一旁的摊主。摊主只能可怜巴巴地干坐着,看着这群人在他面前扭动、跳跃。看着看着他忽然哭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喃喃自语,你们欺负人!你们太欺负人了!

……

又一天晚上,青年再次出现在夜市时,却发现卖打火机的摊点已经不见了,原来的位置只有孤零零的一把椅子。青年走到邻近的一个服装摊点问女摊主:老板!隔壁卖打火机的今天怎么没出摊?

女摊主一边收拾着服装一边回答:他不做了,所有的货都兑给了别人,今天一早回山西老家了。

青年:啊——

女摊主还在说着什么,青年却听不见了,耳朵里嗡嗡塞满空洞的声响。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张椅子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呆呆地坐了很久。在此期间,游客涨潮一般涌入,又落潮一般离去。数小时之后,游客越来越少,一些商贩开始收摊了。隔壁摊主临走时还走过来对他说:小伙子,不早了,快回去吧!

青年没理睬,呆立着像一尊雕塑。

女摊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街道变得空旷了,不再有行人。

小土从远处慢慢走近,一直走到青年的身边,静静地站在了青年身边说:我们回家吧!

青年无动于衷。

小土停顿了片刻又说:我怀孕了。

青年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头扑在她怀里失声痛哭,压抑的悲嗥,撕心裂肺的哭声填满了街道。

两年后

一个普通的黄昏,大街上涌动着车流和行人。人行道上的青年推着一辆婴儿车缓缓地走着。此时的青年明显苍老了许多,衣着邋遢,满脸胡须,完全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形象。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青年推着婴儿车准备过街,红灯亮了,他停下来等待。在他左边的快车道上有一辆出租车正好赶到,“吱”的一声停下来。副驾驶位置上的一名乘客,右胳膊搁在摇下玻璃的车窗上,右手无聊地玩着一只打火机;他不停地将打火机的机盖“叮”地推开,再“啪”地合上,再打开,再合上,呯里旁啷。面朝前方的青年被响声牵动,扭头看了一下,乘客手中的打火机正是青年两年前丢失的打火机。青年的嘴巴一下张得老大。还没等喊出声来,前方红灯已经转换成绿灯,出租车一轰油门快速驶了出去。

青年一愣,一把推开婴儿车撒腿追了下去。婴儿车朝快车道疾冲而去,摇摇晃晃,快速滚动。

(飞速翻滚的出租车车轮以及不住向后倒退的景物。)

(飞快奔跑的双脚及一闪而过的景色,一闪而过的景色和一闪而过的景色。)

一开始青年在慢车道上奔跑,中途变换了车道跑上快车道,他跑在车流不绝的快车道上,搅乱了正常行驶的车流。急促的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声交织,青年顽强地向前奔跑……

追着汽车奔跑的青年,从一盏红灯追到下一个红灯。出租车终于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下了,奔跑中的青年趁机一点一点缩短了与出租车的距离。就在他即将追上出租车之际,红灯再次变换成绿灯,出租车一轰油门又开走了,重新拉开了与青年之间的距离。

童车摇摇晃晃地冲向交叉路口,从四个方向飞驶而至的汽车连续地闪避并伴随着“吱吱”的急刹车声,三五辆汽车将婴儿车围在了中间。

婴儿车里,婴儿露出天真的笑脸。

赵刚,写作者、电影导演、音乐爱好者。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从事新小说的探索与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