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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文学》2023年第10期|梁必政:边关笔记
来源:《广西文学》2023年第10期 | 梁必政  2023年11月07日08:16

那坡县是广西陆地边界线最长的县份之一,拥有二百零七公里长的边境线,管辖一百七十二块界碑,与越南高平、河江两省的河广、保乐、保林、苗旺四县接壤,两国间共有三十二条通车便道,山间小路不计其数,自古以来就是边关要塞。

2022年4月及7月,我曾两次率队驻守百省乡坡江岭,见证了祖国的强盛以及边境乡村的巨大变化。六十多天里,每到深夜,结束一天巡守,我斜靠床头,打开手机“备忘录”,以日记的方式记录下这些文字。

4月4日:集结出征

上午九点,所有队员准时集中在人民广场上车。昨天下午五点,县政府召开紧急动员会议,全县组建五十七支抗疫突击队,分派到中越二百零七公里的边境线巡守。

车辆急速驰向边境,一路上不断有队员家属打来电话,都是各种安全防范的叮咛,车上弥漫着不安的气氛。我担任其中一个突击队的队长,率队驻守百省乡坡江岭。真是太巧了,二十多年前,坡江岭荒山野岭之上,我曾经作为扶贫安置场的驻点干部,带领群众砍草炼山、开荒种地,为异地搬迁而来的安置户建设新家园,如今半百之年,竟然再次进驻。

上午十点半抵达那孟村部,距离边境线不足五公里。村部小广场人头攒动,大部分队员穿着迷彩服,像极了一支正在演练的部队。从村部再往前就进入边境巡逻路,一路上,每两三公里就经过一个检查卡点,每个卡点有六名志愿者二十四小时值守。

其他队很快落实租用沿线村屯的民房入住,只有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坡江岭上没有村寨,住到附近村子不利于开展工作,责任线段内两个卡点的活动板房均已住满。反复寻找,最后在562界碑旁找到一间砖瓦房,房子用水泥砖砌筑,尚未批灰,顶上盖着石棉瓦。几年前走私猖獗时,老板建此房用于囤货和交易,近几年遭严打后成为空房。别无选择,这间旧仓库就作为本队住地。

收拾旧屋,清理出的垃圾堆成小山,汽油、农药、化肥异味很重,看来这些货物都曾经是走私的大宗产品。在屋旁搭起两个救灾帐篷,本想用作厨房餐厅,又接到通知,次日将有三名干警、一名打私队员入住,遂决定将帐篷留给他们居住,厨房另外在屋外搭建。

我队共有十二名队员,巡守线段是558至561界碑。晚饭后集体巡逻,也顺便送今晚首次值班的陆振屿和巴荣盛到卡点去。从562卡点沿车巡道经560又走到558卡点,从步巡便道绕回,用了两个半小时。据了解,这一地区有三个越南村寨。一个叫各昔,在564界碑对面;一个叫那隆,在554界碑对面;另一个叫那勇,在560界碑下面。三个屯总人口在六百人左右。前些年,边境走私活跃,562界碑处,两国巡逻路相距不足二十米,中间小斜坡可通行车辆,不法分子选择在此接驳货物。据说每到晚上,562界碑所在的山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严打后人迹罕至。

临睡打开床架,才发现单位配送的是八十厘米宽的布制应急床,像沙滩椅。棉被大概是陈放仓库多年,霉味极重,夜深了,也来不及晾晒透风,将就睡下,不一会就鼾声四起。

4月6日:边寨变迁

下午带上向恩军、韦青斌前往坡江屯入户,一是做政策宣传,二是寻访故旧。

二十多年前,我二十多岁,在县政府办公室担任文字秘书。单位派干部到坡江岭安置场劳动,帮助从本县定业乡“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大石山区异地搬迁至此的群众种经济林木,每批干部七至八个人,劳动一个星期才回城。当时公路只开通到那莫屯,单位派车把人、行李、树苗送到那莫就掉头回去了。我们自己挑着行李沿羊肠小道上山,手脚并用地攀爬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场部。放下行李又返回那莫搬运苗木,每一趟挑两百株杉木苗或一百株八角苗、玉桂苗。这些苗木要分配到各安置户,组织他们种到事先划定的区域,谁种谁有。

