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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文学》2023年第8期|黄格:“八好”真的好了
来源:《广西文学》2023年第8期 | 黄格  2023年09月13日07:39

山还是那么高,水还是那么深,只是多了一条路,拦山腰而过,逆着红水河往上。我已三四次从这里行驶,一帧帧山水画面从窗外晃过。眼前乡村的变化,偕同时光的脚步,循着一条路线攀爬过来,从过去到现在,噌噌地奔向未来。

作为挂牌督战深度贫困村脱贫攻坚的突击队队员,2020年2月,我进驻大化瑶族自治县板升乡八好村。

结缘是一种美,也是一场撕扯。

八好村是当时全国贫困发生率之最。仅这么一句话,足以令人惊悚。拜读村里退休罗老师编写的村志初稿,八好的来龙去脉,在我脑海里呈现出轮廓来。

八好村与所属的板升乡一道,先前是东兰县管辖,后划归都安瑶族自治县,再纳入1988年秋新成立的大化瑶族自治县。归属的变换,或许因为它居于哪个县,都被地图上弯曲的线条甩到遥远的边角。现在,板升乡在大化瑶族自治县最北端,乡政府所在地离县城近一百三十公里,八好村稍往南靠,离县城更近一些。据罗氏族谱记载,约元朝末年,罗氏第十二世祖迁到八好的弄豪屯定居,距今约七百年。

1908年,清末,板升名人覃安伦到现在的下八好屯访友时,出门望山,一白崖如瀑而立,于是脱口给这个洼地命名为“岜好”。 覃安伦是壮族,“岜好”为壮语谐音,意为“白崖”。后来,村名改为“拔好”,再到现在的“八好”。

在八好屯悬崖顶上,有一个土堡,当地人称龙耀堡,其边上陡生一峰,远看像凤凰抱蛋。传说,有一年涨大水,淹至山腰,人们发现有一条柱子大的蟒蛇在水里盘旋游动,都认为是龙。崖顶边是一块稍微宽敞的平地,瑶语称“近多祖”,是后来建学校的地方。所以有人云:“悬崖脚下龙卷地,峭壁顶上凤凰窝;强龙由此奔四海,彩凤从这飞天涯。”

如此说来,八好村应如其名,为出龙飞凤之地。然而一切并非如村名字面之意,我随便掐指一算,倒是可以数出“八不好”,就是“八难”——行路难、饮水难、用电难、上学难、就医难、通信难、建房难、种养难。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村志记载,八好人从落脚在这里开始,就从来不甘人后,他们垦荒造地、垒石筑路、锯木建房、办学开路,不屈不挠,战天斗地……然而,它似乎被人们遗忘了,只有一个叫弄坪的洼地,早年村民用一块块石头,细心地组合堆垒,从低处往上,填出一圈圈平地来,像在山间摁下一枚指纹,也像一条盘旋向上舞动的龙,划归七百弄国家地质公园范围,为“龙卷地”景点。是的,几百年来,村民们就是这样在一百多个山洼,开垦堆砌出五百五十多亩像龙或龙鳞一样的耕地。这些高贵而可怜的土地,浸染了多少血汗,承载了多少期盼?

我从小就在悬崖峭壁间攀爬,自以为是“山林好汉”。然而八好村的险峻山路,毫不给情面,常常让我尴尬不已。

交通之难,百难之首。八好村各屯散落在密集的峰峦间,峰洼连绵。驻村的第二天,我们就分头下到各屯摸排,在接近弄腊屯的一个荒垌,坳口左右延伸的山间正劈崖修路,开凿出来的石头相互追逐滑向洼底,白茫茫一片。这里绝大部分的通屯路是两年内才开工建设的,有些已铺沙通车,然而路面的坑洼、浮沙、石块比比皆是。已驻村几年的覃汉锋说,修这样千难万险的路,不少工程队望而却步,根本没胆量接单。

