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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性、新人想象与东北工业叙事的新希望  ——读老藤《北爱》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肖雯  2023年08月15日14:12

相较于其他类型文学作品,长篇小说尤其是主旋律现实主义长篇先天被赋予了为时代赋形的重大责任。因此,有志于此的作家必须具备直面挑战,在主题写作中对重大题材书写进行攻坚克难。在我看来,老藤正是这样一位优秀的作家,他善于用于“社会科学”的视野和方法,将地域性生活情态内化为对时代命题的理性思考。近年来老藤创作了《北地》《北障》《铜行里》等多部聚焦东北大地的长篇小说,获得了诸多好评。在这些作品中,东北不仅是老藤作品生发的地理空间,作者本人也在写作过程中持续关注并回应着东北老工业基地如何振兴的宏大命题。在《北爱》中,作者延续了对这一问题的持续性关注,将在东北扎根多年的种种生活体验和对经济发展经验的深刻判断,转化为独特的美学风格。具体说来便是让文本的叙事结构和人物设置始终围绕当下东北振兴中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展开,并对不同人物的行为逻辑赋予了理解之同情,从而为小说镀上了一层暖色。读毕《北爱》,如同与书中主人公苗青所设计的飞行器相伴翱翔于天空,尽管在破云而出时中有所颠簸,但始终一往无前、毫无停留,读者很难不被这种乐观积极的情绪所感染。

与晚近出版的《钢的城》(罗日新)、《长安》(阿莹)等工业题材小说注重复现“大历史”进程相比,《北爱》的笔致更加轻盈,没有选择从长时段的眼光回顾历史发展,而是以直击当下最前沿的航空工业为切入点,在完全“现代化”的语境中展开叙事上的创想。因此如何评估《北爱》的价值已经不仅仅取决于其文本自身,而是试图基于过去十年间东北发展现状与自身文学传统,在阐释和重构中在美学上为振兴之路将走向何方做出回答。因此,作家看取发展的视角便成为理解小说的关键所在。东北振兴的瓶颈在于破解发展难题,而难题何解?老藤认为根源在“人”。在故事的开头,苗青在毕业前面临就业选择的迷茫时,父亲一句“振兴的关键在人”可以说是全书的题眼所在。

“人”的因素在小说中首先聚焦于苗青这位与时代并肩同行的“新人”身上。从结构上看,小说采用了典型的双线并进的方式,主线围绕苗青逆流而上来到东北之后的十年间的性格发展和命运变化,引出背后如滚滚洪流一般高速发展的大时代进程,一明一暗最终得以在苗青完成国家级项目G-31的首飞时汇合,不但给予作品深厚的文化内涵,也突破了一般小说人物传记式的单一结构,成功地塑造了苗青这样一个具有理想主义情怀且在根底上“没有精神危机”的新人形象。老藤毫不吝啬的赋予了苗青所有美好的特质,她性格自信坚强、意志坚定,科研实力超强,对待感情也果断出击,可以说苗青像一尊完美无瑕的女神一样光芒四射,不但代表了历史发展与社会进步的全新方向,更意味着作者探索文学表达可能性上的难度与限度。在小说中,苗青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精神气质”,能够让周围的朋友如吴大仙、文剑、马歌、白院士等一众大咖朋友聚拢起来无私协助。这种“精神气质”也让读者不禁勾连起那些来自八十年代改革初期的“厂长们”如乔光朴、霍大道等人,又或从更远处可追溯至1950-1970年代的“社会主义新人”入梁生宝、秦德贵等人物身上。苗青承袭着来自这些前辈身上的“克里斯马”的余晖,不但主观意志坚韧不拔,更以自己充沛的发展热情,积极主动投身于时代发展的巨浪之中。但有趣的是,苗青作为当下东北的“乔厂长”,并非诞生于东北本土环境当中,而是以一个“外来者”的形象出现,这也代表着在老藤对于当下东北发展形式的判断,即当下巨大变革与宝贵的发展机遇面前,东北这片土地上尽管具有鲲鹏集团这样的国企巨子,但既有力量的视野和能力上的局限之处已经显而易见,苗青所携带的现代的事业格局和管理方法,不但能够将新的本土力量聚拢起来,也能够在帮助东北发展完成自我更新。也正是在“苗青”的身上,老藤想要让读者感受到一种在当下所匮乏的时代共鸣,一种由人的主观动力驱动而达成的振兴希望。

