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青年创作者计划”系列沙龙在沪举行 青年创作者如何进入世界,书写当代中国故事
来源:文学报 | 袁欢  2023年09月02日08:59

2023上海书展期间,中信出版联合上海图书馆东馆开启“全民阅读基地”共建项目文学系列第二季——“青年创作者计划”系列沙龙,将目光聚焦在青年创作者所讲述的当代中国故事之上。12位活跃在创作一线的青年作家,和学者、媒体人一起,从女性、城市、未来三个关键词出发,开启以“青年,以肉身进入世界”为主题的六场系列活动,通过线下分享与线上直播的方式,共同探讨文学作品中女性写作者的天然视角,当代中国的城市书写,以及未来世界正在当代人心中留下的痕迹。

在史实与虚构的双重框架下书写历史之城

建筑学家、作家唐克扬的新作《洛阳劫》的灵感来自他在国外上学时学的一门课程,讲的是中国古都洛阳,学习完后他觉得意犹未尽,“这个题目非常适合写出一个小说来。”于是,《洛阳劫》经历了前后20年将近四次修改,如今与读者见面。他说:“正是因为这个时间跨度,我觉得相当于把这个小说的情节变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尽管看上去差得很远,古代的与现代的。”他认为长期生活在国外,对于故乡的想象也会变得不同。

与唐克扬对谈的作家马鸣谦就作品《降魔变》进行分享。两位作家的共同点在于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基底进行小说创作。《降魔变》的缘起是受到日本作家井上靖写敦煌的影响,而书名中的“变”字则来源于“经变”一词,是中国古代描绘佛经内容或佛传故事的图画。

两位作家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历史之城,如何在史实与虚构的双重框架下进行历史书写?唐克扬表示,他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地在寻求把历史视觉化,所以小说的第一幕便有点像电影镜头开场,而且他也有意识地拉开了和历史的距离。“我在小说里制造一种陌生感,洛阳不是我们在中学课本里轻描淡写看到的洛阳。”他进一步说:“一般人读文学作品也好,看电影也好,总希望看到的东西是特别的,视角实际上是仰视的。但是在我的小说里实际上是两种视角并存的,还有一个视角是属于大街上的普通人的。”马鸣谦则认为,历史写作里学术跟文化、文学有关联,学术是基础。他讲究细节的真实,“我写的东西我自己要看到,要听到。感官要穿越到时空里面,能带入到特殊的情境当中去,季节、风土、气候,味道,包括人,都要被看到。”

两位作家都在小说中融入了“幻境”的成分,在马鸣谦看来,“文学,包括影视,从生理和生物学的角度来讲,无论是我们创作者,还是观赏者,都是接受‘幻’的一个过程。我们都是虚构性的,即使我们读的文本是现实主义的小说,它都是传递给你一种好像是‘真’的幻觉。”唐克扬认为,只有真实的东西足够真实,虚幻的东西才能虚幻,实虚转换之剧烈,会产生更戏剧性的效果。

女性写作:主体性需要跟随着生命不断生成

我们将视线从历史的长河中拉回到平凡生活里,两位青年作家辽京和杨知寒分别携新作《有人跳舞》《黄昏后》,从天才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笔下的“钟形罩”这一关键意象出发,交流彼此的创作体会。对于创作者而言,辽京的感受是能获得许多共鸣的。她表示在过去几年里,自己靠写小说来建立一点秩序感和确定感,“文学反而成为一个稳定锚点”。她分享了作家艾丽丝·门罗的一个比喻,小说不是一条道路,更像一所房子,作者建一所房子供读者自行穿行,欣赏各自房间内与窗外不一样的风景。