坡江岭上有个独居的农户叫农振英,本来是山对面规架屯人。1968年,农振英作为“黑五类”家庭,被“内迁”至德隆公社德旺大队居住,在那里生活几年后,经人做媒,娶了生产队里一位老姑娘为妻。1979年,甩掉“黑五类”帽子的农振英一家返回原籍,在坡江岭上搭建一间茅草屋住进去,单家独户,极度贫困。1997年政府建设坡江岭安置场,他家享受安置户待遇,免费分发苗木给他。农振英儿子小名叫大胜,二十出头,小我们几岁。到了晚上,大胜喜欢到我们的工棚来玩。我们有肉菜,大胜一般会随手拎来两瓶“漏泵”(农家自酿酒)。酒后的男人喜欢讲荤话,大胜一副羞羞的表情,只是赔笑。单位带队领导是个热心人,白天帮安置户种树时,留意到王老汉家的女儿王莉,二十出头,正待字闺中,就有意撮合王农两家联姻,也好让王家在此地扎根。一来二去,王莉和大胜还真对上眼了,2000年他俩结婚时,县府办不少干部都随了礼。

二十多年过去,他们现在生活如何?走进村头就见到王老汉,已经八十二岁了,单独住在老木房里。攀谈之下,了解到他的老伴已过世,八个女孩,除王莉嫁大胜而留在本屯,其他都远嫁,极少回来。老九是唯一的儿子,已在那坡县城建房定居,平时在建筑工地做活,收入稳定。当年我们帮助种下的玉桂已几次割皮出售,杉木、八角也给他们带来丰厚收入,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惜当初搬来的人,由于乡土观念等因素影响,大部分又返回原籍,六十多户只留下九户。留在坡江岭的拓荒者借助广袤肥沃的土地,都过上了小康生活。走到大胜家,两层半的小洋楼内外均贴瓷砖,装修气派,屋边另有猪栏牛舍,圈养着十几头大肥猪和壮硕的“西门塔尔”黄牛,这种牛市场价每头要两三万元呢。成群的鸡鸭正“咕咕、呱呱”地抢着回笼。门口停着两辆摩托车、一辆面包车、一辆皮卡车。一派富裕人家气象。遗憾的是,我们等了好久,天快要黑了,还等不到大胜回家。想必成为老板了,生意繁忙吧。一行人怅然而归。

4月7日:守边“鹅军”

清晨,大门外早起的“鹅军”嘎嘎嘎地叫早,一看手表,六点四十分。这里海拔九百多米,高山之上,太阳升得早,万丈阳光倾泻在两国交界的万水千山之上。562界碑前台阶上的便道口是平坦的,适合在此地练八段锦,练完两遍,向恩军已煮好了早餐。

从562界碑往越南方向看,正前方视野辽阔,可以看到越方几百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田园村落。据说其天际线已超出接壤的保乐县,到达博南县地界了。往西边看是高耸入云的中越界山——龙门山,龙门山口形成断崖,崖下石山与丘陵交会的豁口就是洞洒边贸互市点。那布河由此流入异国。疫情发生前,那里每天热闹非凡,边民贸易让很多家庭过上富足生活。一座圆形土山的顶上,矗立着类似铁塔的建筑物,据说是越南一处重要军事设施,山体内部挖空,驻守着规模不小的越军。

下午,我带上两名队员两名干警沿途巡查,看见一台越方货车满载杉木,跑在其巡逻路上。越方道路尚未硬化,群众抓紧在雨季前加工运输,到了雨季,这种路面是很难通行的。

步巡道沿着铁丝网蜿蜒,路上下两边的林子里有多条被牛群踩出来的小径,牛屎还是新鲜的。听说是附近有个养牛户常在此放牛,我们分析养牛其实是幌子,是为从越方走私活牛入境故意实施的障眼法。因为山上全是速生桉,桉树林下青草很少,怎么会到此地放牛呢?

