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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听听他们的心里话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3年08月13日08:39

杨志军《雪山大地》

获奖感言

《雪山大地》获奖的消息传来时,我已从山东的青岛来到了青海。我的计划一大堆,主要是一如往年地去草原上走一走,看看相识的山川地貌,访访旧有的人文风情,最关注的当然还是其中的变化。这些年变化天天都在发生,如果我还想继续描写青藏高原——我的故乡厚土,就得随时发现这些变化,并尽量搞清楚它们的来龙去脉。

但是现在,一切停下了,我必须站在西宁的阳光下,看清楚我自己近四十年的文学历程里,到底有哪些是值得留恋的,有哪些是值得抛弃的,有哪些是还需要继续坚守的。茅盾文学奖的到来,让我激动,让我感慨,又让我突然变得格外冷静。因为它是对我的一次总结、一次重新上路的激励、一次从麓底走向坡段的提升;它在我面前树起了一个新的标杆,这个高度被我一直仰望,现在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理解的文学是这样的:当你把它当作马拉松赛跑时,它就永远没有止境,当你不想停下,希望继续攀登时,高峰就永远都在前面,不会有真正的登顶,也不会有可以完全停歇的尽头。

我喜欢一边审视自己一边走路,因为审视会让自己变得清醒,变得谦虚——说真的,在文学面前,在许许多多前辈和同辈作家诗人成绩斐然的创作面前,任何一个写作者都没有骄傲的资格,更何况是常常不满意自己的我呢。我一贯的做法是,在勇于否定自己、纠正自己的过程中,丰富自己,强调自己,所以每每都有从零开始的感觉。

我又要从零开始了,但这次大不一样,因为我有了茅盾文学奖的鞭策,有了一个获得新的尺度和标杆的机会,有了一种在新的起点上认知生活、发现生活、表现生活的可能。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依然是我的励志格言。

文学是神奇的,你写的是自己独有的生活、独特的感受、独立的认知和表达,却有那么多人认同你,鼓励你,推动你,扶持你,愿意伴你一同前行。所以萦绕内心的情愫里,又多了一种感恩和敬意,感恩生活,感恩养育,感恩土地,感恩时代,感恩读者,同时还要感恩编者,感恩评委,感恩所有给我的文学伸出援手、给予厚爱的人们。如果没有他们,我将一无所成。

感恩和致敬往往是我写作的动力,有多少感恩就应该有多少作品——这是我对自己的希望。

乔叶《宝水》

获奖感言

《宝水》面世后,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以《宝水》为书名,我解释说,表面原由是小说中的村里有一眼泉水,泉眼状如元宝,因此得名宝水泉,村名就叫了宝水村。小说写的是村中故事,自然就以此取名。深层所指则是宝贵的人民力量。正如小说中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怀揣着对幸福生活的热望在生生不息地努力向前,他们的精气神儿是《宝水》的灵魂。而为了创作《宝水》,在对新时代乡村持续跟踪体察的过程中,我也深切感受到了“生活是创作的宝水”。

毋庸置疑,生活中有创作需要的一切。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当你真正地深入生活时,生活必然会回报你。这回报意味着你能得到来自写作本身的奖赏:生活会把它迷人的光芒和气息呈现在作品的质地中。

获奖的消息公布后,我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海量祝贺。很多朋友询问我第一感受如何,我说,先是惊喜,之后就是感谢。唯有感谢,只有感谢。想要感谢的太多了。感谢亲人们和师友们,感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感谢亲爱的读者。而我特别想要感谢的,还有两个地理概念:感谢老家河南,感谢新家北京。《宝水》写的是河南的乡村故事,最基本的体验和感受都来源于河南。可以说,《宝水》的创作是从河南出发,走了七八年后,在北京抵达了我心目中比较理想的完成。北京三年的生活和工作对我的写作有着非常重要的提升和成长。如果说《宝水》里面的情感基因是河南,那么《宝水》背后的精神气场就是北京。

——所以,更要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从文本的源头到文学命运的变迁,大时代提供的丰富可能性让我这个写作者非常幸运地享受到了多重福利。举个有意思的例子:4月12日《光明日报》发了我关于《宝水》的创作谈《精神原乡的返程》,这天的《光明日报》综合新闻版正好刊发了我修武老家的消息《河南修武:春回云台旅游旺》,和创作谈简直是遥相呼应的美好邂逅。新闻里的数据,云台山镇“发展民宿和家庭宾馆373家,民宿集聚程度在全省首屈一指”。这些人家里想来都有些《宝水》故事,《宝水》的创作就源自于这些人家的故事。这就是这个大时代的故事。

我一直认为,作家的写作必然在时代中。无论多么个人化的写作,也是这个时代的个人化写作。作家的写作必然会和时代场景时代情绪有关联。作家和时代,就是浪花和大海,庄稼和土地的关系。弱水三千,取一瓢饮,这一瓢水里也是时代的成分。在这个大时代里,我很幸运地取到了属于自己的《宝水》。而在以后的创作中,我也必得依赖生活的“宝水”给予的滋养,获得继续成长的可能。