我放飞无人机,在高空俯瞰,喀斯特地貌如同扭曲变形的蜂窝,那些少得可怜的土地,蜷缩在深深的洼底,沿陡坡上来的,是抠出来不规整的碗一块瓢一块,深陷在石头堆里。

我又拿出智能手机,给正在修建的公路拍照,屏幕瞬间跳出“雪景”二字,令人惊愕,一片白花花的石头竟被读成雪景。然而这“雪景”,无疑是村民们翻开新生活的扉页,温暖的文字,终将在脚掌昼夜漫长的敲打中跳出来。

弄腊屯东南面坳口的一栋三层楼房,特别显眼,有一种傲视的姿态。是村民罗军标的。原来,早在六年前,罗军标就动了起楼安居的念头。他先是花了两三个月时间,把通往红水河岸边约三公里的羊肠小道,改造成好走一点的石阶路。建筑材料是到河对面的板兰街买的,先用车运到河边,然后雇船送到对岸,再肩挑马驮运上山来,一步一把汗,一趟下来,人仰马翻。三年多时间里,累死了三匹马,起了三层楼,打工挣的钱花光了,还欠一屁股债。

罗军标的胞弟罗桂超不甘落后,紧接着买了马,改从隔壁弄勇村刚建好的码头驮运来材料,只是他的运气实在不好,才浇筑完地基板面,就损失了三匹马,只能半途而废。

八好村未修通公路的山弄里,罗氏兄弟算是悍将,敢于不信邪,硬着头皮向老天爷叫板。

覃汉锋是县委宣传部选派驻村的第一名队员,后来成为第一任驻村第一书记。他告诉我,手脚并用的日子里,自己有一个小窍门:每次走路下屯入户,带的矿泉水和干粮,要隔上一段路,就选择容易记住的大石头下或大树边,藏上少许,如此顺推,待返回时就能确保补给,也减轻一路负重。一个人的磨砺,有痛苦与欢笑,更重要的是增长智慧。

后来,县委宣传部的韦德王接任第一书记,一年多时间跑坏了近二十个轮胎。路上的坑坑洼洼沟沟坎坎,还有冷不丁冒出来的尖钉利石,让私家车成了“冤大头”。随着一个接一个屯修通了沙石路,覃汉锋更是狠心把小轿车换成了越野车。

再次路过那个荒垌时,我又好奇地拿出手机拍照,却总是屏显“瀑布”二字。俯视,滚落而下的一面面石子坡,上面一层细小而绵密,越往下石子越粗粝硕大,显然,这更像一帘宏大的瀑布,挂在山腰之下。

大山里劈崖凿路,劈出“雪景”或“瀑布”,也劈出山村新面貌。多年以后,白花花的石头会在风雨中发黑、长出青苔、被草木藤萝覆盖……人们再路过这里时,用手机拍摄,屏显的文字便是自然风光、绿树山林了。而这一条条刚刚修建的沙石路,再过几个月,将陆续被浇灌成平坦的水泥路面。

路通百通,振兴提速。

一日,阳光明媚,玉宇碧蓝,天地展现出姣好的面容。我们四人趁着小闲,从弄腊屯坳口罗军标家门前,顺着山间石板路,走三百多米,爬上一处小山头。微风徐徐,轻轻摇动灌木丛,清爽拂面而来。临崖眺望,绿绸般的红水河,划着美丽的弧线,从深深的山谷穿过,这正是“板兰三峡”的核心地带。这动人心魄的美景,是大自然亿万年时光的雕刻。我想,积贫羸弱境况的改变,与对河流山川的雕塑一样,需要力量和意志的持久磨砺。

如今,山河胜景于眼前,而我们必然要越过“摘帽”这道坎。一段时间以来,面临的思想疙瘩、沟通壁垒、交通糟糕、信号不畅、进度迟缓、材料短缺……诸多问题的接踵而至,我们焦头烂额,有时候感到那么无能为力。我甚至在工作微信群故意撂下话:干不下去了,打道回府!