提起“鹅军”,这是广西守边人的创举。在广西与越南的千里边境线上,2021年6月,龙州县率先在部分边境疫情防控卡点试验“鹅防”创新举措。经过试验发现,鹅对陌生人和声音的警觉甚至比狗还要敏感。之后,“鹅防”在广西边境防疫一线全面推广,一只狗、两只鹅、两个当地志愿者,成为沿边防疫卡点的标配。防疫卡点里的鹅不再是普通家禽,它们肩负防疫重任,被守边人戏称为“有编制的鹅”。562号界碑卡点地处三岔路口,周边山高林密,小道众多,常有“三非”(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业)人员试图从此处偷渡,也常有野猪、毒蛇、蜈蚣等出没侵扰,狗、鹅的警示不仅吓跑“三非”人员,也保护了值守人员免受毒虫袭扰。我们刚入住那天,在搭建帐篷时,已在此值勤两年的志愿者说,沿帐篷四周撒一些鹅粪,防蛇防虫的效果比雄黄还好。这种说法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县委宣传部部长黄国剑是558至565线段的责任领导,他每周要到责任线段检查一次,也兼有慰问队员之意。今天前来巡察,常务副部长田琳随同前来,带来不少慰问品:迷彩服、鸡、鸭、鱼肉及蔬菜,两件面条,十斤牛肉。把一些肉菜分给558、560卡点。部长对本队不定时蹲守监视的做法表示肯定,要求在监视好境外情况的同时,做好内查,特别注意养殖户牛群头数突然增加的情况。午饭后,部长率队巡逻,从562沿步巡便道边走边查看,在拦阻设施缺损处,他现场联系县边防管理部门负责人,要求马上派员修补,走到558卡点又座谈了解情况,直至傍晚时分才返城。

4月10日 :大胜的家

那孟村的地形地貌,恰似一位默然端坐、双臂环抱于膝前的巨人。左臂是长长的规架山,右臂是高高的阴阳山,而中间隆起的健硕胸脯就是坡江岭和百岩坡,高耸的头部就是坡江岭的主峰。从左肩到右肩罗列着中越555至568界碑,全长二十公里。边境线上高高低低的山岭溪谷,分布着各该、百岩、坡江、芭蕉、规架等五个贴边村屯。千百年来,中越两国边民来往密切,他们语言相同,习俗相近,很多村民还是亲戚朋友关系。那孟村现有越籍妇女二十多人,生育了数十位子女。

这几年,由于越南执行较低的关税,东南亚甚至欧美各国的特定商品得以进入越南,利用中越千里边境线密密麻麻的小路,走私进入中国市场。走私商品是重罪,但巨大的利益驱使边民铤而走险,疯狂追逐财富。

今天要去的是坡江屯。我和向恩军、韦青斌九点出门,没有交通工具,靠的是“11路车”。沿着车巡路走到558卡点已是十点,从卡点拐上小路,走二十多分钟土路到王老汉的旧房子。王老汉正坐在二楼窗边,见到我们,热情邀请进家休息。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还真累了,进屋刚落座,王老汉即提来一桶蜂蜜,我舀了几勺兑水,连喝了两大碗。王老汉家完全是依靠政府扶贫政策才富起来的。当年我们帮助种下的数百亩经济林,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经济收入:八角林每年都可以砍伐枝叶蒸制茴油换钱;玉桂林每隔几年割一次桂皮出售;杉木林十几年可以售卖一次。另有木薯、香蕉、桃李等当年收入的项目。满山的野花,成为养蜂的可靠保障。山林深处,随处可见绑在大树根部的蜂箱,成为本地一项新兴产业,每年售卖蜂蜜也能带来不少收入。前些年,王老汉投资一百多万元,在县城购买宅基地,建起一幢四层楼房。他儿子在县城娶了媳妇,生养了三个孩子。农忙时节,儿子才会偶尔回到坡江岭帮忙。