杨知寒顺着这一比喻,将自己的新作《黄昏后》比喻成“老破小”,她是个经常搬家的人,“房子里已经有一些家具,然后我又搬了一些旧家具过来,这些旧家具上还有我之前生活的气味,而原房东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感觉旧货市场更像他们的归属。我觉得是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故乡东北一直是杨知寒的文学属地,她现在远离了东北,来到杭州,反而觉得“有一种安全的距离感,我好像能更自在地去面对书写对象”。作家如何处理和家乡、童年生活的地方的关联,辽京认可杨知寒保持距离来回望的观点,她认为,人的成长有时候并不是一条直线,有时候它会像一个圆环,像一个螺旋上升的状况。小说家写的是文学作品,不是风情介绍类的文字,文学作品里的地理跟作者的关联在她看来,“它不是完全客观的真实存在的地方,而一定跟作者自身的生活经验、内心成长、精神状态有关联,是一个比较主观的产出。”

《黄昏后》写了一些不那么主流的人物,但杨知寒试着用幽默、讽刺的对话来调和故事的悲剧性,创造一个“戏谑之下充满厚重感的文学世界”。对于辽京的写作而言,她很少写对话,特别是方言,她较多地把笔墨放在了心理描写上,“短篇小说很多时候是一个人的视角,一个人的独角戏。短篇的优势也在于你可以尝试各种各样的视角和方式。”杨知寒认为写作就是要挖掘出“那些常见的人内心里不常见的东西”,而辽京希望与笔下的人物也保持距离,“人物要有他自己的命运,作者也应该尊重这种命运。”

对于如何从现实取材这一问题,两位作家都表示,不是当下直接采用,而是需要提炼出一种情感、一种氛围,最后才能形成故事。“过去的经验它可能不定什么时候就蹿到你笔下,很自然地,就会在写新情节的时候把过去的经验拽过来一些。我还经常刷抖音,看短视频。”杨知寒说,“别人的经验也是经验,大家都是摔跟头都疼,吃糖都乐。”

同为女性创作者,青年作家糖匪、余静如和大头马一同分享了关于“女性主体性”的看法,以及一直萦绕在性别身份上的困惑和焦虑。大头马坦言,自己此前并未有鲜明的性别意识,正是如今越来越多的讨论使她逐渐认识到问题之所在。余静如表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他/她首先是一个人,葆有理解和同理心才能够建立一个更好的社会。糖匪认为,主体性并不是生来所具备的天赋,而需要跟随着生命不断生成,“你自己发现自己是谁,你自己决定你自己是谁。”

说回自己的写作,“我觉得我们年轻人是期待一个更好的新世界,对新世界抱有希望,才会有焦虑。所以我觉得我们的焦虑是值得去探究的,它可能会给我们一条出路,我的小说其实也是一个寻找出路的过程。”这样的初衷促使余静如写作了《以x为原型》一书,她自言自己是个比较缺乏安全感的人,这种不安使得她愿意去探究世界和人,“因为我觉得我越了解这个世界,越了解人性,越了解人类,我就越能够更好地生存。”

大头马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故事可写了,所以常常从事不同的工作,参与不同的体验,“东游西荡”,为自己的写作积蓄营养。最近她又体验了南京红山动物园的饲养员工作,“饲养员其实完全不只是喂食动物一个工作,其中涉及到动物学,植物学,生态学,各种博物学的知识。你要去做的事情,远远超过只是照顾动物。”

而糖匪则一直将自己视为一种写作装置,“我想说的是,作家要献出自己的生活给创作。因为他所有经历过的,不论是直接经验,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间接经历,加上虚构才成为创作。每一个作家都是把直接经验、间接经验以及自己的精神构成全都对应起来。”

如她们一样,许多女性作家记录着女性生命中的寻常却璀璨的像素点,以流光溢彩的思考,在文字中汲取刚柔并济的女性力量。

进入现实:用未来的眼光看待当下

本次系列沙龙的另一个是关键词“城市”。在青年作家郭沛文的小说里,“城市褶皱里的人”被反复书写。他生活在长沙,因此小说带有强烈的地域色彩。他曾是一名杂志记者,从采写各色人物的经历开始说起,“观察到这些事情是一个很天然的状态,这样的场景我在书房里面是想象不出来的,还是得经常去外面,去和人相遇。”而他的写作类型——悬疑推理则为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用小说进入这个城市的方式。他提到现在一个流行词“citywalk”,自言是个“喜欢闲晃的人”,在他看来,“只有走出去才可以发现这些所谓的城市褶皱的地方。”