非常时期必然要有非常措施。决策层很快收集各方意见,捋出了关键问题症结,进一步统一思想,加大放权松绑,使得之后我们更好地放开了手脚。古人云: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河水奔流,所以淘沙见金。根须发达,所以生命蓬勃。

在路上,我难得碰到了罗桂先,赶紧质问为何危房改造迟迟不动工。他诉苦,小包工头揽活过多,顾此失彼。我说,那你自建?他想了想,然后盯着我,话要出口又咽了回去。我轻轻捶他的臂膀,说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他又盯住我,说能帮忙解决建筑材料的供应就行。我说行。他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答应大后天动工。上了车,我探出头,放出“狠话”:你说话得算数,不然打断你的腿。

罗桂先的危改房在两天后动工,在弄腊坳口,刚刚修通的公路边,我跟他说,建好了,以后可以做点小买卖。他为此似乎窃喜,真的有着这样的梦想。困境中迈出一小步很难,然而总是要迈出去的,往后一步跟着一步。

必须承认,我们的践诺能力、我们的工作效率,都在无时无刻面临着质疑和考验。这是一个系统,不是跨一步就能走到头,不是一挥手就能云开雾散,有束手无策之时,有失误曲折之憾,好在每个人都知难而上,每个人只有选择与时间赛跑。

再见到罗桂先时,他笑着对我说,你说话也得算数哦。他善意的提醒,我很惭愧,他应该打断我的腿,在他浇筑地板的时候,就近的沙场供料一时无法足量到位,外面的车子又因下雨无法进来,幸好他就近先借用了。老天爷阴晴不定的脸色常常让我们手足无措。

5月27日下午向晚,弄腰屯的蒙有义家一楼封顶,他盛情邀请我们过去聚会庆贺。他们三兄弟同时起新房。在破旧的干栏木楼里,他们不无感慨:新房的第一块砖头,是政府送过来的,不然真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迎来改变啊。

几个月后,我特意安排行程来看蒙有义。在新楼房里,他的老母亲高兴地唱起山歌,大意是:瑶家的米酒今天最甜,远来的客人请你大碗喝;幸福的生活来到眼前,进了家门请你一起大声唱……瑶族同胞从来都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

追求美好,是每一个人埋在心底的坚守。

先前工作中,村民对危改房处处纠结、执拗,我有些不屑,总觉得他们过于计较,后来想想,应该检讨我们的“单纯”、我们的苛责。他们毅然决然地舍弃老屋,为迎来期待中的新房,那将是往后岁月的安身立命之所。如果是我们,一样希望它的落成,即使不是最好,内心也应该感到欣然。在我们面前的,有一座座山峰,也有一条条河流。

3月19日中午,我们拐个大弯,从七百弄乡戈从村前往尚未直通公路的弄哈屯。车子颠簸到红水河边,从窗门一望,顿感脊背发凉。于是,赶紧停车观望,脚下的陡坡直抵河面,如刀刃斜切出来,与对面垂直的山峰相呼应,中间深深的沟壑,是河流袅娜的身姿。除了两三百米的土石斜坡,眼之所及的两岸都是直插水面的悬崖峭壁。

水从千里之外的源头喧哗而来,也从沿途的山峦沟壑奔跑过来,一小股一小股的,汇入河沟,滔滔东去,奔腾向海。海是水的来源,也是水的归宿。河沟带走了水,山留不住水,就眼巴巴地翘望着,不停地摇动着翠绿的手臂,想埋怨又觉得一切枉然。

我们继续过坎爬坡,拐上一个山坳口,就是八好村的弄哈屯。破败的木瓦房边,新翻的泥土、新开的基础、新垒的砖头,表明了另一种生活悄然接近。有两三户倒是留下坚固的石头瓦房,人却早已迁出了大山。因为什么?因为不通路,因为缺水喝。留下来的人,在山间刨出一个个石窝,蓄着雨水,省吃俭用,度过日日月月,如果碰上干旱灾害,只有扛竹筒顶背篓,到山脚的红水河艰难地讨回一些珍贵的水滴。更远离河岸的村民,一天起早贪黑,能挑回几十斤的救命水,足可贵。听村民说,他们有在牛蹄坑里舀水、有用芭蕉叶在树冠下集水、有在猪槽里捞水的经历……为了活命,人有时候可谓尊严丢尽,又能如何?