又走了十多分钟到达大胜家,大胜听到狗叫跑出门来迎接。二十多年过去,大胜除了明显变老,基本样貌没变。妻子王莉腰身明显变胖,正在门口乐呵呵拔着鸡毛。夫妻俩养育两个小孩,女孩已出嫁,男孩还在那坡中学读高三。单家独户居住在高山上,周围的山地林田随意开垦,面积不小。经济林成为家庭主要收入来源。得益于国家对边民的优惠政策,水、电、路均通达到户,每月还固定享受边民补贴。疫情发生之前,他家每年都请越南籍人员来砍草抚育林木,加工茴油,疫情发生后边境管控,越南籍人员来不了了。我看着后院高高垒起的几十个塑料桶,笑说大胜每年售卖茴油远超一个公务员的工资了,大胜笑而不语。

多年不见分外高兴,共同回忆很多当年趣事,然后重点说今天下村开展的工作。大胜介绍,这一带以前走私严重,不少人多次受到公安机关处理,这几年管得严,走私在这一带完全禁绝了。

4月18日:野性力量

早上起来发现大雾散尽,天气晴朗,气温也上升了,睡在帐篷里的两位干警舒礼远和王得力把门帘挑起,到了中午,帐篷里的积水就基本被风吹干了。

几个人一起徒步前往百岩屯做核酸检测,路过一片八角林,有人惊叫:哇!那么多竹笋!大家停下脚步一瞧,只见八角地里长出一大片金黄色的竹笋,都有手臂大小,有的刚冒出地面,有的已经蹿至二三米高,高低错落,直指苍穹,像极了战场上的高射炮阵地。我们天天路过,昨天都没看见啊,竹笋一夜之间竟能长这么高,太神奇了!粗壮的竹笋显现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相比之下,已被砍掉枝叶蒸炼茴油的八角树,只剩下一人多高的秃枝,显得了无生机。大家都惊叹野性的力量实在是无可匹敌。

做完核酸检测回来,青斌、礼远、峻崴出去巡逻,青斌是顺道去558卡点值守。我和巴荣盛从大路走到560卡点值守。从十点到十二点两个小时,只有四辆车子经过,三辆摩托车,一辆小货车。三辆摩托车中,一辆是群众去百岩屯做核酸检测返回,两辆是附近卡点值班人员巡逻路过的。小货车是电力公司的检修车。

卡点旁有一条直达坡江屯的林间小路,几年前,边境走私猖獗一时,这条小道是走私货物的秘密通道之一,政府发现后及时增设此卡点,小道顿时变得荒芜,现在杂草丛生,难以通行。路边的杉木长势极好,每一棵都高达十几米,笔直匀称。这种长势出材率高,反之,若杉木长成下粗上细的“棒腿”木,出材率则低。志愿者告诉我,这片杉木只种了十二年,很多地方,这样大小的杉木要长十五年左右,足见坡江岭的土地是多么肥沃。二十多年前,我到此地参与创办坡江岭安置场,据说,全县为易地搬迁贫困户而创办的多个安置场,唯有此场成功。土地与农民总是密不可分,有地才能安民,地肥才能富民。

突击队进驻之前,560卡点用水困难,值班人员每天往返数次到562卡点取水。我们进驻后,经反映,乡政府在此安装了容量两吨的不锈钢水塔,从558卡点旁的河沟抽水,抽一次能用五天。值班人员反映,562水池又没水了,柴油也用完了。我赶忙报告乡政府办公室小何,过一会,小何来电说,汇报了几位乡领导,都说没有这款项,他自己垫资帮我们买了一桶,叫送菜车带进来,以后这钱从我们的工作补助里扣除。