刘亮程《本巴》

获奖感言

感谢茅盾文学奖,感谢各位评委,感谢新疆这块土地上丰富绚烂的多民族文化生活给我的滋养,尤其感谢并致敬蒙古族英雄史诗《江格尔》。《本巴》是以江格尔史诗为背景创作的现代小说,江格尔史诗给了我智慧和力量。我也在这部书的写作中,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现代江格尔“齐”,在历代“齐”所言说的语言尽头,说出属于自己独创的那一章节。我希望我的小说《本巴》也能够让更多的人关注《江格尔》,关注中国的史诗。文学对土地的回馈一如江格尔史诗中让“人人活在25岁青春”,土地上的一往无前和生老病死,被文学挽留和保存,那些只活过一世的人们,在文学中永久地活着。文学以虚构之力,护爱着这个世界的真实。

《本巴》是我写的最天真的一部小说,我喜欢小说中哈日王这个孩童,他长着一只大人的世故之眼,和一只孩童的天真之眼。文学也许正是那只天真的孩童之眼,这个世界,即使被大人看过无数遍,也永远需要用孩子的天真之眼再看一遍,这是文学对人类初心的观照。

孙甘露《千里江山图》

获奖感言

感谢评委的肯定和鼓励,能和这么多优秀作品一同参评,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千里江山图》的故事发生在90年前、1933年的上海,那一年茅盾在上海出版了他的长篇小说《子夜》,允许我借此向这位前辈作家表示敬意吧。上海是一座伟大的城市,我们有幸在这里生活、工作,本身就是一种犒赏了。

从酝酿、构思、采访、查阅历史材料再到动手写作,《千里江山图》的创作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全新的学习过程,这个过程不仅是对这段特殊历史的学习,也是对文学创作、小说写作的重新学习,既是对历史的再认识,也是对文学创作的再认识。书中故事所发生的那个年代,以及从那时延续下来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传统,通过这次写作,我对它们都重新进行了回溯。从冯雪峰、巴金、夏衍、柯灵、罗洛到王安忆,他们实际上也是在通过写作来回望历史。

我对上海这座城市的认识也因为写作而加深了。100年来,这座城市中发生了各种事件,我在准备阶段了解和采访到的那个年代的故事,远比我写出来的要丰富精彩得多。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会再一次讲述这些故事,它们一直在我心中回旋,让我难以忘怀、难以平静。

所以,不管是从具体作品的写作来讲,还是从一般意义上的写作来讲,我都一直有一种初学者的心态,这种心态促使我不断地去尝试和探索。对不同年龄、不同阶段的写作者来讲,这是非常有益处的。学习是伴随我们一生的,不管是广义的学习,还是关于小说写作技艺的学习,我们每天阅读和写作,就像一个乐手每天读谱和练习,这个过程实际上也伴随着对技艺的思考。我觉得这是伴随一个写作者一生的功课。

东西《回响》

获奖感言

很高兴获得茅盾文学奖,感谢评委们的支持!30多年的写作经历,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除了坚持还是坚持。每次写长篇小说写到最后,感觉拼的都是毅力。因此,我认为这次获奖是对我“坚持”及“毅力”的肯定。

1998年我的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幸运地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当时还年轻,并不觉得文学奖有那么重要,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写出更多的比获奖作品更好的作品。一晃25年过去,才发现突破自己并不容易,而要获得文学大奖何其难也。是的,写作并不是为了获奖,但获奖对写作一定有帮助,尤其是对像我这样一根筋的作者帮助更大。

一根筋就是写作的执念,从决定吃写作这碗饭开始,我就常常提醒自己:你写的作品有意思吗?它是别的作品的重复吗?拜托,别只讲故事,能不能有点新意?这些问号一直伴随着我,一直伴随我在电脑键盘上敲击完《回响》的最后一个字。不信,你也可以试着读几页,真的和我过去写的长篇小说不太一样,与别人的写作方法也不太一样。这次我借用了推理小说的壳,写了人物敏感复杂的内心甚至潜意识。人物的对话已经停止,但他们的心理活动却像Wi-Fi那样在相互干扰并默默对话。我毫不犹豫地向人物的内心深处写,在心灵里寻找折射后的现实、加工过的现实、变形的现实,努力寻找何以变形何以被这样加工何以被这样折射的原因,相信每个人对现实的加工就是他们的认知、人生态度甚至是他们的哲学。

这样的写作探试让我兴奋,让我想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阅读与写作。那时我们喜欢阅读有难度的文学作品,喜欢为那些哪怕贡献一点点新意的小说击掌。正因为拥有那样的经历,才有了《回响》对那些文学观念的呼应。