精准扶贫,无异于天地间闪耀的一道极为绚丽的光芒,顿时照亮了干渴的大地和窘困的村庄。要留存山上的涓涓细流,或是自天而降的水滴,唯有建造水柜。难得的泉眼之下,劈开、填起或垒出一块平台,划一个圈,架模灌浆,刮面倒顶,便可在雨季蓄水待用。这是现在。先前挖岩窝、围石沟,任意捏造的池子,存量有限,还会慢慢渗漏,也会藏污纳垢。

今天,在八好村,随地可见蓄水池的华丽转身,新建的最少六十立方米容量,全部为钢混结构的圆柱体,盖顶。然而,在这里,小小水柜的建设并非易事——在寸土寸金的山地里选址,从几十里外运来材料……弄腊屯的一个水柜建设进度迟缓,我追问之下,承建方道出苦衷,挖出来的废方无处可放、运费也没有预算。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唱的曲。

单说集中驻扎在村里的一大桌子人,仅靠一个六十立方的水柜供水,三天两头就出现水荒,把我们急得似乎快活不下去了,真是泥菩萨过河。后来,村民建水柜、起楼房都需要送水了,缺水危机演变为四面楚歌。调车送水,成为推进项目建设进度最要命的一环。

其实,八好人是幸运的。因为先前不通路,如今所见到的,山坡留下了不错的林木植被,生态水源得以涵养,不少山泉岩口通常保持不断流。弄麻屯,上下两个坳口,各有一股山泉冒自石板缝隙,清冽甘甜,陪伴着村庄的炊烟袅袅。在八好村的山间沟壑,精明的瑶族同胞很容易找到水源,也百般怜爱百般呵护着它们。只是,珍贵的山泉,并不能赶上人口快速增长的需要,更因为特殊的喀斯特地貌而无法与随时翻脸的老天爷抗衡。

水柜便站成了山里的一道风景线。崖边地头,乱石堆间,那一个个立体圆柱,像一根根擎起的臂膀,护佑在村民的身边,抒写着生命蓬勃的篇章。

弄麻屯要建集中供水柜,择地为难之时,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一步一颤走来,用所知无几的普通话,表达对共产党的感激之情,表示无偿让地的意愿。她眼睛里,已然看到了盼望已久的“幸福水”,看到它照亮着延续下去的生存之路。

山高水长,世间万物。谁弹响着大地最美的乐章?谁赋予了生命最美的音符?

当朝阳在山头露出它婴儿般的脸颊时,这一天倒计时的钟针,已走过了七个规整的步伐,依然不快不慢,又是声声急声声紧,催得令人生出一种悲壮。

这是在八好村,新鲜的空气富含负离子,像新泡的清香绿茶,那飘浮的叶子,随着纯净的鸟鸣声,悠然游动。我们享受着这般丝丝缕缕的滋润,又似乎忽略了这些清清淡淡的柔美。

3月27日中午,八好村三楼会议室,阳光所带来的气味在漫漶。市国投公司支援八好村脱贫攻坚座谈会召开。我为什么偏偏要说这么一个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的会议呢?或者是一种期待得到回应,或者是一种态度让人妥帖。这是很私人的想法。

“材料上写有的,请不要念了,说说目前存在的困难和需要解决的问题吧。”一句话掐住了将有的几分钟程序性念稿,我偷偷乐了。几分钟很重要,当你不是拿来无所谓地消耗,就弥足珍贵。