东北振兴的进程布满了种种龃龉,外界人常道人情世故的复杂是阻碍这片看中地缘、亲缘等等“关系”的土地发展的最大难题。因此,小说的精彩之处还在于,除了着力塑造的“时代新人”之外,将“人”的难题在故事中进行了更丰富的阐释。在小说中老藤塑造了形形色色、各具特色的人物群像。围绕各类人物,故事情节也从最开始的中国隐形飞机、大飞机设计一路延伸至科技发展、招商引资、企业管理、对外关系等等复杂层面。例如苗青在来到鲲鹏之后,她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便是这里“拧成麻花一样的人际关系”。作者不误惋惜地借助同事小宋之口写出了鲲鹏这个国之重器的国企内部会因人际复杂所而造成的人才搁置与流失现状。也写出了苗青在挂职民营企业飞鹰期间,通过知人善用、各取其长,最大限度发挥个人特长从而实现将青峰一号从研制走向生产,完成了从科研者向管理者转变,帮助民营企业打破发展瓶颈。除了无条件支持并引导苗青进行科研事业的一众友人吴大仙、文剑、马歌等人外,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作者也更多地怀着质朴的善意去塑造多样化的角色,力图使每个角色身上都有其闪光的一面,比如心直口快的小宋深谙国企发展的内行门道,但对自身立场始终保持清醒的姿态;苗青的竞争对手大远公司的杨总在面临挑战时不仅毫不气馁,而是在参加无人机发展论坛后如同蔫头耷脑的老树长出了新枝,逼自己重整旗鼓做大产业,在跨越中寻找成功的愉悦;还有贾琼有着强大的人际网,也正因如此才能帮助飞鹰公司成功破解所面临的合约赔偿问题。可以说,在《北爱》最令人感到新鲜的即是老藤凭借多地多个党政部门从事行政工作的经验,宽厚且正面地阐释了“关系”与“人际”对于地区发展的重要作用,不但塑造出如此多元丰富的人物序列,也将故事发展放在结构化、全球化的整体格局中加以考察,别开一种生面。

在文风上《北爱》也具有鲜明的老藤特色,即文风隽永、意蕴悠长,颇具有古典主义美学色彩。作者善用意象,不但选取多样,在形式呈现上也别出心裁。在小说中吴大仙每年赠送苗青的一幅色粉画便是作者针对情节发展所提炼出的核心意象。不论是复活的海东青、以河流汇聚为前景的雁来红,还是花瓣晶莹如玉的木兰花,这些东北地区独特的自然物产或地理景观都成为提炼章节的意象,在文本中承担着重要作用。一方面,它们呈现出东北地景的斑斓色调,以生活化的日常叙事调剂着科研院所的单一枯燥。另一方面,意象的前后呼应,也赋予小说主题以更生动、感性的形式,免于直白浅陋的说教,使文本更深厚绵长,耐人寻味。譬如说前文中所提到了小说的题眼在这句振兴的关键在“人”,那么对于“人”的问题如何破解,老藤也借由吴大仙的一句“难题,是取得智慧之门的钥匙”做出了回应。

但有些遗憾的是,由于《北爱》叙事视角高度集中于苗青本身,使得作者不得不舍弃了一部分苗青在工作过程中所面临困难所应有的篇幅。造成的后果之一便是在故事中“群众”始终是缺席的,苗青所代表的具有社会主义精神的时代新人具有作者所赋予的先验性权威,但如果随着故事中所讲述的产业增产增效、公平效率难题的持续铺开,“群众”或更广阔的工人阶层能否在“苗青”的带领下参与到东北复兴中来,这是这本小说没有谈及但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北爱》是一个立足于当下的发展寓言。评论家陈晓明曾指出,在《北爱》中,“老藤以漫长的篇幅在与时代中的东北对话:科技,能否成为东北摆脱当下困境重新起飞的良药?”我想,老藤在文中给出的答案已然明确,那就是当代东北的振兴并不只是靠某一代人的努力,也不仅是凭借某一地域所蕴藏的内部能量,而是打通内部与外部、既有与新生力量,像托举中盛开的凌霄花一样形成振兴的“合力”,从而在当下东北工业转型与社会重建中找到破解的可能性。

(本文系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作品联展”特约评论)

作者简介

肖雯,出生于1994年,安徽淮北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曾在《中华读书报》、《中国教育报》等报纸期刊上发表评论文章多篇,现为鲁迅文学院青年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