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2023年第9期｜于海棠：在镜湖（7首）
《老屋》
镰刀，锄头，犁，还斜挂在
偏屋灰白相间的泥墙上。
光滑的木柄，写满珍贵的时间
它们缓慢，古老
如溪流般轻轻击打你的心
偏房竖立的梯子伸向云朵
年轻的父亲站在梯子上，曾为我们
种下誓言和未来
树梢上有鸟鸣，黑桑椹甜蜜的
汁液里还藏着童年的笑语
玉米，辣椒，花生在扁筐里
散逸着香气，似母亲慈祥的爱
羊还在羊圈里快活地吃草
撒下一把玉米，鸽子扑棱棱落下来
母亲还在嘟囔
父亲晚出归来踏实的
脚步声又响起
此刻我又站在这虚幻般
杂草荒芜的旧庭院，往昔如
云朵般掠过刹那，和我内心
奔涌的哀鸣
在时间的真相里
我们已没有了去处。
《我将耗尽我一生的时间，来完成》
从虚无的睡眠中醒来，周围
一片岑寂。淡蓝的深渊占据
每个角落
推窗凝望，窗外是
迟疑未决的深秋，
细叶忍冬的一隅，雨的低音
轻抚连绵起伏的叶片
这也许是入冬后的最后一场雨
树叶正以无以名状的速度旋转逝去
一只灰椋鸟飞来，停在枝杈间
旋即飞走，像疑问。失去方向
树下色彩斑斓的树叶是季节
送来的消息吗？
哦，消逝，
伴随着疼痛，难耐，和眷念。
我能空出心的一隅接纳这一切吗？
这难以描述的尘世的焦虑和悲伤。
我又梦到了你，母亲。
你一定是斑斓树叶中最美的
一枚，我要走近你，用双手
把你捧起珍藏在怀中。
我知道，这将耗尽我一生的
时间，来完成。
《在镜湖》
迎春花输送着香气，右侧的
悬铃木却荒僻着，在动用枯枝
它的荒僻并没有带来什么
金光抚慰万物，湖水让人沁凉
我们共享着午间的一切
也分享着沉默带来的短暂安宁
穿过斜坡的凉风，递给我们
一些松香，也递来尘世之外
朴素的善意
我们绕过寂静的槭木，和栾树
在光线交替的明亮里
一种珍贵的获得
仿似幸福，缓慢在
我们周围浸染。
《世间所有的美好》
阴天。向窗口望了两次。
天空如虚构的另一层深意，
洒下未知的迷茫，
如何通向它？
时间隐藏的巨大虚无里，
那空旷的孤独如何穿越？
晚饭后，我把吊兰从南窗
挪到北窗。我想获得视觉上的
另一种美感，
让心重新获得归处
如生命时常在提醒你，不要
拘泥于固有的一切
多年来我保持严谨的
生活态度，此刻北窗的细叶兰
由于移动仿佛获得新生，
从这一侧望过去，颀长叶片
滴下翠色悬念
仿似寂静在平面上交替
又像流水擦洗时间的灰尘
我感受这一刻，多么奇异
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在
一枝细叶兰上印证。
《走在故乡的田野上》
这里无比熟悉，又那么陌生
辽阔的大地
野荠菜重回鲜绿，小苦荬把
橘黄的花盘举满小路
秋风在田野上肆无忌惮地
吹刮你的脸
我低头寻找的脚步不再那么轻快
每一次停顿都满怀深情
我喜欢田垄间怒放的野葵花
太阳下突然爆裂的黄豆荚
我浑身沾满故乡的泥土
爱着土地上长出的每一棵庄稼
爱着弯腰捡起谷穗的父亲
锦蓝的童年时代，门槛上坐着的
是我，一个贪睡的人
此刻，我走在故乡芬芳的土地上
如一棵金灿灿的谷子
带着秋天无比耀眼的明亮。
《午后遇见一丛扶芳藤》
在晴日的午后，淡蓝天空
铺陈的斜坡上，一大片
扶芳藤荡漾着
在日子的脉络上，轻轻编织
纪念的卷册
它橘红色球形蒴果迎着风，
天空淡蓝，湖水泛着
永恒的波纹。而我迎着光
正被时间偏爱。
坐在斜坡上。大地寂静，我的
内心也是寂静的
我倚着小小的一丛，我们都
静默不语，都是大地的孩子，
互相融合
它用赭色叶片触动风，
我捡拾光的碎片
我们倚靠在堤岸的斜坡上，
不会再失去什么
一颗心，纯粹，无邪，指向远方。
《湖水伸过来，把它送到我眼前》
在镜湖，又见那只白鹭。
多么亲切的一瞬
它盘旋，静落。
在消失的时间背后重现
洁白的翅翼那么轻
迎着光，像救赎
光爱着它
那么绝对，又松软。
我也爱着它，那么绝对
这个芬芳奔涌的下午
你知道我的内心多么忐忑
爱着一只远远的白鹭，和
一段神秘的光阴
天空倾倒着蔚蓝
为了爱它，湖水伸过来
把它送到我眼前。
于海棠，居山东滨州。诗歌作品发表于《诗刊》《江南诗》《诗歌月刊》等刊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