“我们公司将同大家站在一起,啃下这块硬骨头。”“公司主要把精力放在扶贫产业方面。项目建设能有多快就多快,不能按常规来!”这些话很简洁,又很受用,干净利落。

时间是最好的见证者。

在公司主要领导到访前,“千只湖羊养殖场”已动工建设,“万只七百弄鸡养殖场”选址已敲定。我想,单位头头的办事风格,就是风吹的方向、风吹的力道。很快,养鸡场也动工建设。5月3日,第一批六百只湖羊种进场,至6月15日完成千只进场目标。6月23日,首批七百弄鸡苗进场。至此,投资六百多万元建设的“千羊万鸡”扶贫产业,仅两个多月就实现了全部投产目标。

也许,这样的速度并不算快,然而这是在哪里?在大山里,地无三尺平,又恰逢干旱季节。我每次和公司负责施工的部门领导在一起时,看到他为每一点进度、每一个细节,而不留情面地“训导”承建方,便觉得有点过分,赶紧开玩笑打圆场。他似乎很乐意应和两句,又不依不饶着他的“训话”,然后举起杯盏,和对方响亮地碰上,头一仰,见底了。我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再为施工的兄弟们打抱不平,而是为他们感到庆幸。在恶劣的环境里,有人唉声叹气,有人逆水行舟,风依然是风,雨依然是雨,风雨过后,有彩虹,也有阴霾,更有花果摇曳。

4月1日,碧桂园集团广西区域扶贫工作队到来,我受托带路,心想他们入户调查,不就是走走看看嘛。然而,年轻人不急不躁,一户一户地走,耐心地与居家的老人、年轻人、小孩沟通交流。那肯定是困难的,一边是城里来的读书人,一边是深居僻野的山里人,相互之间有一截隔着。城里来的人,总要小心翼翼地蹚过去,又觉得那么迂回曲折。而山里人,显得手足无措,言谈举止常常乱码,却是真诚可爱。

雨在下,湿滑的沙石路无法行车,可广西建工集团的老韦停不下脚步。他话很少,却一直在忙碌,默默地做着他很不容易摸到门路的工作。驻村工作期间,老韦和我们都在摸索,从这个点到那个点,从这边山到那边山,从这一家到那一家,大家把一切当“分内的事”来看待和落实。

每一条路,都要有人去走。每一扇窗,都要有人去打开。他们来了,只想脚下留履痕、身后是风景。

又想起那句话:“能有多快就多快。”这不只是抛弃扭捏作态而有的态度,更有抽丝剥茧的精神。如果学会了面对和担当,任何时候,你都不会说事不关己,不然在这之前,你就选择绝情地转身离去,把舞台留给别人。

老百姓需要实实在在的人为他们办实实在在的事。

6月17日,一个不眠之夜,终于迎来最后一栋危改房封顶大吉。第二天,我便悄然离开了八好村。

时光的脚步和奋进的脚步总是匆匆的。

转眼过了大半年。2021年1月4日,影友邀我去拍摄公路建设爆破的场景,没想到去的是沿红水河北岸的旅游公路建设工地,实时正沿着八好村的弄哈、弄腊山脚推进,险峻的斜坡间,白色的线条依稀插向了远处的山口。那么,红水河畔的村民,不久的将来就可以从这条路脚踏油门向东,到县城的路拉近了二三十公里,同时可以观赏红水河的曼妙多姿。

我更惊讶的是,从红水河直接抽水上山,延伸的管网铺设了大半,所见建设中的两个抽水站已现端倪,八好村将彻底摆脱“水困”,生活会像水龙头喷水一样,哗啦啦溅起来都是美丽的花朵。一滴水,可以映照出生活的多姿多彩。

应我的请求,趁着三四十分钟的空隙,我们驱车往八好村弄前集中安置点。

新建的钢混结构楼房都已住人,道路的触角接通了家家户户。一个敞开的门口,两个小孩跑出来,嬉笑追闹,阳光打在稚嫩的脸上,像透亮的果实。我经常驱车往返的弄腊屯和村委会驻地间,道路已经硬化,安装了护栏。现在,乡村的基础设施改造升级一步接一步,现代交通工具和家用电器先知先觉,早已熟门熟路挤进农家。我远远望着建在坳口路边罗桂先的房子,想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生活,不觉由衷感慨,内心里为他们祝福。