同样作为“城市与乡村生活观察者”的作家魏思孝、邓安庆与辽京一起,就城市与乡村生活的差异、原生家庭、亲密关系等话题分享了经验。魏思孝在小说新作《沈颖与陈子凯》中,首次将写作焦点对准农村女性,他坦诚这是一次挑战,“有点致敬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意思,写的是男女爱情。”邓安庆则用“柔软的距离”来形容自己与城市与乡村的关系——定居城市,但无法扎根,怀念农村,却无法回去。几位作家对此深有体会。邓安庆对乡土社会背后所蕴藏的价值观保持反思:“每个人都知道我从小到大是什么样子,并对我的生活进行评判,他们的目光不仅盯着你的过去,而且穿透你的未来。”

在最后一场跨界对谈里,现实与现实主义再次成为讨论的焦点。青年作家柏琳,学者吴冠军、姜宇辉、吕晓宇与作家伊格言,从不同的角度他们理解的现实与现实主义,探讨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青年以肉身进入世界的意义与未来。伊格言从自身的写作经历开始谈起,虽然因为写了几本科幻小说而被视为类型作家,但他认为自己从事的是纯文学创作,他将科幻视为未来的“现实主义”。

《从元宇宙到量子现实》的作者吴冠军表示,他一直认为现实是好像在眼前,但我们没法直接抓在手里,一定要通过“绕道”、通过小说,或者通过技术,甚至通过“最硬核”的物理学来理解它。“其实都是‘绕道’。这个现实,我觉得它一直有一个虚拟的内核,我们跟现实从来不是直接地遭遇。”就如对话主题“以肉身进入”,“肉身不只是告诉你真相,我们肉眼之所见,是视网膜运动反应到大脑的活动,跟所有别的信号复杂地融合在一起,给我们一个无缝的现实感。但这一现实已经是深加工的现实。”如他所言,所以知识性变得更重要,“像作家那样,不断通过文学的想象,消磨掉肉身来感受现实。”

姜宇辉从哲学的角度提出,所有事物都在发展和变化的过程中,要用未来的眼光看待当下的现实。“很多人认为的机械现实主义实际上是非常肤浅的,好像我们只要拿着手机到处乱拍,单纯地记录就成了一种写实,这恰恰是对现实主义非常深刻的误解。真正的现实应该把它放在更大的网络里,给它意义,给它诠释。”他主张从现实变化的趋势来把握它的真实。

吕晓宇则认为,人们并非对现实视而不见,而是当下有些现实主义作品过于“软弱”,“以当代的方式谈论当代太冒犯了。”他自言“是个软弱的人”,所以在新作《水下之人》里,他退回到用未来写当下的方式,小说讲述2069年,“我”在英国牛津大学做访问学者的夏天,无意中发现了中国青年L的手记。“我”把这份手记作为史料,后来又把它作为谜题,企图勾勒出L的一生。他说:“既存的现实主义的写法非常苛刻化,就是我要以既有的模式去写,安全的模式去写,但安全模式写出来的现实主义小说很可能是不好看的。”所以,在新作里他做了新的尝试,口述、访谈、新闻报道、独白、时事评论、诗歌……多重语体结构并置,以文学书写最大程度迫近时代缝隙中的“水下之人”。

“青年创作者”已然形成当代文学备受期待的图景——从作品中,我们不断看到青年创作者的胆气:主动提出问题,直面回答;我们也不断感到青年创作者的真诚:这一代人对自我的剖析,往往带着冷峻和客观;我们还看到了他们身上蕴含的种种可能性,他们正展露出小说作品在记录历史和承载意义之外的巨大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