4月20日 :守法之乐

早餐后,家科开上他的私家车,送我、青斌、恩军、礼远到坡江屯入户摸排走访。只有十户人家的小屯显得异常静谧。当初创办这个安置场,政府统一为安置户建设住房,沿山而上开挖出几个平台,建成几排砖混结构平房,每户分到两房一厅,四十平方米左右。二十年过去,各家又自建了两到三层的楼房,安置房成了杂物房。装修堂皇的几户,内外贴了瓷砖,其中一户还建了门楼。

在屯内转了一圈,只看到一老妇人。等了很久,见到从地里做工回来的老熟人黄真意,他是老党员,建场之初,主导安置场建设的县府办领导让他担任社长。黄真意也建起了占地上百平方的三层楼房,还没装修,屋内陈设较为简陋。我先是和他叙旧,谈论建场之初的土地分配政策。他反映,刚开始都是由政府分配土地,后来各自拓展,谁种谁有,劳动力充足的家庭把别家责任地旁的荒地都占去了,这就引发了矛盾,百省乡司法所没少到坡江岭办调解案。

谈到走私,黄真意说,前几年有段时间活动猖獗。有本钱的,直接参与买卖。没本钱的,晚上守在村口,等着走私车辆路过时收“过路费”,每辆五百元。黄真意以身作则,坚决不参与。为此,从钦州沿海富裕人家嫁过来的儿媳妇怪家公太死古板,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坚持原则的结果,是家庭经济较困难,至今还欠外债八万多元。好处是儿子因为清清白白,当上了村委会副主任。这几天,公安局在全县收网,抓捕涉边犯罪嫌疑人六十多人,屯里那些参与走私的都跑出去了。“只有我全家人睡得最踏实。”他颇为自得地说。

4月22日:边地毒虫

清晨,全屋人被向恩军一声怪叫惊醒,急问原因,说是他醒来刚睁开眼睛,看见一只硕大的蟑螂在头顶盘旋,正想看看蟑螂要飞向何处,不料这只恶虫径直扑下来,一头撞向他的右眼,然后飞出门去了,现在眼睛奇痒无比。大家连连称奇,走近看时,老向眼睛已开始红肿。我赶忙拿出杀虫剂,在各张床下、全屋犄角旮旯都喷了一遍。房间里顿时弥漫起呛鼻的药剂味。

这几天,气温飙升,屋外阳光热辣,屋内热不可耐,队员身上都长了疹子,可能是太热沤的,也可能是蚊虫叮咬的。我身上也长了多处,手一抠就溃烂,有些担心,但无可奈何。

晚上夜巡,差点踩到蛇,这是巡守以来遇到的第七条了,幸好都是有惊无险。家科曾参与打私队工作,有密林蹲守经验,他事先备有高帮鞋,每次夜巡他做标兵,手持长棍挑开路面落叶,这也是每次都能避险的关键。密林间巡逻还真不可大意。

几个人沿车巡道走到558界碑,转上步巡道前行,于23日零时二十分到达560界碑后停下,关掉电筒,在通往界碑的岔道边蹲守。我们静默下来,才发现平时以为万籁俱寂的夜晚,原来却这般热闹,耳边数种鸟声和着各种虫鸣声,高低起伏,长短不一,无休无止,铺天盖地。在心里默默数来,各种声音不下十多种,简直是鸟虫界在演奏曼妙的协奏曲。听着听着觉得人类对于大自然,实在显得多余,你看这没有人类活动的夜里,大自然是多么和谐,多么美妙!退一万步来说,人类大不了也只是大自然万千生物中的一种而已吧。

7月23日:登上569

听说569号界碑是广西中越边境线上海拔较高的界碑之一,登山巡逻便道崎岖险峻宛如天梯,沿途风光旖旎,听着让人心驰神往,早就跃跃欲试。我下决心利用这次守边机会登上569界碑,了却埋藏多年的心愿。