从一篇报道中得知,2020年10月29日,八好村三千二百名贫困群众入股的“千羊万鸡”产业第一次有了分红,罗桂先一家领到六百九十二元。钱虽然不多,可它开启了一扇门。两年多后的一天,我给他打去电话,得知他早已到县城打工了。路通了,水有了,房好了,家庭生活顺了,年轻人自会迈开步子甩开膀子,依靠自己的双手挣票子。

车到弄前集中安置点,在两个洼地中间的坳口,劈开的岩石之上,一边一排房子,统一外墙涂料,浅蓝与深橙搭配,深蓝彩瓦装饰滴檐屋脊,安宁而显眼。原来村民居住的洼地,还保留一些稳固的木瓦房作家庭养殖用,也有新建的产业房,都修通了公路,方便他们回去种米种菜,照顾小产业,还有岩石下面搁置的蜂箱。我们在拍照时,一位老奶奶带着几个孩童出来,兴奋地要求给拍张合影,在漂亮的新楼前。问起现在的境况,老奶奶乐呵呵地说,真的没想到,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好,搬过来住了几个月,仿佛是在梦里。

驻八好村时,我会不时来到这里,见证了它的变化。第一次来的时候,见到坳口的边缘丢弃有几个烟花爆竹的空壳,于是就用大光圈对焦好看的盒子,背景是正在开凿的工地,拍了一张图片,以此作为发展变化起点的标识。后来,画面的景象在不断改变,直至两排楼房站立在这里。这是八好村脱贫攻坚的一个缩影。

韦德王的小轿车和爆坏的轮胎等二十二件实物,已被广西脱贫攻坚成就展展馆收藏。

当年,我每次总要提醒同车人抓紧把手,然后定心凝神,挂上一挡,一脚油门踩到底,“跑马”刨着沙土很是调皮地摇头摆尾爬上坡;今天,八好通村到屯的路,让所有的车辆变得如此温驯。乡领导跟我说,八好的村屯路是全乡最好的。

八好村随处可见的破败不堪的干栏木瓦房,如今换成干混结构的楼房,更让人羡慕的是,很多楼房的设计如同别墅,有罗马柱支撑的雨棚,有阳台和外廊,外观错落有致,独具匠心。

各家各户除了自行蓄水,从红水河引上来的洁净水,通过智能水表,可以通达家家户户。也不用跑上山头去接打手机了,通信信号像风一样,穿行在峰洼间,有人已在微信群、抖音号上卖山货了。

弄麻屯完成了风貌改造,既有崭新的新农村样貌,又保留了小部分的乡愁,比如那两栋牢固的石瓦房,虽有点落寞的样子,但在人们的回望里,是若即若离的过去,是抹不掉的记忆港湾。这是八好村甚至是大化瑶族自治县脱贫攻坚成果的一个样板。屯中间有几棵大树,直挺挺站在那里,摇曳着诱人的花果。

一个个劈崖建造起来的楼房,成了一道道独特的风景。

八好村集体经济实现了从零到十几二十几万元的跨越。

孩子们朝气蓬勃地奔跑在通向远方的道路上……

新中国的地方政府更名这个地方为“八好”,已然表达了美好的愿望和追求。

踏平坎坷成大道。

八好的瑶家人,用“香茅”炖出的山羊肉,有绵密香醇的美味;八好的瑶家人,用自家粮食酿制的“土茅台”,传递他们热情好客的本色;八好的瑶家人,用家园的日新月异,诠释他们耕云播雨、追求美好的笃定。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2023年的夏天,奔驰在八好的峰峦间,我和同伴侃侃而谈“八好”:山好、水好、人好、食材好、生态好、气候好、乡村振兴好、发展前景好……

八好村真的好了。

新时代,美好的故事时时在发生、时时在发酵。

【作者简介:黄格,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生,广西大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约七十万字。著有纪实文学集《大山见证》、散文集《聆壶散记》、新闻作品选集《时光印痕》等,编辑出版图书超千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