约了邻近几个卡点的守边员同行,我们于早上八点半开始登山。几年前,国家沿着边境线修建了四米五宽的巡逻路,每一块界碑之间又铺设一米二宽的步行巡逻便道。从567卡点旁的岔路口走上步巡道,沿着一道土坡梁子攀登,巡道一边是边民种下的杉木、油茶等经济林,另一边是高高的铁丝网。正是大暑节气,气温在三十摄氏度以上,走一小段路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走了三十分钟,到达石山脚下,抬头看,登山台阶都修在几乎垂直的悬崖上,利用山体间的缝隙拓宽而成。往上爬,脚踩台阶,头脸几乎与台阶贴在一起。大家手脚并用,艰难向上攀爬,大概二十分钟后,到达一个小平台,向导告诉我们,这是第一段险路。回头往下望,只登高约百多米。看此情形,当即有两人宣布放弃。又爬了十来分钟,总算爬完第二段几乎垂直的台阶,队伍已拉开较大距离。

我和向导保持在第一梯队,匀速向上攀爬。走到山腰往下看,视野豁然开朗,广袤的土地像一张巨大的毯子,从我们身下向远处延展。高低起伏的群山连绵不绝,大小村落星罗棋布。片片薄雾似轻烟、似细纱漂浮在千山万壑之上,大地清新辽阔。我们赶紧掏出手机,把眼前的美景收入镜头。后半段路依旧七折八拐,在高耸的山体上连续拐弯,以“之”字形线路向上延伸。令人惊叹的是,筑路人并没有通过炸开山体取得路基,而是巧妙利用地形,或是在凸出的岩石上搭桥,或是利用浮石填平石缝铺就路面。沿途的山体覆盖着厚厚的青苔,路旁古藤老树,盘根错节,奇石林立,怪树横生,表明这里的原始样貌没有因为修路遭受破坏。特别让我们津津乐道的是,在西南边陲的崇山峻岭深处,我们国家已经把巡逻路修到每一块界碑。不必说全国边境线上成千上万的界碑,单是569这一处,从悬崖绝壁上架起一道“天梯”,简直可以用“巧夺天工、艰苦卓绝”来形容。一种自豪感在我内心油然而生。

十点三十分,我和向导及一名队员率先登顶。只见569号界碑傲然耸立在巅峰之上,“中国”两个红色大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按照立碑规则,单数碑为我方所立,碑身比越方立的略大,平顶。越方立的碑则为尖顶。界碑旁的树木都长不高,老干虬枝,宛如盆景,这都拜山顶上一年四季的大风所赐。碑后越南地界依然是苍苍茫茫的群山,他们的巡逻路是一条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没有水泥路通达,与我方相比,国力强弱显而易见。向山下望,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树海,方圆几百公里的山河尽收眼底。此时接近中午,云雾散尽,越南保乐、保林、苗旺等多个县份的地界都清晰可见。站在山顶,迎着山风,真是心旷神怡!

打开手机海拔仪,我惊喜地发现,界碑海拔高度正好是一千三百一十四米。这个被年轻人用来指代忠贞爱情的吉祥数字,仿佛是上天给予我们这群守边人某种诠释和慰藉。一次登山,升华了一生一世的爱国情怀;一次守边,注定了一生一世难以释怀。

【梁必政,壮族,1972年出生,广西那坡人,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那坡县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先后受聘为广西民族大学民族文化传承与保护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百色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大学生成长导师”,系那坡县政协、百色学院新型智库研究员。主编“那坡民族文化丛书”,出版《那坡壮族民歌》(1一5卷共400万字)、那坡各民族歌曲集《天上星星伴月亮》《那坡非遗图典》等著作。有文章入选那坡县学校本土特色教材及《那坡县志》。长期在那坡县宣传文化部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